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第一臣 第281章

作者:青史尽成灰

毛贵连忙摆手,老脸通红,竟然颇为愧疚。

“多谢越王不辞劳苦前来,要说起来,应该是我领着人马,汇合中路军,一起进攻大都。结果我,莪顿兵战败,贻误战机,才逼得他们不得不走大漠草原,远征万里……我,我愧对朋友啊!”

毛贵将礼单双手奉送,随即又掏出了一份礼单,递给了方国珍。

“这是三万两黄金,二十万两白银,另外还有十船珠宝古玩……我盘算着送去江南,交给吴王,能换到多少粮食兵器,还望能送去高丽,给关兄和潘兄一份助力,算是我的心意。”

方国珍一怔,他看了看礼单,又看了看毛贵,突然一声长叹。

“难怪吴王殿下这么看重你,只怕整个韩宋,也未必有第二个人了!”方国珍道:“本来这一次我只出了船队,但大家伙都这么豪气,姓方的也不能丢人。跟我船队的两千水兵,也上岸跟他们中路军合兵一处,咱们跟元鞑子拼了!”

“对!还有我们!我们天完!”

张定边报出了已经消失的天完国。

这几个人互相看了看,当真是万分感慨。

关先生和破头潘是韩宋部将,毛贵出身濠州红巾,张定边算是天完彭党一支,方国珍是最早反抗元廷的人之一。

再说他们的船上载着朱元璋的粮食和兵器,甚至还有张士诚的酒水!

当真是天下红巾是一家!

“吴王在崖山说的没错,是我们这些贼匪,前赴后继,死了无数人,流了无数血,愣是把元廷逼得风雨飘摇,几乎亡国!我们一手开创了新的篇章,宋亡于崖山,华夏兴于我辈之手!”

张定边的脸红如血,拳头紧握,崖山前面,朱元璋祭告天地的一幕又在眼前出现,他这个铁打的汉子,竟然涌出了泪水。

“我服了,心服口服!毛贵,你也是条汉子,好好想想,好汉子该走什么路!我张定边已经想好了,手里这一口刀,不杀光鞑子,绝不罢休!你自己想想吧!”

张定边转身上船,昂然而去,方国珍竟然也拱手道:“毛平章,军情紧急,救兵如救火,我也不多留了,咱们互相珍重,他日,在大都痛饮!”

毛贵怔了怔,竟然也是心潮澎湃,“某何其有幸,能与诸公同生一世!某遥祝兄等,旗开得胜!”

毛贵和众人辞别,却也安排了船队,并且下令沿岸军民,犒赏友军,一起前去援助中路军。

从胶州返回,毛贵心潮澎湃,一路上久久不能平静……说不吃惊那是假的,朱元璋坐断东南,得知中路军处境之后,竟然派遣水师北上,方国珍这个贼头也愿意出力气,反观韩宋诸将,竟然毫无作为不说,还在内斗。

不得不说,这个差距有点大啊!

毛贵感叹着,刚到益都,赵继祖竟然带着刘福通的信到了。本来赵继祖没想别的,可是听闻毛贵给朱家军送去了不少金银财宝,他坐不住了。

“你,你怎么能这么干啊?”

毛贵呵呵冷笑,“关铎他们不是咱们的人?吴王,越王,张定边,张士诚,谁都愿意出力气,我要是不出点钱,只怕连刘太保的脸都丢尽了!”

“你,你……”赵继祖竟无言以对,两个人不欢而散。他来的时候,对毛贵的十成信任,此刻只怕不足七成了……

第三百九十章 探查民情

“大哥,韩宋不是宋,毛贵也不可能是岳飞。我看指望着刘福通自毁长城,怕是不可能了。”

朱英虽然隔绝了张希孟跟外面的联系,不许他看各种密报,但是这小子哪里是忍得住的?

更何况他也知道张希孟身体恢复差不多了,这才借着钓鱼,跟张希孟念叨。

“你旳话都没错,毛贵当然不是岳飞,他可是能弃暗投明的!”

