汉道天下 第289章

作者:庄不周

“唉,唉。”马超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听说你打了败仗?”刘协双手抱腿,笑眯眯地说道。

“是的,臣打了败仗,丢了几十副甲胄。”马超得意地笑了。“死的都是之前俘虏的羌人,不听话,早就想弄死他们了,这次算是废物利用。”

“你觉得鲜卑人会来吗?”

“可能性不小。我听姜冏他们说,鲜卑人很贪婪,尤其想要我们的甲胄、武器,哪怕是一片甲都不放过。斥候营几次遇伏,牺牲的将士都被扒得精光,就那么扔在荒野里。我就是听他的,才扔了十几副甲胄做诱饵。”

刘协沉默了片刻,又道:“最近可有轲比能部的消息?”

“没有。那鲜卑奴奸猾得很,肯定是躲在哪儿看热闹,谁赢他们帮谁。”

“本来也没指望他。”刘协不紧不慢地说道:“现在如此,将来也是如此。他想看,就让他好好看吧,让他看清谁才是草原的主人。你好好休整,做好长途追击的准备。”

“唯。”马超答应了一声,又道:“大概要追多远,到浚稽山吗?”

“只要你能像狼骑一样保证伤亡率,能追多远追多远。”

“当真?”马超失声惊叫。

“君无戏言。”刘协嘴角轻挑。“这一战要么不打,要打就让鲜卑人十年内不敢靠近边塞,听一我汉人的名字就逃。”

“正当如此。”马超兴奋得握紧拳头,用力挥了挥。

——

韩遂与贾诩谈了半个时辰,回营后,又找来成公英等人,详细商量了迎战的计划。

诸将对韩遂以沙筑墙的方案赞叹不已。

韩遂带来了两万人,虽然号称都是骑兵,但真正算得上精骑的不到五千,剩下的大多是步卒,只不过是有战马代步罢了。

对他们来说,依靠冰墙掩护,与鲜卑人进行阵地战,无疑比骑兵对决更有把握。

他们这半年练的就是阵地攻防。

贾诩说,天子的禁军不是徒有其表的仪仗,这是真正的精锐,你们的任务没有想象的那么艰巨,完全可以打得更从容一些,大胆一些,保留足够的实力用于追击。

韩遂正中下怀,但他却不能直接将这样的方案摆到天子面前,所以他制定了两套方案。一套是全力阻击,尽一切可能地将鲜卑人拒于阵地之外,确保不会有一枝箭射到天子面前。一套是控制局面,让一部分鲜卑人可以通过他的阵地,到达天子面前,却又不至于让天子感受到太大的压力。

怎么选,由天子自己决定。

第二天一早,韩遂带着两套方案,来到刘协面前。眼中充满血丝,精神却很亢奋。

如韩遂所愿,刘协选了第二套方案。不仅如此,他还对韩遂说,以行在的兵力而言,只要你每次放进来的鲜卑人不过万,我都能解决,基本不会有什么危险。

所以,你要着重考虑的可能并不是将鲜卑人拒之于阵外,而是将他们放进来之后,如何截断他们的后路,让他们无法逃脱。

韩遂咋舌不已。

但他一点也不怀疑天子所言。他已经从不同的渠道了解过天子禁军的实力,知道这些人从未放松训练,实力远在他所领的两万步骑之上。

如果刘协不是天子,而且皇子刚刚出生,大汉的生死存亡就寄托在他一个人肩上,或许刘协根本不需要调兵遣将,用禁军就能将鲜卑人打残。

这一战并不是要他来救驾,而是给他机会立功,好让他这个镇西大将军名符其实,将来有足够的资格统兵东出。

有了天子托底,韩遂信心更足。

与韩遂商定之后,刘协召集诸将议事,安排迎战鲜卑人的方案。

整个阵地共三万步骑,分为内外两重:

外重由镇西大将军韩遂、护羌校尉马超、度辽将军张杨三人组成,韩遂居中,挖壕沟,立三重沙墙,以步卒为主力迎战。马超在左,张杨在右,以骑兵掩护两翼。

韩遂为总指挥。

内重由禁军组成,天子御营居中,由虎贲中郎宋果指挥虎贲营守卫。羽林中郎将张绣统羽林居左,越骑校尉王服统北军骑兵居右。

真正的杀器——甲骑则由郭武、赵云、阎行三人统领,以备不时之需。

卫尉马腾率领卫尉营五千步骑,在休屠泽南侧立营,准备接应。

已经结冰的休屠泽上备冰橇数百,随时往来。为了防止鲜卑人从冰面突入后方,将东西两边的冰面全部凿破,并安排人警戒。

阵地安排完之后,刘协再一次强调,此战的目的是重创甚至全歼来犯的鲜卑人,所以各部要严格执行预定计划,不可贪功冒进,吓跑了鲜卑人。要是影响了整体作战计划,不仅无功,反而有罪。

刘协举起右手,缓缓握紧。

“孤指易折,五指成拳,万众一心,才能发挥最强大的力量。诸君,努力!”

