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看仙傾 第171章

作者:錯哪兒了

  隨著傳訊而來,關於使團出行迴歸一事開始在不斷髮酵,議論聲也逐漸大了些。

  關於季憂劍斬兵王,抑或是妖帝城反殺妖將一事也開始被更多人知曉。

  在許多喜歡閉關靜修的弟子心中,這季憂似乎好像是個頗愛惹亂的種子,還沒回到九州,就已經引得四面八方風雨不停。

  憑什麼?

  以前的大家都是靜心修道的,誰的境界高誰最出名,何曾有此等名氣與境界如此不對等的存在。

  這季憂的知名度,都快趕得上那些枯坐修道的應天境長老了!

  但每當有人想到季憂劍斬兵王、反殺妖將時所展現出的戰力,又忍不住開始沉默不語。

  “五年之期將滿,明年開春之後,天下共鑲的天道會怕是也要擇日舉行了,按照使團的傳訊來看,如果劍斬兵王是真的,那當世通玄之中恐怕無人能出季憂左右……”

  “只是不知在天道會開始之前,他會不會選擇進入融道境……”

  “若是他留在通玄境,怕是要一舉奪魁,被送入先賢證道之地了。”

  “但若是他要破入融道,恐怕還是有點懸念的。”

  內外院中,冬至酒會不斷,當思維隨著酒意開始發散,有些人不禁將話題從季憂出使妖族一事拉到了五年一度的天道會上。

  這是青雲天下修仙者共鑲的盛會,每五年一度,早在使團訊息傳來之前,就已經有人開始在閒聊之中提及此事了。

  不過因為時間還早,所以議論不算太多,倒是和季憂這件事碰撞在一起後引起了更多聯想。

  聞聽此言,眾人表情忍不住陷入了思索,表情變得各不相同:“天道會……”

  “沒想到五年會過的這麼快?”

  “若劍斬兵王是真,季憂參加天道會一事還真不會有什麼意外了。”

  “可我還是覺得難以置信,他這種境界怎能斬得了堪比應天上境的蠻族兵王?”

  “好耳熟,季憂去豐州建立世家,一夜連殺十八位通玄,並劍斬一位仙莊融道的時候,你這種話我也聽過不少。”

  “這鄉野私修,何至如此啊。”

  “怎麼你還有勇氣稱他是鄉野私修?”

  “你不懂,以前叫他鄉野私修確實是一種貶低,但現在……這個詞說出口,其實已經算是褒獎了,自他入天書院以後,你以為還有別的人敢用這四個字?”

  議論不斷的寒日之中,隨著使團歸來的時日不斷逼近,一輛馬車此時匆匆駛出了天書院。

  馬車之中坐著一位中年男人,以及兩位年輕男子與一名年輕女子,朝著豐州方向匆匆而去。

  年輕的三人倒是沒什麼特點,與普通的仙宗弟子看上去並無區別,唯有那位中年男人,胸膛特別的炸裂。

  趕車的馬伕是個凡人,也是混跡在盛京城中討口飯吃的窮苦出身。

  他不瞭解修仙之事,但仍不禁好奇這人修的是什麼仙,竟然都修到了胸膛之上。

  “咦,劉建安,你也來送禮,曹教習呢?”

  “額……我不知道,院子裡沒有人在。”

  傍晚時分,星月浮於寒空,在教習院外的林間小路之上,豐州刺史之子,現天書院外院弟子劉建安與歸雲郡太守之女叢藝不期而遇。

  這幾日冬至宴請頗多,一入夜,天書院中的學子就少了。

  劉建安剛參加宴請回來,準備獻於曹勁松,順便請教一些衝入下三境圓滿的事情,不承想卻沒見到人在。

  此時的他打量了一眼那空空的院落,忍不住看向叢藝:“今日是冬至,我看京中世家往院裡遞了不少請帖,你收到的應該是和我一樣的,可我怎麼沒見你去?”

  叢藝溞χ鴵u了搖頭:“不想去做陪襯,還不如自己吃些餃子。”

  此時,丹霞郡太守之女向芙也沿路而來,見狀忍不住開口:“曹教習不在嗎?”