朱英一怔,忍不住道:“大哥,你到底是打算招降毛贵了?”

张希孟没有说话,只是自顾自看着眼前的山溪水潭。

“山水清澈寒凉,鱼本就不多。元廷屠戮中原,践踏山河,要想恢复这口元气,岂是那么容易的?毛贵是一条汉子,他该有更广阔的前程,关铎他们也是,包括巴蜀的明玉珍,只要是能为我所用,复兴华夏,就不能轻易放弃。”

朱英蹲在张希孟的身边,低着头用木棍撅着蚂蚁窝,突然道:“大哥,你的心胸真宽广,只怕是孔夫子也比不上。”

张希孟放下手里的钓竿,忍不住挨着朱英的脑袋,哂笑道:“别混说了,人死后封圣,我现在活得好好的,用得着你咒我吗?”

朱英眨巴了一下眼睛,“大哥,我听人说,咒一咒,十年望。我使劲咒你,你就能长命百岁了,多好啊!”

“呸!”

张希孟气得给了他一个脑崩,“你只要不气我,我就能多活些年了。”

张希孟干脆俯身,抓起鱼竿,也不钓鱼了,而是对朱英道:“其实我现在弄得这些,不过是一个框架罢了……想取代儒学,远没有那么简单。”

朱英好奇,“大哥,你说儒家真的那么厉害吗?我怎么感觉不到?”

“正因为感觉不到,才厉害无比呢!”张希孟微微探口气,“儒家体系可不只是那几本书,那几个酸儒。垄断了差不多两千年的教化,往上算,朝臣皆是士大夫,往下看,世家缙绅,把持地方。他们把国法弄得有利于士人不说,地方上更有宗法支撑,这是比国法还顽固的东西,而且深入民间,在人心里牢牢扎根……朱英,你说这么根深蒂固的儒家体系,会因为我的几篇文章,几个提法,就会瓦解冰消吗?”

朱英吸了口气,小家伙还是很聪明的,“大哥,你的意思是要长期斗争了?”

张希孟点头,“我鼓动主公,重新制定官职,重新建立学堂,培养自己的人才,但这些还都是表面的工作……还有更多的移风易俗,绝不是一朝一夕。”

朱英虎着脸,顿了顿,无奈道:“难怪大哥心累,你想的事情也太多了……我现在也不小了,能帮上你的,你说,让我做什么都好!”

张希孟忍不住一笑,“你能干什么?你要是真有心思,就去地方查访,了解下民间的各种事情,就拿这个星子县当个样本,在我返回应天之前,你给我写个报告出来。”

朱英立刻答应,用力点头道:“大哥放心,我保证帮你写好了。”

说完之后,朱英就匆匆跑了……当天下午,这小子就召集了一大帮人过来,他冲着这帮人道:“给你们个任务,立刻给我去调查民情,查出来事情,都告诉我!”

朱英手下这帮贤才你瞧瞧我,莪瞧瞧你,龚伯遂咳嗽了一声,“那个……大公子,你让我们查民情,总要有个方向,不能连吃喝拉撒也告诉你吧?”

朱英眨了眨眼睛,话是这么说,可问题是他也不知道要查什么啊?

调查民情,肯定不能是普通的事情,必须是那种能让你吓得了不得,或者气得了不得的事情……“这样吧,你们就去打听,打听那种让人咬牙切齿,恨不得攥拳头,上去打抱不平的事情,回来都告诉我!”

大家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找这种事情干什么?

你还想去打抱不平啊?

“别愣着了,我干爹把大权给我了,不服气可告诉他了?”

大家伙还能说什么,听话照办吧!

