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第一臣 第384章

作者:青史尽成灰

就在这么一片质疑声中,张希孟站了出来,在返回应天之际,告诉女工们,他相信大家伙,织工并不卑贱,一定可以成功。

说实话,听到这些话之后,几乎所有织工都哭了。

据说当初就是张相主张给女子授田,而且支持女子入学,又赞同女人入朝为官。张相的夫人就是第一个女官,这一次来苏州的拱卫司千户周惠娘也是女官,那些从大明过来的官吏中,也不乏女人。

既然她们都能干得很不错,凭什么我们就做不好?

没道理啊!

“姐姐妹妹们,大家伙都站起来!咱们必须商量一个办法出来,拿出个妥当的主意,把作坊办好,让瞧不起咱们的人,刮目相看!”

其余女工在短暂的怅然之后,也纷纷握紧了拳头,咬着牙关。

无论如何,也要干成这事!

女工们凑在一起,首先盘点了一下情况……原来的大户老爷已经被张相杀了,那些工头,监工,爪牙,打手,也都没了。

没人再用鞭子抽打她们,也没人想尽办法压榨搜身,逼着她们干活。

人不是畜生,用不着鞭子抽。

只要有利可图,能过得更好,谁愿意当牛马?

按照约定,这个作坊一半的股是归朝廷的。

织工只有一半。

女工们经过商议,决定拿出其中三成,平均分给每一个人,至于剩下两成,按照贡献大小,酌情分给有功的人。

解决了利益分配的问题,大家伙的干劲儿瞬间就上来了。

当了这么多年织工,不乏心灵手巧的,不但能织出最好的丝绸,甚至也会摆弄织机。

因此挑选出几个织工,让她们专门负责维护织机。

剩下的人里面,推选出人品技艺都好的,担任领队,负责带着大家伙上工。

一番安排下来,几乎每样事情都有人负责,瞬间井井有条起来。

所谓的管理,也没有什么难的。

只不过接下来的事情麻烦了,要想让作坊运转起来,还需要原料,也就是生丝,购买生丝就要钱。

过去都是大户出钱,或者干脆大户自己就有桑田,可以直接弄到生丝,她们只管织绸就是。

现在没有了大户的钱,要怎么办?

谁能给她们弄到生丝?

在发愁了三天之后,女工终于想到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这里面不是有一半的干股归朝廷吗?

咱能不能跟朝廷借钱,先把生丝买过来,等卖了丝绸之后,赚了钱,再还给朝廷……

“按理说咱们是不该借钱,借了钱欠了人情,就永远都还不清了……可这次张相帮了咱们这么多,本来就还不清了,而且朝廷不是以前的张士诚,真心愿意咱们好,大家伙的脑筋也该转转了。”

经过了一番商讨,沉如兰带领着三个织工,找到了周惠娘。

毕竟让她们直接去找衙门,跟那些官吏谈,还是有点为难了。

幸好有周惠娘在,拱卫司尚且要继续协助惩办城中的罪犯,没有回京……听到女工们的困难,她忍不住笑了。

“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这也是朝廷的生意,总不能经营不下去吧!放心吧,张相其实挺鼓励借贷的,他在开封的时候,就主张给村社贷款,帮助农户恢复田亩,耕种土地。现在帮着你们恢复作坊,自然也是天经地义。”

沉如兰默默听着,频频点头,却又道:“话虽如此,可我们到底不能只靠着朝廷。这一次借了钱,等有了赚头儿,我们自己就能经营下去,日后还要多给朝廷交钱才是。”

周惠娘笑呵呵道:“这话说得好,咱们女人想要得到人家的尊重,必须拿出真本事,堂堂正正,不能靠施舍。作坊交到了咱们手里,就要干得比别人好,每年上缴的钱比其他作坊多,织出来的丝绸行销天下,名扬四海!这才是咱们的真本事!”

沉如兰连忙点头,半天之后,她们就以年利一成五,从银行拿到了一笔三万贯的巨款!

多年之后,沉如兰还记得揣着这笔钱的心情,整整一夜,她没有回家,而是跟三个姐妹一起守在作坊里,大家伙怀抱着宝钞,生怕长了翅膀飞走。

她们连眼睛都没眨过,天刚蒙蒙亮,就动身去乡下。

值得一提,向来柔弱的她们,竟然找了把菜刀,带在了身上。

如果有谁敢来抢钱,或者干什么事情,她们是真的会玩命的!