“唯!”诸将轰然应诺。

第515章 试探

休屠泽东十余里,一道低矮的沙丘之上,轲比能裹着半旧的羊皮氅,席地而坐。

面前的沙砾上,用简略的线条划着汉军的阵型草图。

柯最站在一旁,双手拢在袖子里,身体缩成一团。天气太冷了,滴水成冰,风像锋利的小刀,在脸上刮出一道又一道的裂口,连说话都变得无比艰难。

为了躲避野狼部落的劫掠,他们全族南迁。求得汉家天子的允许后,他们得以在附近暂避。本以为汉家天子会要求他们助阵,但大战在即,汉人的阵地已经设立完毕,他们也没接到汉家天子的诏书。

从斥候打探到的消息来看,汉军阵地上根本没有他们的位置。

这让柯最很不安。在他的观念中,如果汉人不把他们当盟友,也就意味着他们是敌人。

轲比能冷静得多,他盯着阵型草原看了半晌,一言不发。

柯最忍不住了。“大帅,汉人这是什么意思?他们会对我们不利吗?”

“应该不会。”轲比能拍去手上的沙土,直起了腰。“从这个阵型来看,汉人明显是准备全力防守。我们不擅长防守,帮不上什么忙,他们不要我们去也可能理解。”

柯最松了一口气。“那宴驰他们会来吗?”

“会来的。”轲比能笑了一声。“野狼被狼骑打成了败犬,颜面扫地,岂能不来报复。就算不打,也要来休屠泽转一圈,试探一下的。今年天气这么冷,草原上接连下了几次雪,不入汉境劫掠,他们怎么过?”

柯最咂了咂嘴,干裂的嘴唇生疼,但他却顾不上。草原上遭了雪灾,难过的岂止野狼部落,他们同样如此。为了能活下去,他们已经将所有的牛羊都宰了,一时吃不完的也送给了汉人,指望汉家天子能拨一些粮食救济。如果汉人被野狼部落打败了,他们之前的付出可就全落空了。

或许应该和野狼部落合作,抢了汉人的粮食。

柯最偷偷打量了一下轲比能,考虑是不是再提一句。之前他和轲比能说过这个想法,却被轲比能否决了。轲比能觉得汉人实力很强,不是野狼部落能够战胜的,加上他们也不行。现在汉人根本没有进攻的意思,而是建起冰墙,全力防守,不知道轲比能会不会改变态度。

防守是汉人的优势不假,但只有防守是无法击败野狼部落的。

“大帅……”

柯最刚一开始,轲比能就摇了摇头。“别急,看看再说。”

——

休屠泽北百里,宴驰勒住了坐骑,看着地上依稀可见的血迹。

前锋就是在这里击败马超的。双方兵力相当,几次交战,各有胜负。最后前锋将马超的一部诱进沙漠,伏击得手,斩杀十余人,得到了十几副甲胄。

现在这些甲胄有一半穿在宴驰亲卫的身上,还有一半分别送给了落置鞬落罗和日律推演,让他们时刻记得汉人并非都是狼骑,没有他们以为的那么强大。

狂沙部落和红日部落就在后面,还有一些实力小一些的部落。

宴驰知道这些人在打什么主意,却无路可退。野狼部落损失太大,如果不能正面击败汉军,得到足够的补偿,就算他现在逃过一劫,明年春天也会损失惨重,无法避免被人吞并的结果。

他在这里暂停,做最后的犹豫,也给自己鼓劲。

再往前走,随时可能和汉军相遇,免不了恶战一场。

从中午开始,不断有斥候赶回来,传来汉军的动向。出乎宴驰的预料,汉军并没有主动迎战,而是在休屠泽列阵,正面迎战的正是凉州人韩遂。

韩遂在阵前建起了冰墙,严防死守。

斥候无法深入阵地,看不到阵中的情况。但他们说,除了一些汉军斥候之外,阵地之外没有汉军。汉军似乎将所有的兵力都收回休屠泽,坐等鲜卑人的进攻。

但宴驰却感受到了汉人的怯懦。

收缩兵力,筑墙而守。即使到了沙漠上,汉人还是习惯性的防守,而不是主动进攻。

这进一步地证明了狼骑只是孤例,是汉人小皇帝的尝试。如果不进行报复,让汉人小皇帝尝到了甜头,这样的事以后会越来越多。

稍加考虑后,宴驰下令全军前进,赶往休屠泽。

——

两天后,宴驰赶到休屠泽,亲眼看到了斥候所说的冰墙。

冰墙并不高,只到人的胸口。汉军将士就躲在冰墙的后面,看着逼到阵前的鲜卑骑兵。越过重重叠叠的冰墙和战旗,能看到阵地的中心有一个高台。高台上树着汉家天子的战旗,战旗下有几个人影。