不出意外的话还是出意外了……张希孟说的了解民情,是人口,田亩,教育情况,家族姓氏分布,寺庙多少,有什么民俗习惯……说白了,是做个基本情况的摸底儿,然后对症下药。

可朱英理解成了猎奇,寻找爆炸新闻了。

而这帮卧龙凤雏毫不迟疑,去找寻各种“震惊体”去了。

要说这帮人的效率还真高,去了没两天,就给朱英的案头堆了一大堆的内容。

震惊,一民妇诞下三胞胎,全村庆祝,流水席摆了七天。

不可思议,一醉汉竟然和狗搏斗,咬伤大黄狗脖颈。

荒唐,一樵夫称见到山中云龙沸腾,似有大贤居此。

……

“呸,干脆直接说我大哥在就是了!你们找的都是什么事情!就这类的破事,也能给我大哥过目?我都懒得看!”

朱英气得暴跳如雷,“你们就不能找点深刻的,发人深省的,能让我大哥写点文章,发表看法的?我要你们干什么?都是吃白饭的?平时吹得那么了不起,现在都成了废物,没用!丢人!”

大家伙被他骂了个狗血淋头,也没有办法,继续找去吧。

不过就在所有人下去,卢秋云却是留在了最后。

“那个大公子,我回来的时候,倒是听到了一件事,还来不及写上,也不知道张相能不能感兴趣?”

朱英几乎不抱什么希望,只是翘着二郎腿,无奈道:“你说吧,我听听。”

卢秋云深吸口气,突然压低声音道:“大公子,你知道殉葬不?”

“知道啊!”朱英懒洋洋道:“不就是元廷的皇帝死了,就用妃嫔美女陪葬吗?几十个,上百的,我听大哥提起过,这都是陋习,需要改正的。”

卢秋云略沉吟,他竟然有了点把握,这事还真能惊动张希孟。

“那大公子听说过民间殉葬吗?”

“民间?”朱英一惊,“怎么殉葬?丈夫死了,让妻子陪着一起死?”

“不只是妻子,还有妾室!”

“什么?一个人死不够,还要好几个人陪着,这是什么狗屁道理?”朱英大为惊讶,他稍微沉吟,就抓起卢秋云,冲去见张希孟了。

别说,这还真是个大事!

自从汉唐之后,中原大地就没有了以活人殉葬的习惯,但是随着辽金建国,这个陋习渐渐复活了。

而到了元朝,发展到了巅峰,更恐怖的是成吉思汗死后,灵柩经过之处,遇到的人全都杀掉,陪葬的宫女也有四十人之多。随后历代大汗死的时候,最多能杀几万人。

不光宫廷如此,竟然在民间,也鼓励妻妾殉葬,如果能随着丈夫一起死,甚至会被当成贞洁烈妇来表彰。

这种例子,比比皆是:顺德马奔妻胡闰奴、真定民妻周氏、冀宁民妻魏益红以夫死自缢殉葬,元廷嘉奖门庭;大宁和众县何千妻柏都赛儿,夫亡以身殉葬,得旌其门。

也就是说,妻子能随着丈夫死,那可是很值得鼓励的事情。

朝廷嘉奖,家人骄傲,邻居羡慕,与有荣焉。

只是张希孟听说之后,脸立刻沉了下来。

他单知道明朝延续了殉葬的陋习,在立国之后,才禁止。按照张希孟的意思,也是等称帝之后,制定典章制度,顺便就废了,举手之劳。

但是他万万没有料到,居然民间还有殉葬的习惯。

“人命不是草芥,岂能轻易殉葬,这事情无论如何,也是行不通的。”张希孟沉声说道。

朱英立刻咬牙切齿,“大哥,要不要我直接过去,把那家人给抓了?然后下令,严禁殉葬,谁敢这么干,立刻杀无赦!”

张希孟摆手,赶快制止了这小子。

“卢秋云,你叫上龚伯遂,你们去仔细查访,详细问清楚,不要错过任何的来龙去脉,殉葬女子的身份,女子的家人……总之都要问清楚, 我想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能让他们不把人命当回事。”

卢秋云立刻答应,他和龚伯遂一起去了,当天一问,这俩人都无语了,人家夫妻感情深厚,一家子和睦,丈夫死了,一妻一妾,都愿意跟着走,已经三天水米没沾唇,只等着下葬的时候,一起埋了。

再一问同村的乡亲,都说这家门风好,让人羡慕。

甚至还有人讲,应该请官府褒奖,建个贞节牌坊什么的。

有这么个烈女之家,村子里说出去,脸上也有光啊!