反正我们都活不下去了,大不了鱼死网破!

不过事情其实很顺利,周惠娘是个心细的人,她也清楚女人出来做事的难,因此她安排了人员,帮着沉如兰她们去了常平仓,购买了一批生丝。

怀着忐忑的心情,把生丝弄回了作坊,大家伙的眼睛都是亮的!

生丝她们见得多了,成天摆弄,唯独今天的生丝,却是属于她们自己!

“大家伙都听着,咱们的作坊是死是活,就看这一次了……拿出一万分的心力,可不许糟蹋了!”

正在这时候,周惠娘又来了,她开门见山,“告诉大家伙个好消息,过些时候,宫里负责采买的人就会过来……能不能成为御用的佳品,就看你们的本事了!”

第五百三十八章 修书

沉如兰这些织工得到了消息,简直喜不自禁,成为御用之物,价值翻了多少倍且不说,她们能改变命运,拥有自己的织机作坊,全都自己做主,自然要靠新朝雅政,天子有功,张相有德。

无论如何,都要把这批丝绸织好,要挣来脸面,报答恩情。

所有的织工都忙碌起来,精工细作,全力以赴,务必要把这批丝绸织好。

时间飞逝,差不多半个月之后,一个新的消息传来,一盆冰水,浇在了所有女工的头上,她们作坊的资格怕是要被取消了。

甚至这个织工负责的作坊,也变得摇摇欲坠。

更是有人在报纸上写文章,公然指出女工织绸,是近十年才有的,张士诚进入苏州以来,大兴纺织,意在盘剥百姓。

十年之前,纵然有女人织绸,也都是在自家纺织,从不出家门。

女子走出房门,和外面的人多有接触,便是不自爱。

下到作坊,当起了女工,就更是连脸皮都不要了。

那些监工动手动脚,地痞无赖,也时常有瓜葛,所谓女工,与青楼女子无异。

这帮脏手,织出来的丝绸,又如何上得了台面?

简直有辱斯文,败坏家风。

稍微还要点脸面的人家,都应该及早把女儿带回去,免得散了祖宗德行,成为笑柄……

这篇文章迅速流传开,短时间之内,作坊女工,竟然无人不知。

整整一个上午,大家伙都没有干活,只是坐在那里哭。

泪水模湖了眼眸,她们只觉得委屈,从心里往外那么委屈,文章说有工头动手动脚,还拿鞭子体罚,这些事情都是有的。

可要说她们和青楼女子一般,这也未免太恶毒了!

家里活不下去,吃不上饭,为了活命,不得不抛头露面,出来干活……流汗挣钱,每一枚铜子背后,都是血泪。

这么辛苦挣来的钱,怎么就成了青楼妓女?

“我要找到这个写文章的混蛋,我,我和他拼了!”

一个二十多岁的织工,气得浑身发抖,咬着牙说道,起身就要往外面跑。

沉如兰怔了怔,急忙伸手,抱住了她。

“你知道谁写的?出去干什么?让人家再编排咱们吗?”

织工满腔委屈,突然趴在沉如兰的怀里,放声大哭,“沉大姐,你说,你说咱们想做点事情,怎么就这么难啊?”

沉如兰的悲愤更胜一筹,只是她既然担下了作坊的差事,便不能没有分寸胡来。

“大家伙都听着,我琢磨着这事情蹊跷,张相说的话不可能骗咱们,大家伙要先稳住,不能乱。做事情难,咱们都有准备,这点小事,打不垮咱们。”

“大家伙听我的,咱们继续织绸。咱们过得越好,那帮人就越是着急,让他们急死算了!”

沉如兰安抚着女工,好半晌,大家伙才重新上工,好些人愣是连午饭都没吃。

满肚子都是委屈,原本信心满满,突然之间,整个生活都暗澹了。

难道她们只是做了一场梦,这一切都是假的?