离得太远,宴驰看不到汉家小皇帝脸上的神情。但他觉得,此刻的汉家小皇帝一定很不安,只能躲在阵地中央,不敢出来迎战。

宴驰绕了汉军阵地转了一圈,仔细观察汉军的战旗,分析汉军阵中的形势。

在阵地西侧,他看到了马超的战旗。

他命一个穿着缴获甲胄的亲卫勇士上前挑战。

很快,马超就做出了反应。战鼓声响起,一名骑士身披甲胄,手提长矛,策马而出。

双方通报了姓名,来的却不是马超本人,而是马超的亲卫将庞德。

就在阵前,两人展开了厮杀。

恶斗数合,宴驰的亲卫气力稍减,被庞德抓住机会,一矛挑于马下。正当庞德准备下马,剥了对手的甲胄时,宴驰下令突击,一队骑兵在百夫长的率领下,奔腾而出,直取庞德。

庞德拨马而走,鲜卑骑兵紧追不舍。

马超见状,派百骑迎战。庞德也拨转马头,向鲜卑人发起了反冲锋。

见汉军守得严实,鲜卑人没有恋战,一触却走,策马返回宴驰身边。

庞德等人也勒住了坐骑,缓缓撤回,没有趁胜追击。

宴驰远远地看着马超,不屑地笑了一声,拨转马头,扬长而去。

虽然没占到便宜,但他却试出了马超的虚实。马超虽勇,但他不敢轻易离开阵地,对鲜卑人来说,这无疑是一个好消息。他进攻正面的韩遂阵地时,可以不用担心两翼骑兵的冲击。

宴驰回到营地后,随即派人通报落置鞬落罗和日律推演。我明天会向韩遂的阵地发起攻击,你们可以看着,也可以分别攻击两翼的汉军骑兵,总之随便。

第516章 以身作则

刘协坐在将台之上,远远地看到了这一幕。

他面无表情。

不是平静,而是脸被冻僵了。

他一直觉得,汉唐时中原王朝能将草原民族按在地上摩擦,宋朝以后却被草原民族蹂躏,最根本的一个原因就是统治阶段腐化,失去了尚武精神。文明变成了文弱,文武双全的汉唐士子变成了只会吟诗作赋的宋明书生,真刀真枪的战斗也变成了朝堂上的嘴炮。

要改变这个风气,就要统治者以身作则,尤其是他这个有志于扭转历史轨迹的穿越者。

尚武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也不是嘴上说说就可以的,背后是无数的汗水甚至血泪。

比如在这朔风劲吹的时候站在高台上指挥作战,就是一项艰巨的任务。哪怕他裹着厚厚的冬衣,寒风依然像针一样往里钻,吹得他遍体生寒,身上的铁甲更是能冻掉人一层皮。

那些手握兵器,时刻准备与鲜卑人厮杀的将士又是如何的辛苦?

“将军角弓不得控,都护铁衣冷难着”不仅是一句豪气干云的诗,而是真实的写照。

即使如此,他也咬牙撑着,不愿意离开将台。

退一步,之前的努力就有可能付之东流。只要他站在这里,不用他说一句话,就比无数的豪言壮语有用,那些想要动摇的人也就找不到理由退却。

看着鲜卑人退走,刘协才轻轻点头,摆了摆手。“赐护羌校尉酒一壶。”

“唯。”一旁的荀恽走到将台边,大声传诏。

他也快冻僵了,嘴巴有些不听使唤,声音也有些变形,说了两遍,下面的郎官才听清楚。夏侯充抱起一壶酒,向左翼阵地飞奔而去。

“天子赐酒——”夏侯充高声大呼,冻僵的身体随着奔跑渐渐热乎起来,原本僵硬的动作也变得渐渐灵活。冲入马超的阵地时,他已经浑身冒汗,只想脱掉身上厚重的冬衣,肆意奔跑。

马超正在郁闷,看到夏侯充奔来,高喊着“天子赐酒”,大喜过望,连忙翻身下马,迅速整理了一下身上的战甲。

“天子有诏,赐护羌校尉酒一壶。”夏侯充气喘吁吁地说道。

“护羌校尉臣超,谢陛下赐酒。”马超接过酒壶,向将台方向深施一礼。

夏侯充转身离去,马超转身,高高举起酒壶,刚刚的憋屈化作云烟。他抿了一小口酒,随即将酒壶传给庞德。“传下去!每人一口。”

“喏。”庞德接过酒壶,也抿了一小口,随即递给刚刚随他出战的将士。

一壶酒肯定不够所有人喝,绝大多数人只能碰碰壶嘴,湿一下嘴唇。可是对他们来说,这份荣耀却远比一壶酒值钱。

这一刻,被鲜卑人“击败”的屈辱全部变成了遵守命令的骄傲。

遵令者,必有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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