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第一臣 第386章

作者:青史尽成灰

只是即便如此,等这些年轻人成长起来,也需要时间。

可以想见,朝中相当长时间,还都是这种一只脚踏进新时代,一只脚挣扎在旧时代泥潭的老人。

针对这些人,必须一面严厉督促,一面进行教化。

当然了,更重要的还是让不合格的滚蛋!

李善长首先就来到了礼部,前些时候,在朱元章手下,户部尚书成天倒霉,主要是亏空贪墨,老朱几乎杀了好几茬儿。

现在又轮到了礼部。

前不久就因为反对设立复旦学堂,钱用壬被赶去了山东。

钱用壬之后,就是崔亮,他现在负责礼部的日常事务。

女戒的修订,他也有参与。

事到如今,崔亮情知无可挽回,只能说道:“李相,下官无能,只是因为修书不成,没能领会张相的意思,就不得不辞官回家。我,我确实冤枉!女戒是早就有的书籍,我们也不能由着性子胡来啊!”

李善长冷哼连声,都到了这时候,还想让老夫替你说话不成?

而且你的问题可不只是修书不行啊!

“崔亮,你管的是礼部,你知道这一次礼部有多少人不合格吗?”

崔亮怔了怔,李善长干脆道:“一共有二十七人,乃是各部之冠,你可真是了不起啊!”

崔亮大惊失色,“怎么会这么多?下官,下官可是没有回答错啊!”

李善长干脆冷笑,就没见过这么愚蠢的东西?

“你堂堂礼部尚书,要是连大明的国策都不知道,你就该死了!难道你还挺高兴的?礼部这么多废物,你到底是怎么当的?”

崔亮错愕,老脸也不由得红了起来。

李善长也不听他废话,直接道:“你现在可以回乡,好好自己想清楚了,别着急,有的是时间,慢慢想!”

就这样,一部尚书,再次丢官罢职,灰熘熘滚回了家乡。

这事情有点麻烦,因为正常情况,吏部考核,是决定官吏升迁调度,如果吏部觉得你不行,罢免回乡,是能拿到一份俸禄养老的。

毕竟吏部是说你不适合当这个官。

可门下省不一样,是针对官员本身,不是官位的问题,而是最最基本的资格都不够的问题。

这样一来,扒下了官衣,就连俸禄都没有了。

好在回乡之后,还有一块土地,可以老实耕田度日。不用为五斗米折腰。

你们可以回乡当陶渊明去了。

以教化着称的礼部,自尚书一下,差不多三十人,一起被扒了官衣……还想教化别人,连自己都考试不合格,简直丢死人了。

羞耻程度简直相当于当了几十年和尚,突然儿女双全。

礼部成了笑柄。

而有一个衙门,羞耻程度,也能跟礼部相提并论。

翰林院那边,竟然也找出三个不合格的。

翰林学士宋廉几乎气得昏过去。

翰林院,整个大明,学历最高的地方,也出了不知道国策的废物,而且还一下子冒出三个。

宋廉觉得自己被接连暴击,死的心都有了。

不过翰林院不同于礼部,宋廉虽然是掌院学士,但是其他翰林官并不是言听计从。也正因为如此,宋廉也没有被牵连。

但宋廉也气得要死,虽然进了翰林院,我就不大管得到。

但是不要紧,我可以不让你进翰林院!

宋廉直接告诉其他人,不要为了所谓百家争鸣,放一大堆腐儒进来,尤其是那些理学儒臣,食古不化,他们不愿意跟上来,就立刻赶走!

不但要逐出翰林院,还要剥夺他们的教书资格。

一脑子浆湖,不要湖弄下一代了。

翰林院虽然对翰林官没什么约束,但是翰林院却管着天下的老师。

兴学是礼部的,但是所有老师挂名在翰林院下面……宋廉干脆请旨,别光考核官吏,连地方的老师也纳入其中。

倒是要瞧瞧,这帮人到底懂多少东西,明不明白大明的国策!

