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片苏叶
这一口真气放在夫子山上,实是大才小用。
岳思归倒不是想震慑,而是要展己之长,引起太平道重视,免得叫人小瞧了西岳门庭。
可是
他们方才听到那声回应,直如鹤唳冲霄,又隐没层云。
飘飘渺渺中的气势,似乎正是师父他老人家所说的气与神相合,那可是武学中的奇妙境界!
二人交换过眼神,这才收敛惊色,拾阶而上。
登顶后,周奕将他们请入峰顶小亭,围坐石桌。
初初时,大家自报姓名后便由曹承允接管话头。
先以接寿布道表明曹府对周奕的感激,作为当下三代子侄中的翘楚,由曹承允亲自登门,可见隆重。
当然,他还带来了礼物,已经放在道场。
周奕寒暄一阵,曹承允又告知那名矮胖道人的大致行踪,并未朝夫子山这边来。
接着
“这封信是祖父托我交于你手。”
周奕接过,信上漆封未动,想来曹承允也没看过。
他倒有些好奇了。
见周奕盯着信,曹承允与岳思归对了个眼色,由岳思归开口。
这时将话头从接寿一事上引出,直指要害。
“周天师,敢问贵教可有留心宇文成都动向?”
周奕心下百转千回,微微颔首,这一点没必要隐瞒。
对方有底气问,知道的一定比自己多。
于是试探道:“想必鹰扬府军距雍丘不远。”
“不错。”
岳思归干脆道:“若非他们一路剿灭义军,刻下城中已是兵马杂乱。即便如此,不消半月,必入雍丘。”
“最要紧的是,宇文成都前来拜会太平教的可能十有六七。”
他咬着‘拜会’二字,留意周奕的反应。
这位年轻天师颇有养气功夫,丝毫不见惊乍。
这让他们默默点头,更为欣赏。
周奕不相信他们是无的放矢,遂问:
“太平道穷山小观,在雍丘赐符消灾,乃是顺应隋朝,抚平一方,更无僭越之事。如今义军遍地,宇文成都既尊皇命,又怎么会朝我这郊野来一趟?”
“周天师有所不知啊.”
曹承允站起身:“阳堌城有家刘记豆腐坊,经营数代,却在前些日子遭了难,一家老小被官兵带走。可猜到为何?”
“难道与豆腐有关?”
“正是!却又非天师所想。”
曹承允不再卖关子:
“传说淮南王刘安炼丹时,豆浆与炼丹用的石膏意外混合,这才有了豆腐。那刘记豆腐坊,为了买卖,便称得了淮南王的传承,豆腐点卤技艺源自西汉。
就是这条流言,让其一家生死不知。”
刘安
周奕若有所悟,看向一旁的《淮南鸿烈》。
这时岳思归道:“前段时日,杨广在东都被一方士用戏法所骗,后来别有用心之人造谣生事,传世间果有道法,能得人生妙谛,长生久视。
杨广信了谗言,遂命人网罗道法,宇文阀便受此命。
淮南王刘安喜好黄老之学,曾有宾客千人,编《淮南鸿烈》内篇二十一论道,另有八篇二十万言,尽言神仙黄白之事。”
岳思归娓娓道来,丝毫不见停顿。
二人与周奕的目光一样,都盯在周奕拿起的《淮南鸿烈》之上。
这时已不用他们解释。
周奕幽幽道:“传说刘安又得《枕中鸿宝苑秘书》,服药后白日飞升,临行时,置盛药器皿于庭,鸡犬舐啄,尽得升天。”
亭中沉默数息。
岳思归与曹承允笑出声,当然是嘲讽一笑:
“如此荒诞之事,杨广竟然信了。底下人将刘记豆腐坊抄了家,逼问《枕中鸿宝苑秘书》的下落。”
言下之意,周奕如何听不出来。
太平道也呈黄老之学,自然是宇文成都的目标。
这就是他们想说的话。
周奕心底没全信,表面却像是失了分寸,佯装愁色:“岳兄,话已至此,你有何良策?”