  叢藝聞聲點頭:“不在,門也是鎖上的。”

  向芙眨了眨眼:“算算日子,出使妖族的使團應該快要回來了,看來曹教習應該是去了豐州。”

  叢藝聞聲恍然大悟:“怪不得……”

  劉建安此時也張了張嘴:“這幾日外院倒是總在議論此事,我參加了幾次宴請,也都是在說季師兄的。”

  聽到這句話,向芙和叢藝忍不住對視一眼,隨後向著豐州的方向望去,心情稍顯複雜。

  豐州沒有仙門世家,修仙子弟皆是曾被寄養於外來仙莊之中,長大之後拿名額入院。

  他們三人都是這般。

  一開始入天書院,大家是心懷激動的,畢竟是入了仙宗嘛,這種事於他們而言也算是從小以來的志向,踏入山門也算是得償所願了。

  但真正在天書院開始生活之後,他們才發現的一切都將和自己想象的不同。

  因為他們這種人雖然出身官宦之家,自小吃喝不愁,但在這仙權至上的世界之中其實地位並不高,平日也很難與仙家子弟結交。

  尤其是多數世家之間親疏有別,小圈子結合的十分緊密,也很難有別人能插入。

  平日即便是在悟道場、試劍林、仙膳坊相遇,聽別人說自己父親到了什麼境界,自己的表姐前日突破了什麼境界,家中又得了什麼靈寶,抑或是說一些其他仙宗的趣聞,他們也插不進話。

  來自豐州的孩子,似乎天然就被排擠在這些圈子之外。

  他們很多時候都只能仰望、嚮往,但不敢走近,不敢發表自己的意見。

  說錯了則怎麼辦?不懂裝懂怎麼辦?露怯後被所有人嘲笑怎麼辦?

  這其實也是向芙和叢藝很少去參加京中子弟宴請的原因。

  女子總是比男子敏感一些,於是莫名的自尊心也會更強一些,每次去做陪襯,回來都是不舒服的。

  其實她們在入了天書院後也曾抱怨過,為何自己會生在豐州,為何父輩不曾給予自己蒙蔭。

  即便不像方宄棠前忝刻於寄苷垉仍旱茏忧皝碇滥前阏F張,但最起碼也應該像是那些小世家子弟一樣,最起碼在那個圈子當中。

  但直到此刻,當季憂的名字再次從天書院響起,當那些自己擠不進去的小圈子所議論的都是他,向芙等人才忽然從那種邊緣感中脫身。

  季師兄不是世家子弟,甚至連官宦子弟都不是,而是最低等的鄉野私修。

  他這一路走來,其實比自己還要難得多。

  天書院外院不能吃天下供奉,據外院一些師姐說,當年季憂入院的時候連飯都吃不上。

  當年他在外院修行,想來耳邊也有不少“鄉野私修”“鄉野私修”的稱呼。

  而且他還曾因為擋了楚河晉升內院的路,被派去岐嶺送死,和這次出使雪域其實沒有太大區別。

  但他從未去強行擠入過那些熠熠生輝的世家圈子,甚至不屑這種圈子,而是一劍一劍斬入了內院,直到如今,他的名字成了那些圈子的感嘆。

  他們平日仰望的,嚮往的,此刻也在仰望著嚮往著他的名字,儘管他們表現出的多數都是陰陽怪氣,但嫉妒感卻是無法掩蓋掉的。

  私修入院、戰敗千年世家子楚河,入內院,殺十八通玄及一名融道建立世家。

  如今他又一劍千里,光寒雪域。

  向芙與叢藝在夜色下微微張口,忽然就聽到劉建安的聲音在夜色下響起。

  “曹教習明明說我才是他收過最好的學子,還誇我‘此子非凡’的,沒想到季師兄一回來,他就跟著跑去了。”

  “?”

  向芙與叢藝對視一眼,齊齊朝著劉建安望去:“他什麼時候說的?”

  劉建安撓了撓頭:“我每次送禮他都這麼說,還說季師兄是孽徒,跟我比不了一點。”

  向芙和叢藝嘴角抽搐,心說那是因為你給他送禮,而季師兄非但不送禮,還每天都盯著他的月俸。

  但話又說回來,孽徒是不假,可也不是誰都有資格去當孽徒的……

  而在差不多的時間裡,以川字形飛馳而來十五輛馬車正在關外疾馳,經過了漫途跋涉,逐漸逼近了寒鐵關西側的落月關。

  此時季憂正靠在馬車之上,鍛鍊雙臂彎折。

  他們這一行還算順利,並未遇到大規模的蠻族追兵。

  最強的一位,也不過是一名上將,被顏川一劍斬飛。

  畢竟走的時候遭遇阻攔,是蠻族也害怕他們影響了妖帝的決定,而歸來之時一切已定,再耗費大批兵力去追殺一個小小的使團,價效比就不高了。

  此時的季憂輕輕抬手,看向車馬前行右側,也就是寒鐵關的位置。

  戰亂仍舊不斷,攻城之聲連綿不絕。

  鎮北軍早先就收到了他們將於今日抵達的傳訊,此時對蠻族大軍展開了反攻,目的就是將戰線不斷向東部轉移,以趁機迎使團入境。

  而此時,北境的城牆之上正站著一位布衣書生,手裡攥著一把價值五兩銀子的匕首,遙望北方,眼眸之中無悲無喜,直到看見車隊飛奔進城。

  那一刻他愣了許久,隨後轉身朝著城牆下狂奔而去……

  “季兄……”

