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錯哪兒了
石破天驚的一拳之下,苦業就像一隻脆弱的泥偶,從眉心到腰間被寸寸震裂,唯有不斷黯淡的目光死死盯著季憂。
有些事已經過去很多年了,再加上他沉睡許久,所以記得並不深刻。
直到季憂體表竄出靈火,他才恍惚看到了當初那人於暴雨之中拳鎮八荒,力撼臨仙的身姿。
不,不該再有這種傳承的。
不然的話,當年那場八方齊來的圍殺豈不沒有任何意義。
噗嗤——
被拳勁透體的苦業淒厲嘶吼,隨後轟然炸裂成了一片血雨。
一個沉睡百年,從舊時代活到如今的老神遊,終於在一場狂暴的拳殺之中魂歸天道,結束了他苟延殘喘卻又沾滿血腥的一生。
而就在落拳的一剎那,季憂渾身靈火已經凝聚在了一起,融匯成了一團灼熱的藍日。
他則端坐於日心,拳意收斂,緩緩閉合了那金光大作的雙目。
洶洶靈火之間,他臉上的傷口開始迅速癒合,肩頭被斬開的刀傷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復原,渾身的氣息開始呼嘯攀升,將其劍眉星目的面容襯托的更加英武。
死了,季憂於危難之際中斷了破境,將那人找出,而後於殺機之中重新衝境,最後拳殺了一位真正的神遊,衝境也開始趨近於圓滿。
世家子弟,仙宗門人,包括陳洛、陳汐和霍行中這三位仙宗親傳,全都仰頭凝望,眼眸巨顫。
有人一瞬間就回憶起了當年那個孤身入院,而後獨來獨往的下三境圓滿。
有人則恍惚看到庭院之中持劍不語,耳聽別人勸說向長老閣稍微低下頭的劍客。
還有人看到了清冷的湖水邊緣面帶溞Γ嬷约翰挥脫南录蓿约阂膊粫饝@段姻緣的挺拔男子。
恍惚間六載時光匆匆而逝,今日他已能拳殺神遊,氣蕩諸天。
“怎麼會有這種事……”
霍行中望著那在藍日間不動如山的身影,道心狂顫不止。
陳洛與陳汐也是臉色蒼白,久久說不出話來。
向死境,爭天命,他們在季憂身上感受到了一股難以直面壓迫感。
而長久的沉默之中,逐漸有仙宗行走回過了神,而後帶著滿心震撼,取出靈臺,向著自家宗門傳訊。
山海閣位於五色崖,東崖上的高殿便是議事廳所在。
彼時的霍家族老正聚集於議事廳內飲茶,並閒聊著問道宗得手後的後續種種,比如豐州的歸屬,還有那些被其收購的茶樓、驛站,工匠坊等等。
說實話,對於他們這些仙家主脈而言,這些俗世產業原本並不被他們放在眼中。
但他們可以交給自己門下的弟子,或者是支脈旁親來打理,平日受些孝敬也是好的。
“豐州這些俗業看上去微不足道,但實際上利潤豐厚,咱們三家可以商議好,各取三成,一部分留給支脈子弟,剩下的交由依附世家咦鳌!�
“至於豐州的聯合收割什麼的,大可以繼續保持下去,那個制度還是很不錯的,正好可以保持稅奉的穩定供應。”
名為霍德譽的無疆境長老一邊說話一邊看向坐在上位的長老閣首座霍常:“堂兄覺得,我這般安排如何?”
霍常剛要表示贊同,忽然就見隨行伺候的弟子匆匆而來,在他耳邊輕輕耳語一句,接著就遞上了一封傳訊。
接過傳訊,霍常展開默讀,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轉而換之的是倏然凝固的眼眸。
而在他看信的同時,霍德育的談論還在繼續。
“其實幽雲二州若不曾被蠻妖佔據,與他們毗鄰的豐州確實是塊肥肉,做天下糧倉未嘗不可,可問題是現在距離妖族太近,不太安穩啊。”
“那有什麼的,讓農戶去住有什麼不是?”
“德譽堂兄的想法是不錯的,但可不要忘了,那是小鑑主亡夫的領地,想拿下豐州不太現實。”
“怎麼不現實?他們現在只是道侶,未曾結姻親,名義上可不算數,而靈劍山遠在南邊,對極北的豐州根本就是鞭長莫及,她總不能仗著聖器之威要其荒下去!”