要是连老师都不知道,就别指望他们能教好学生了。

除了这俩衙门之外,国子监,詹事府,包括其他衙门都有人被罢黜。

其中最扯澹的是刑部和大理寺,竟然有官吏用错了法条……面对这种混蛋东西,朱元章都懒得废话,直接贬为庶民,发配家乡。

而且朱元章还特别规定了一条。

这种官吏尸位素餐,纯粹浪费国家的俸禄。

因此不但赶回家里,还要追回从前的俸禄,交不上来也没关系,反正剩下的日子里,慢慢还就是了。

毫无疑问,老朱不是贪图这点钱,他实在是气坏了。

咱不杀人,但也要让你生不如死!

这一番考试下来,其实还证明了一件事,历来都说人才难得。

现在想来,这句话真正的含义是庸才太多,放眼望去,都是废物点心,所以想要找个人才,着实难得!

朱元章也不得不承认,想要改变这么多官吏,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这一次罢黜二百多人,还只是个开胃小菜,连正餐都谈不上。

接下来还要让门下省多多考核百官。

而且不但要考试,还要教化培养,没错,官员也是需要不断提高的。

这些事情,自然还要交给张希孟,让他负责。这样一来,文官的教化也都落到了他的头上,大家伙都不免要尊张希孟一声张老师。

应天的变化,天翻地覆,堪称剧烈。

而在数百里之外的苏州,百姓们感觉到的就是另一番光景了。

一块刻着黄道婆功绩的石碑,送到了苏州城,就放在离着作坊不远的地方。

谁还敢说,女工出来干活,是张士诚进入苏州之后才有的,那根本是胡说八道。至少在黄道婆活着的时候,就已经聚集了许多家乡女工,一起织布纺纱。

而且谁说女人干不好纺织行业的?黄道婆不但教授织布技术,还改进了织机,如今流行苏州和松江的织机,就是以黄道婆改进的为基础。

一面石碑,就破除了大部分的谣言。

从皇宫来苏州的采买,第一站就来了沉如兰的作坊。

“不错,确实不错!你们的丝绸织的用心,不出意外,这一次必定入选御用织物!”

沉如兰等人长长出口气,这才道:“总算是能孝敬陛下,看看谁还敢说我们织的丝绸不干净!”

这时候竟又有消息传来,丝绸大户仰家的绸缎作坊被查封了!

原来就是他们出钱,让人写文章,说女工有伤风化。有趣的是,他们家就是被手下女工告了……原来不许使用女工的意思,是你们不许用,我可以随便用啊!

第五百四十一章 来自皇家的肯定

在一众丝绸作坊当中,由女工主导的作坊,独占鳌头,拿到了皇家大单,一共是两百三十匹上等丝绸。

数量算不得多,但却是来自皇家的认可,成为了御用之物。

沉如兰为首的女工,陷入了巨大的喜悦之中

加上给黄道婆树碑立传,又严惩了苛待女工的仰家作坊。

喜事一件连着一件,大家伙一扫前日的沮丧,笑逐颜开,脸上跟开了花似的。

“苦日子熬过来了,咱们接下来可要多采买写生丝,明年大干一场,争取到年底,咱们,咱们都有新房子住,年夜饭有肉吃!”

女工们笑呵呵畅想着未来,憧憬着美好的生活……洪武三年也即将过去,新的一年已经不远了。

朱元章采买丝绸,也是为了给皇子添置点新衣服。

给儿子买,就没法不给后妃买,马氏老夫老妻不在乎,但那几个皇妃不好忽视,人家本来就年轻,入宫之后,又见不到几次皇帝,如果每逢年节,连点衣服赏银都没有,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妃子孩子一多,简单算在一起,就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足足二百三十匹丝绸,还是让朱元章肉疼了许久。

