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片苏叶
外功本就磨人,须得引外物填补,入错了药,这辈子掌握横练罡气的机会便相当渺茫。
所以,角悟子收下的太平道箓生全是砖拍、抄沙、撸石锁之人。
一个个膀肌起伏,臀肌硬如磨盘。
虽说只是记名弟子,但这些练硬功的箓生也从角悟子手中得到了好处。
那些真正单纯的拜山信客,往往是平民百姓。
所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周奕不由望向法坛香火,那缕缕青烟,何尝不是乱世苦难之人虚无缥缈的慰藉
木道人败走阳堌后第五日。
春雷滚滚,如敲天鼓。
夫子山下田塍间蝼蛄蚯蚓攒动,带起新泥腥气。
周奕立身太平道场法坛前的天师殿,望着天空如牛毛细丝般纷纷扬扬的春雨。
道教十方丛林里讲究“钟板常住”,召集道众以及报时、安排日常一应琐事。
太平道循规蹈矩,自然遵守。
见时辰差不多了,周奕敲响了天师殿黄天神像前的铜钟。
此钟不仅有聚众之节,更有“钟音一震,万魔束形”之寓意。
“咚~!”
钟声回荡,周奕盘坐在蒲团上,背对众生,面朝黄老二像。
殿外一大阵脚步声响起。
夏姝晏秋两小道童领头,身后是肌肉丛林,反差感尤为强烈。
二十三名修练硬功的箓生一个不缺。
别瞧他们长相凶悍,上了天师殿却一个个斯文儒雅。
“师兄~!”
夏姝与晏秋作为角悟子真传领喊一声,接着二十三箓生也举起壮硕的臂膀作揖。
“师兄——!”
大汉们齐齐出声,自然流露出外练武人的横气。
但他们表情庄重,看向盘坐神像前的背影更不敢有半分欠礼。
阳堌曹府寿宴早传遍雍丘武林。
市井中甚至有传言说‘不可一世的全性道派木道人堪堪接住太平道周天师两成功力’。
作为太平道箓生们自然知晓真相。
传言纵然不实,但这位从不显山露水的师兄终于是露出冰山一角。
太平奇术,斗转星移!
老天师后继有人啊!
今日为何被召集在此,大伙心领意会。
隋军将至。
老天师不在,众人本还跼蹐不安,可阳堌一战后,主心骨又明确了。
一众箓生们停了思索,周奕已转身过来,目光从他们身上扫过一遍。
两名着交领窄袖武服的汉子站了出来。
“师兄,有确切消息鹰扬府军已至匡城之北。”
匡城,那可不远,到雍丘也就两百余里。
“路上可有耽搁?”
“有。”
窦魁道:“宇文成都手下的骑兵校尉尤宏达正率人清剿义军,这支义军是孙宣雅的人,他们不久前才被张须陀打得溃逃,想来抵抗不了多久。”
又是张须陀。
周奕可真是佩服。
朝窦魁看了一眼,想起冯四说他几天前送老李瞧大夫去了,于是问道:
“你的消息从哪来的?”
“都是从巨鲲帮那边买来的,”说起这事窦魁一阵肉疼,“那巨鲲帮负责打探消息的候人当真是奸诈狡猾,不知打哪晓得我来自太平道场,直接狮子大开口。”
“为买这条消息,直花去了三两金。”
周奕听了也肉疼。
当下一两金可换三十匹绢,一匹绢按运河粮价能换六斗米,或者在河阳铸坊购买一具铁剑。
黑,真黑啊!
一口吃了太平道五百多斗米,不是狮子大开口是什么。
巨鲲帮,这名字没叫错。
与巴陵帮一样,巨鲲帮同为八帮十会之一,主事贩卖情报。
卖情报的需讲信用,那么窦魁带来的消息还是可靠的。
“还有呢,继续说。”
三两黄金总不至于就这么点内容吧。
“那候人说,看到隋兵沿途抓夫入伍,推牛车运载辎重,朝济阳方向去了。”
听此一言,周奕顿时感觉三两黄金值了。
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如果鹰扬府军要来雍丘,应当朝陈留方向才对。
去济阳的话,后至外黄,再到雍丘,这不就绕路了吗?