岳思归道:
“想要在鹰扬府军铁骑下自保其实并不难,天下乱局已定,四海混沌,急需重整乾坤。若寻到这个乱世英豪,足以定住乾坤之人,不仅可保山门,还能鸡犬飞升,成一方大教。”
周奕在亭中来回踱步,跟着顿足急停,像是拿定主意:
“这位英雄是谁?请二位教我。”
“此人,正是密公”
少顷,岳思归与曹承允一道下了夫子山。
周奕将他们送到道场门口。
望着二人背影,心中疑云大起。
这两个家伙神神秘秘的,今日拜山竟是为了这个?
给我送一份李密的录用通知?
曹家老太爷应该是个保守之人,否则接寿宴上,怎么连浑元派都不得罪?
当下李密没到瓦岗寨,还是杨玄感残党。
这身份比我太平道都敏感,曹芮年没那个胆子。
细细一想,全是矛盾。
周奕虽担忧夫子山,却也知道不能自乱阵脚。
对了,还有那封信!
他揭开烤漆,取信来看。
入目便是:
“周天师,若吾家儿郎提及乱世英雄,绝非曹府授意。此项,请转告老天师。”
好家伙,原来如此。
曹老太爷看得挺透。
叛逆的孙儿,操碎心的爷。
周奕摇了摇头,这封信中除了开头这一句极为关键外,中间一大部分都是客套话,表达谢意。
信末,却又给了另外一条消息
他不由多扫了几眼:
“嗯?这位密公.现下不知所踪?”
第11章 太保
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
太阳爬过树梢,夫子山青霭散尽,周奕的左手还执着书信。
思索中,右手不经意摇动身旁探出头的松枝,梢头宿露簌簌惊落。
“噔噔噔”响起脚步声。
小道童从山道上冒出头:“师兄,张三哥与冯四哥传话去了,但其余箓生分散在雍丘各地,怕是要三五日才得回返。
清晨那两位曹府拜客没作逗留,下了山骑马便走。”
晏秋抹去鼻头汗水,笑着说:“夏姝打开礼箱,内里包着不少药材,给库房的宗先生看过,说是上了年份的好药,他们可真大方。”
大方确实是大方。
但若顺了他们的心,可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周奕俯瞰山脚,方才没给承诺,却又充分表达善意。
至少从岳思归与曹承允的角度来瞧,太平道对李密很感兴趣。
这便够了
想来岳思归是李密的铁杆,曹家二郎近墨者黑,万幸曹老太爷火眼金睛,免去一桩对曹府的误会。
否则这些拜礼恐怕要当做是李密的人情了。
曹岳二人目的性很强,既要提防他们夸大其词,又不敢当作耳旁风。
“师兄,师兄”
周奕想得入神,晏秋连唤两声。
周奕这才走近拍拍他的肩膀,一边说话一道朝库房去。
夏姝正叫几名帮工挪动杂货,整理布道法具。
别瞧她年岁小,所谓无娘儿,天照应,跟在角悟子身边耳濡目染,可比寻常小孩懂事机灵。
穷道观的道童早当家嘛。
有旁人在场,夏姝凑过来小声说:“师兄,坛场那边的小牌额、纱围罩灯、红绳彩幡等小物件也要装箱?”
“装,”周奕理所当然道,“吃饭的家伙怎能拉下。”
女娃子如梦方醒,眼睛瞪得大大的,看上去怪可爱。
“咱们要出逃避祸?”
一旁的晏秋有些惊慌地瞧向自家师兄。
周奕没否认:“师兄再告诉你们一个道理,这叫未雨绸缪,有备无患。”
“至于‘出逃避祸’,不必说的这么凄凄惨惨。”
他自有说辞,半开玩笑:
“战国时孟母三迁是为了给孟子寻到更好的成长之地,有朝一日我们离开夫子山,也只是因为浑元派这类人污染了雍丘的江湖风气,怕你们两小娃受其影响,这才搬迁。”
“而不是我太平道怕了谁,我说的对吗?”
夏姝和晏秋本来心怀忐忑,孩童情绪来去极快,这会儿又被逗笑了。
“师兄所言极是!”二娃异口同声。
周奕满意地嗯了一声,“这几日多备硬功药材,研磨出来分填药囊。”
两小道童立即点头。
这活只能由他们做,道场内其余人是做不得的。
比如外练铁布衫功,需得黄芪、加皮、朱砂、猴骨,无名异等药,其间分量乃是丹方药秘,并不外露。
稍有错漏,效果大减。
更别说泡酒冲服与外皮洗炼又有迥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