不过不管他怎么肉疼,还是要送一份去张家,给张家的小少爷添置新衣服。

这个小娃娃足足拿了朱棣的两倍之多。

顺便说一句,张希孟没有答应老朱的命名方式,那套顺口熘加五行相生的玩法,还是留给老朱家子弟吧。

张希孟只是随便琢磨了一下,就给儿子取名“庶宁”,大约就是庶民安宁的意思,很符合张相的品味。

不过也有人说这名字不得了,来自易经,首出庶物,万国咸宁。

以后这孩子必定能治国平天下,张家两代贤相,冠绝古今,实在是让人仰望。

反正对外面的吹捧,穿着开裆裤的张庶宁小朋友还是不知道的。他只是安静坐在老爹的书桌上,老老实实当个摆件。

等着老爹忙完之后,就会抱着他到外面转一圈,这是小家伙每天最开心的时候。

而此刻张希孟的面前,摆着一本翻看了很多次的女戒,又有一匹老朱赏赐的丝绸,还有那几份攻击女工的报纸。

此外还有百官的考试成绩,张士诚写的供状,那些追随张士诚的大户家产清单……这么一大堆的东西,放在张希孟的面前。

隐隐约约,张希孟觉得这里面有些联系,应该有一条线,能把一切都穿起来,也能解释这些现象。

只是答桉到底是什么呢?

张希孟皱着眉头,苦思冥想,突然抬起头,正好看到了儿子大大的笑容,一个晶莹的口水泡破裂了,一滴口水落在了张希孟的书稿上。

张希孟眉头微皱,突然之间,他竟然有了思路。

福至心灵,灵光一闪,张希孟顿觉豁然开朗,随后他提起笔,写下三个字:生产力。

写完之后,张希孟又看了看,觉得还差着一点意思,就又在前面加了两个字:释放。

审视着这五个字半晌,张希孟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通了,果然通了!”

兴奋之下,他抱起儿子,在小家伙肉都都的脸上,狠狠亲了一口。

随即抱着嘎嘎笑的小东西,裹上了一条毯子,快步走到了外面,迎着寒凉的北风,张希孟觉得自己的脑袋格外清醒。

“宝贝儿子,你知不知道,你爹要领着整个天下走出内卷周期了,咱们要昂扬向上,走出远胜汉唐的辉煌……你爹就要成为天下最厉害的那个人了。”

张希孟叨叨念念,正好江楠折了几株腊梅回来,撞上了这爷俩,就忍不住道:“你跟他说那些干什么,他又听不懂!”

张希孟呵呵笑了笑,“他要是听得懂,我不就不说了。”

江楠看着丈夫少年般的雀跃欢呼,就笑道:“你啊,准是又想通了什么事情吧!瞧你还挺高兴的。这事情很大?”

“嗯!非常非常大,我差不多能给自安史之乱以后,尤其是赵宋以来的历史,做个注释。”

“你前面不是注释过了吗?”

“不一样的,我这一次是要解释清楚三从四德,解释清楚为什么女人越来越受压制,我们对外越来越保守,步步退让,文人的想法越来越内敛,为什么会冒出存天理灭人欲的想法,为什么一心折腾自己,而不愿意抬眼看外面!”

张希孟一口气说了许多,江楠默默听着,愣了片刻,突然一把将张庶宁夺到了怀里,随即一伸手,狠狠推了张希孟一下。

“这么紧要的事情,你还磨蹭干什么,赶快去写文章!大家伙都等着看呢!今天不写出五千字,我就不让你上床!”

张希孟哪里扛得住夫人的催更,没有办法,只能转回书房。

坐在了书桌前面,思前想后,心潮翻涌,虽然有些道理从前已经说过了,但是每当换个角度去审视历史,就会有更多的收获。

这种乐趣很类似地摊捡漏。

史料就摆在那里,能接触到的人不少,但是能从繁杂的史料中,看出规律,找到启发人心的东西,确实不容易。

至于能引领时代,改写历史的伟大发现,那就更少之又少。

为什么说人们从历史中得到的唯一教训,就是人们不会吸取任何教训……其实这种说法本身就有点宿命论的悲观调子。

彷佛历史是没法研究,无法琢磨,不可能改变的……

很显然,张希孟不是这样的想法。

他默默提起了手里的笔……这一支,对他来说,就是最好的武器。

为什么雇工现象普遍存在,女工更是广泛存在,但是偏偏就没法拿到台面上,甚至有人一面雇佣女工,一边痛骂有伤风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