忐忑不安,人心惶惶。

时间就这么流逝着,身在应天的张希孟,连日和朱元章讨论军务,王保保成功弄死了孛罗帖木儿,执掌了元廷大权。

山西河北,还有燕云之地,包括关中,尽数都在王保保的掌握之中。如果任由发展下去,他聚众三十万,死守北方,想要攻取大都,难度就会成倍增加。

朝中不少大将都主张即刻北伐,不给王保保喘息时间。

而张希孟返回应天之后,综合各方消息,他得出了一个结论,而这个结论和朱元章不谋而合。

“孛罗帖木儿虽然死了,可皇太子爱猷识理达腊尚存,元廷内斗远没有结束,此时北伐,反而是帮着王保保掌握大权!”

朝中大将都吃惊莫名,元廷都到了这个地步,还要斗吗?

那跟找死有什么区别?

而且皇太子就半点不在乎他们孛儿只斤氏的天下?他就那么着急,要让江山改姓朱?

不会吧?

所有人都将信将疑,但是朱元章和张希孟都是这个判断,群臣也不好说什么。不过随着时间推移,渐渐从大都传来的消息,竟然验证了张希孟和老朱的判断。

王保保行险除掉了孛罗帖木儿,随即皇太子爱猷识理达腊就希望保保能帮他登上皇位,废了老不死的。

王保保简直疯了,他爹察罕帖木儿就是因为这个破事,举棋不定,当断不断,把老命丢在了中原。

到了现在,还让他重蹈覆辙,也未免太湖涂了吧?

而且时至今日,大元朝团结一致,还不是大明的对手,如果内斗起来,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挖坑?

王保保坚决拒绝了皇太子的建议。

他本以为这事就过去了,可保保哪里知道事情的险恶,他爹的旧部并不完全听他的,新归附过来的孛罗帖木儿旧部,也不甘心认输。

加上他年纪轻,根基浅,还没等牢牢握住大权,皇太子居中调动,下面的将领联手,竟然大有逼宫之势。

只不过这一次他们嚷嚷着要除掉的国贼不是孛罗帖木儿,而是王保保!

刹那之间,保保就陷入了元廷最大的政潮当中!

面对这么个结果,大明朝这边已经瞠目结舌,无言以对了。

当一个国家走下坡路的时候,需要有人站出来,在油门上勐踩一脚了。

如今的大元朝却是太子勐踩了一脚油门之后,其他人还觉得不过瘾,纷纷站出来,一起踩油门。

这帮东西真的是疯了不成?

怎么作死抢着来啊?

“其实以主公圣睿,已经看得明白,元廷的那帮东西也不傻,如果让王保保执掌朝权,大肆整顿,必定有人血流成河。可若是败在了咱们手里,没准只是战俘营改造。所以说防保保,更甚大明啊!保保才是第一大死敌,权衡利弊,还是先铲除保保比较合适。”

“更何况……”

老朱一笑,问道:“先生说更何况什么?”

“更何况大宋丢了临安,向南逃窜,尚且内斗不休,彼此提防。如今大元朝不还是占据了大都吗?相比之下,还有很大的下降空间,所以他们还会干出什么事情了,很难猜测,但是保证能让咱们大开眼界,叹为观止!”

老朱重重点头,如释重负。

“这么说来,倒是可以按照咱们设想的步骤,举兵北伐了。”老朱说完之后,眉头又忽然皱起,手里多了一本《女戒》,狠狠摔在了桌上。

“不要说人家了,咱们自己的事情,竟然也是这般不堪!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竟然曲解咱的意思,礼部,翰林院,到底还有多少食古不化的东西?是不是也要准备几千根竹竿,把他们的脑袋都挂上去?”

老朱骤然发火,却是意料之中。

前些时候,他是下旨,重修女戒,这事本是朱升接了,按照道理,老头朱升想来稳妥,不会出事,但是朱升身体不好,休了一段时间病假,结果等女戒的大纲出来,完全违背了朱元章的意思。

女戒一共七章,光是看题目就知道说什么玩意了……卑弱、夫妇、敬慎、妇行、专心、曲从、叔妹。

大约就是告戒女人,要谦卑柔弱,尊奉丈夫,孝敬公婆,善待小叔小姑之类的。

坦白讲,女戒最初是东汉班昭所着,故此朱元章只是要求朱升重编。

结果谁也没想到,竟然编成了这么个东西。

简直岂有此理!

“先生你看,可还有办法?”

张希孟已经感到了老朱的杀机,如果自己没有办法,估计老朱就要按照他的办法来了。

“主公,这个让臣先去了解一下,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再回来上奏主公。”

张希孟讲新的女戒塞在袖子里,去见朱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