好一个岳思归,你在说假话。
周奕神色严厉。
周围箓生们对雍丘附近极为熟悉,各都听出了不对劲。
冯四与张诚立时走了上来:
“师兄,鹰扬府军选择这条路线,岂不是说,他们不太可能到雍丘?”
一旁的张诚也道:“我瞧也是,大军行进哪有多越河流的道理。”
周奕没说话,在大殿中踱了几步。
众人默不作声,等他拿主意。
大家都是放下手头事务聚集在一起的,如果鹰扬府军不来,他们也不能撂下太平道场在外的一些营生。
“暂且不下定论。”
周奕可不敢大意,“你们两个取药囊来。”
“是。”晏秋夏姝应声去了。
他对一众箓生道:“你们先别下山,各自取药,接下来半月外界法事布道暂停,给信客拜山祈福的时间缩至一半。”
“这段时间各在道场练功,周身不离刀兵。”
众人虽有疑惑,但全都应“是”。
周奕眉色稍缓,又宣布一个消息:
“此间事了,我会在箓生中挑选数人上道碟,另称太保。意为太平道保护守卫之人。”
“待师父归来,授得缘法,治本门要宗经卷,以养内神。”
众人听罢大喜。
“多谢师兄!”
第12章 夜幕
天师殿内众箓生领药散去。
或许是知晓了隋军动向,明显感觉到人心安定许多。
周奕不敢掉以轻心,凝视着大殿中的黄帝神像陷入思索。
‘若隋军不来,岳思归信口开河必被戳破,这便不利于他说服我带领太平道拥护李密。’
‘还有,曹芮年的那封信。’
‘这位曹老太爷不仅将孙子看透,甚至知晓李密下落不明。’
‘……’
若今日不是听了巨鲲帮的消息,他心思再灵,作为局中人也难洞悉什么。
此刻,可就不一样了。
“你们觉得窦魁这人如何?”
在回厢房路上,他忽然朝两小道童问。
晏殊不假思索:“练功勤恳,除了练功房的张三哥,就属他的外练硬功最厉害,并且是较为难练的卧虎功。”
夏姝微微歪头,换个角度回应:
“师父夸他忠厚实诚,所以一些下山采买的事会叫他去办,这次挑菜送米的李家爷爷摔伤,也是他送去寻的大夫。”
周奕微微颔首,一丝隐忧悄然散去。
嘴上搭话:
“嗯,我觉得他适合上道碟。”
夏姝问道:“师兄是打算扩大道场?”
不怪她有此一问,角悟子师父只授箓生,从不安排人上道碟,故而太平道核心人物只他们寥寥几个。
师父自有苦衷,但现在须得改变。
周奕目光深邃,“涨钓河口,落钓深潭,不可再守着一汪死水。”
“你们觉得.”
“倘若咱们太平道场揭竿而起,效仿义军,雍丘会有多少人跟从?”
晏秋颇有自信:“只一日便能聚集千人。”
夏姝道:“若设坛布道,遵黄天起誓,能朝雍丘之外蔓延。隋军不来,半月后少说万人,可是没钱没粮,只得去攻城略地了。”
周奕瞧着两小道童,一阵汗颜。
不愧是我太平道门下。
谈论造反之事,如在茶余饭后,悠闲平淡。
“这段时日,你们俩不要下夫子山。”
“是,师兄。”
两人又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夏姝小声称赞:“师兄的胆量大过师父,师父当教主,师兄想称王。”
晏秋碎碎念:“吞噬牛鬼后的胆量.”
他们笑闹跟到了厢房,周奕又叮嘱相关事宜。
一连三日,无事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