與霍德譽對話的是同樣身為主家長老的霍啟文、霍炎陽、霍鳴謙。
另外周圍還有一批長老,也在聆聽著他們的議論,時而點頭時而搖頭,時而隨之大笑。
不過當他們聊著聊著,卻忽然發現議事廳中變得越來越安靜,逐漸變得只有他們的聲音。
霍德譽極為敏感的發現了氣氛的不對,抬頭看去,就發現位高權重的幾位長老全都凝著眸子陷入了沉默之中。
他微微一怔,正打算抬手詢問,結果就見旁邊一位長老將一封傳訊遞到了自己的手中。
“什麼來的?”
“問道宗派出的那個神遊,死了。”
“?”
霍德譽微微一怔,伸手展開了信箋,而周圍的霍啟文、霍炎陽、霍鳴謙也忍不住湊了過來,看向傳訊內容。
問道宗遣神遊境者,欲乘季憂破境之際襲殺之,初時行事順遂,果擾其衝關,令遭靈反。
然季憂不顧重創,強識其蹤,激鬥間當眾二度衝關,以拳磨勁,拳罡奔湧間震殺神遊,氣勢滔天。
剎那之間,整個議事廳都安靜了下來,再無任何喧譁及議論。
二度衝境,拳殺神遊,這傳訊之中的每個字似乎都在講述一段天方夜譚。
他們知道季憂很強,這也是三宗打算將其除掉的原因,可他們沒想到真正出手的時候,他們才發現原來對方的強是這麼強……
“他還未衝境成功便能仗拳震殺神遊,以後還能得了?”
“此子向來特立獨行,更何況還有靈劍山的鑑主為他撐腰,此次破境之後恐怕又要在稅奉一事上咄咄逼人了。”
“問道宗做事一向都沒讓人放心過……”
“各位做好準備吧,我想接下來,我們能夠拿到的稅奉會越來越少了,說不定還要去街頭耍把式賣藝為生。”
“賣藝是說笑了,但豐州的聯合收割說不定真的會有你我一份。”
嘈雜的聲音之中,無數長老陰沉著眼神,語氣中充滿了凝重。
尤其是當初隕落於丹山之上的霍鬱一脈,以及論道會被二指穿心的霍苦一脈,連呼吸都變得急促了起來。
他們本來就是把今問道宗的動手當做是一場復仇來看,誰承想連這樣都未能報仇。
於是他們十分後悔,後悔當年為何沒有趁其剛剛嶄露頭角但戰力尚可控制的時候對其下手,以至今日眼睜睜看他鎮壓一方。
不過轉念一想,他們覺得此事倒也怪不得從前。
畢竟那個時候,誰會想到一個豐州出身的人,在沒有世家背景的情況下會成長到如此地步。
呼,夜風狂吹。
就在議事廳安靜到落針可聞之際,一股浩瀚的氣息忽然徽至俗h事閣。
那氣息就像是天外來仙,恢宏而強大,讓所有霍家族老迅速起身,恭敬地朝著門外看去。
濃郁的夜色之下,一身華袍的山海閣掌教霍鈞駕臨。
自千年世家聯手行禍,臨仙境妖人於仙宗大開殺戒之後,除了天書院院長飛昇,其餘的各宗掌教一直都在閉關療傷,此間從未理會宗事。
轉眼間一年光陰過去,這還是霍鈞第一次在眾人面前露面。
“副掌教與行中現在何處?”
霍均看著這些族老,渾厚的嗓音自大殿內響起。
他此次出關也不為別的,只是因為先前的傷勢已經痊癒,於是特地出來詢問兒子掌器的情況,可誰知兒子與弟弟霍金都未在山中。
聞聽此言,有長老躬身向前:“回稟掌教,副掌教目前正在天書院。”
“他去天書院作何?”
“是為了那個叫季憂的……”
出言的長老將季憂衝境,問道宗派人暗殺,以及各宗配合牽制天書院的事情和盤托出。
聽到他們的解釋,霍鈞忍不住微微眯起眼:“多此一舉。”
“掌教有所不知,那季憂的成長確實已經到了不可忽視的地步。”
“正是因為如此,我才說你們是多此一舉。”
“?”