“我说老卢,这么个你情我愿的事情,纵然不合适,只怕也没有别的好说吧!咱们回报张相,下令禁了就是。”

卢秋云长长叹口气,“我说你信一妻一妾,愿意给丈夫殉葬吗?她们年纪都不大,真有那么深厚的感情?连活着都不愿意了?”

龚伯遂无奈道:“我也不信,可人家就这么说的。”

卢秋云眼珠乱转,突然冷哼道:“不信就是不信!说破大天我也不信!咱这些年出入豪门,如履平地,这点事情也难不住我,我去趴墙根,无论如何,我要听个明白!”

卢秋云还真发了狠,每天掌灯出去,天明才回来,连着跑了两天,终于让他堵上了。等卢秋云听明白之后,差点当场暴走。

强忍着怒火,赶了回来,把事情说了。

“这个妻子的家中,尚有两个弟弟,他爹娘同意了公婆的要求,以女儿殉葬,换取五百贯钱!出嫁女儿,赚了一笔彩礼,让女儿殉葬,又赚一笔,他们这个父母,当得真值!”

第三百九十一章 天大地大,国法最大

“张相,事情大致如此,两条人命,死在旦夕,还请张相下令,我们立刻把两家人抓起来!”

龚伯遂躬身请求,十分急切。

人命关天,又是两个年轻女子,如何能马虎?

但是和他们比起来,张希孟还是沉稳多了,他低垂着眼皮,略思索之后,就问道:“你们以为,此事的关口在哪里?”

龚伯遂立刻道:“自然是女子父母求财,卖女换钱!”

张希孟不置可否,卢秋云又道:“是夫家出钱买命?”

张希孟还是摇了摇头,“一件殉葬恶事,两条人命,全村上下,都觉得该死,由此可见,病情之重!岂是一家两家?一个大活人,面临生死关头,如何能坐以待毙?事情不蹊跷吗?”

张希孟道:“万般归结起来,还要从这个女子下手,我记得韩秀娘通过了商业特科考试,她身为女子,办这事会方便些,你们就去安排一下。”

几个人点头,张希孟又补充道:“这不是一个单纯的小事,需要彻底剖析清楚,是要放在天下间,接受千秋史册考验旳!”

这一句话,就把这个案子提高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谁都知道,张希孟先前就跟刑部一起,重新拟定律法。但是江西属于新进纳入的土地,连均田都没有完成,落实新法,更是无从谈起。

而且新法也不是一下子就弄出来的,事实上很多法条,都是先有了案子,经过调查审判,成为经典判例,被人们广为接受。

比如韩秀娘的案子,就已经写入了经典案例,不出意外,眼前又会冒出来一个。

得到张希孟的指示之后,所有人立刻行动,韩秀娘也从湖口急匆匆赶过来,她虽然是一介女流,但是通过考试之后,依旧有一件蓝色官服,穿戴整齐之后,在几个差役的护卫之下,直接前往事发人家。

这家人姓秦,算不得高门大户,却也十分殷实,上一辈人在元廷当过官,家里头十分阔气体面,青砖瓦舍,宽敞明亮,十里八乡,都是头一份。

韩秀娘赶到之后,发现一杆白幡,在空中悬着,院子里人来人往,都是吊唁的。

她来到之后,正准备往里面走,突然从里面冲出几个汉子,为首还有一个老者,怒目而视,仿佛受到了天大的冒犯。

他恶狠狠盯着韩秀娘,怒道:“新丧之家,正是葬礼之时,不许妇人走正门……如果想来讨一杯水酒,请走后面,跟那些村妇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