  “匡兄,我活著回來了,可惜,你買的匕首沒用了的。”

  季憂從馬車上下來,有些風塵僕僕,但眼眸明亮,手不能抬,卻英姿筆挺,此刻傲然而立,看向匡铡�

  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一個手無扶雞之力的通玄相互對視,隨後看向落月關後貧瘠的豐州大地。

  “守住了。”

  “只是暫時守住了。”

  “那也算是守住了。”

  此時,鎮北軍中一隊前來迎接將士翻身下馬,對著如汪明昌、鬱書恆、魯明等一眾大臣躬身行禮。

  妖蠻若是聯盟攻打鎮北軍,其他人還好說些,他們這些士兵是最第一個遭難的。

  不過讓人意外的是,當那些老臣看到這一幕之後,並未說什麼,而是齊齊轉身抬手,和他們一樣向著季憂躬身一禮。

  隨同而歸的仙宗天驕也下了車,此時望著這一幕。

  出使妖族的一路雖然是同樣的危險重重,但隨他們的歸來,所達成的目的卻各不相同。

  他們有人是為了親傳之位,有人是為了靈寶仙藥,有人是為了家族利益。

  只有眼前的人,是為了身後的千里貧土。

  所以他們落地後能站的筆挺,以雲淡風輕的語氣說一句守住了,雖不高昂卻擲地有聲,脊樑筆挺。

  仙道是縹緲的,有時候追求一生都無法得見,但修仙者仍舊會以“成仙”為此生追求,因為大家都是這樣的。

  但此時此刻,望著這第一幕,他們卻忽然覺得,季憂所求之道好像比他們更加明亮。

  “先代掌教曾說,劍與少年是極配的。”

  “現在看來,好像真的是這樣……”

  此時關外戰事正緊,沙土飛濺,即便是青天白日仍舊昏黃一片,不是什麼歇腳的好地方,於是使團一行決定前往豐州府落腳。

  此行一路,各個城池之中都坐滿了外來仙莊的修仙者,在茶樓酒肆之上向下望去,有些欲言又止。

  當初聽說季憂被派去了妖族之後,此地外來仙莊的高層無不興奮而讚歎。

  因為季憂被針對,於那些世家而言是因為他不懂規矩,做事不留手,需要給他一個教訓,或死或傷。

  但對他們這些外來仙莊之人而言,這卻是實打實利益相關。

  因為如果季憂死在蠻荒,或者死在雪域之上,關於稅奉的事情就會回到正軌,而他們也決心不會再讓豐州出現任何一個能入仙宗內院的修仙者。

  但隨著使團出發之後,他們忽然發現幽州的邊境忽然出現了許多大能。

  無疆境,甚至神遊境……

  然後他們才意識到,原來幽州是有人守著的,如果寒鐵關被破,妖蠻兩族湧入,幽州這便將有強烈的阻隔,甚至會出現移山填海之景。

  與之相反的,是自古貧瘠的豐州不會設防,從緩衝地成為新的戰場。

  而當他們意識到這一點時,再倒回去看一眼,他們才驚覺其實豐州也是有人守著的。

  但那個守著的人,竟然只是個通玄境……

  可無論如何,這地方終歸是有人守著了。

  豐州這些外來仙莊之人其實都是世家的邊角料,從未被重視,有些甚至是在家中待不下去才跑來的,有那麼一瞬間,他們其實是和豐州共情了的。

  所以他們看到季憂歸來,其實心情很複雜,不知該如何言說。

  匡沾藭r與他同乘,見到外面的目光後不禁開口:“我還以為他們會很希望你會死在關外。”

  季憂挪了下身子:“那就輕鬆多了,我也無愧於心。”

  “季兄為何總給我一種不想活了的氣質。”

  “你別說,我當時在關外受了重傷,要不是他們拿金子懸在屋頂讓我無法撒手,我早就不活了。”

  季憂忽然看向另一位同乘的公輸仇,才想起忘了介紹:“對了,這是靈劍山弟子,公輸仇,先前被我刺過一次,險些身死,現在已經算是生死之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