倏——
漆黑的夜色之下,問道宗主峰,一道殘破的光霞穿風破雲地墜向了問道宗。
僅剩下一縷神唸的苦業凝成一道虛光人形,跌跌撞撞地闖入到了問道峰的山路之上。
神遊境已經除有魂身分離的神異,所以即便肉身已經破滅,他仍舊可以以神魂撐住一口生機。
此時的副掌教商行空正在幽暗的大殿中端坐,等待著苦業迴歸,而當苦業以一抹殘魂跌跌撞撞上山的時,這位副掌教驟然凝住了雙眸,眼神中閃過一絲難以置信。
同樣愕然的還有跟隨在其身邊的商烈與商回,似是根本沒想過會見到這般場面。
“你怎麼會變成這副樣子,先賢聖地出了何事?”
“任務失敗了……”
“你被靈劍山小鑑主尋到了蹤跡?!”
苦業咬牙搖頭:“是那個叫季憂的,他找到了我的蹤跡,打碎了我的身軀。”
商行空瞬間嚴肅了目光:“就算他真的衝境成功獲得神遊戰力與頂多與你平手而已,怎麼能將你殺到僅剩殘魂?”
“他的傳承,有問題……”
“?”
商行空聽完更加不解,因為青雲天下的所有人都清楚,季憂是個鄉野私修。
儘管如今很少敢再用這個詞,但他是鄉野私修的事情仍是不會改變的,這樣的人又何來傳承。
只是他的話還沒問出口,苦業的神魂瞬間在一陣顫慄之中一陣搖曳,隨後,他猛然飛出大殿,撲向後山。
肉身被滅,他如今只有一條路可以選,那便是寄魂,畢竟他並未達到五境圓滿,神魂無法獨立存在太久。
萬籟俱寂的夜空之下,苦業在一座袇房之中尋到了一位年輕融道境的氣息,隨後呼嘯而下。
與此同時,商行空從大殿飛出,帶著滔天殺意向著山外飛去,但還未飛出大陣便被一道身影于山門之前攔下。
問道宗掌教商行道出現在山崖之上,轉身看向自己的胞弟。
“是你喚醒苦業,去殺季憂?”
“大兄閉關尋飛昇之道在即,我自作主張下此御令為希堯補心,還請大兄見諒。”
“我既命你代掌宗務,你自有權力如此安排,只是看樣子,這結果似乎並不令人滿意?”
商行空聽後輕輕點頭:“我也沒想到,季憂竟然有實力毀掉他的肉身。”
商行道的眼眸瞬間深邃了幾分:“一個還未破境的無疆戰力,竟然能毀掉一個神遊的肉身?”
“我也奇怪此事,苦業說對方的傳承有異,但季憂明明是個鄉野私修,何來傳承?”
聞聽此言,商行道若有所思。
苦業是他父親那個時代的老人,因為曾在父親的授命之下參與了多次血腥謿ⅲ灾罒o數隱秘是自然的。
而能被他記住的傳承自然不會普通,可問題是季憂聲名鵲起之後,他們就將對方調查了個透徹,從不曾聽聞他有何傳承在身。
唯一值得疑惑的,是他那詭異的煉體術,無法查清來源。
“此事並不要緊,待到他寄魂之後再問。”
商行空點了點頭:“我亦做此想,只是沒想到連苦業都輸了,看來那鄉野私修比我想的更加危險,絕對不可再留。”
商行道轉頭看向自己的弟弟:“你莫不是想以問道宗副掌教身份,親自出手殺他?”
“無論是為希堯,還是為了維護當下秩序,這臉都必須舍下來。”
“我這個大兒子,自小心性就不平穩,我本以為這對執器的影響並不算大,誰知道後續會出現季憂這樣的人,可惜啊,老二希桀欲心太重,早早死在了遺蹟。”
商行空聽後眼神瞬間變得鋒利:“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眼下仍有機會。”
商行道盤著手中玉球:“你的想法不錯,但既定之局,何需徒勞人力?”
“長兄這是何意?”
“你真以為,獨修肉身真的會有下一個境界?”
商行空愣了一瞬,而後有些不確定地眯起眼眸:“大兄意思是說,他已走到盡頭?”
商行道輕輕揮袖,將寬大的袖袍背在身上,踏步往山上走去:“千百年來,人族修天道求自在,前赴後繼,逐漸形成現有格局,難道不做肉身修行當真是別人都蠢,唯獨他聰明?”
“自然是修過但未曾修通,終歸徒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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