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晓木生
“我知道了,罗德尼陛下。”
尤里科则深深地吸口气,郑重地向罗德尼十八鞠了一躬,走出了王座厅。
亲王迈着很快的步子离开,路上所有遇见的人都能看得出亲王心中的阴郁,没人敢跟他搭话。
他乘上自己那辆华丽的马车,急匆匆地驶出了晶耀,来到王都西南郊区的庄园中,这里曾是贾西姆亲王一家的住所,在格尔德继承王位后,格尔德和贾西姆亲王就常呆在晶耀城内了。
尤里科和奥古斯特则继续常住在郊区的庄园中,尤里科经常在这里举行豪华宴会,邀请自己的一众朋友在庄园中玩到白天黑夜颠倒的程度。
年轻的亲王皱着眉头走进庄园的大厅,一众仆人立刻簇拥上来伺候他换衣洗漱。
砰的一声响,是镀银的托盘磕碰了橡木桌的桌角上。
亲王正在解领巾,循着声音看过去,正好看到托盘上的瓷杯掉落在地上,啪地摔了个粉碎。
那个新来的男仆手捧托盘,僵立在衣架旁,一些漱口水到旁边的天鹅绒椅背上,水痕爬过椅面金线绣的王室徽章。
空气凝滞了三秒。
或许在平时没什么,亲王只会撇撇嘴,从西边海湾买的瓷杯虽是贵,但对他而言还不算什么。
但今天任谁都能看出他心情不好。
“殿……殿下,我很抱歉,我今后一定万分小心。”
少年仆从脖颈后沁出的汗珠在灯火下反光,脸色苍白得像他的袖口颜色一般,他卑微地用小心翼翼的语气祈求主人的原谅。
子爵盯着对方随呼吸轻颤的衣领,莫名地一下子想起自己在哥哥面前所受到的“羞辱”。
镶玳瑁的手杖突然横扫衣帽架,哗啦啦地一大堆东西砸落在地上,惶恐万分的少年男仆扑通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喘一声地等待裁决。
“你们这些下等人,蠢笨的和猪一样,连一点点小事都做不好!”
尤里科大吼起来,情绪失控的他上前一脚将跪着的男仆踹倒在地。
管家僵在门边,他手中拿着怀表——可能正在看时间——但表链缀着的蓝宝石坠子随手臂细微发抖,可见心中也是极为惶恐。
他不敢上前劝阻,自从贾西姆和格尔德离开后,尤里科便成为这座庄园中的最高统治者,失去约束的他有时会展现出与往日父兄在这里时隐藏起来的那一面。
亲王拿出自己随身带着的马鞭,他的身影渐渐笼罩住瑟瑟发抖的少年男仆。
“一个人能担当多大的重任果然是在血脉中已经决定好了。看看吧,像你这般的血脉卑贱之人,连端水都端不好,更别说是更复杂一点的工作了!”
他的语气不像是在斥责,反而更像是发泄。
黑色的马鞭高高扬起又狠狠地落下,啪的一声响后,少年白色的衬衫被抽出一道大口子,他痛苦地发出哀鸣。
马鞭正要再次落下的时候,一个声音从亲王背后传来。
“尤里科,你那亲爱的哥哥,我们尊贵的国王陛下,同意你的请求了吗?”
尤里科怒气冲冲地转身,瞪着眼看向来人。
“很遗憾,让你蒙对了,他拒绝了。”
……
奥尔多王国东北,田地中显露出灰色的影子,老巴特尔眯起眼睛,数着远处的目标——二十三头狼。
他从森林中一直追逐,慌不择路的狼群跑到了人类聚居区中。
马鞭在他手里转了个圈,身后三百骑兵立刻变队,从左右包抄过去。
狼群察觉了大地震颤,头狼昂首发出长嗥,提醒自己的同族,敌人已经摆脱不掉了,准备战斗。
西风卷着砂砾撞上兽人骑兵的面甲,发出细碎的叮当声,围猎圈开始收拢。
第一支响箭撕裂空气的刹那,头狼化作灰色的闪电扑向东南缺口,二十三条灰影紧随其后,像条贴着地皮游走的铁链。
巴特尔咧开皲裂的嘴唇,马鞭甩出炸雷般的声音,三百匹战马同时跃起冲锋,战马的铁蹄轰然踏平了蹄下的麦田。
狼群即将撞上移动的墙壁,兽人骑兵忽然裂开,让过最凶悍的头狼,第二层骑兵平举起长矛,头狼跃起的瞬间,四杆长矛毒蛇般窜出,狼牙堪堪擦过矛头,带起一溜火星。第三层骑兵的战锤就在这时砸下,击中狼腰的闷响混着骨头碎裂声,头狼坠地时已变成扭曲的尸体。
失去首领的狼群一下子散开了,它们分成三股冲向不同方向,却被回旋包抄的轻骑一一逼回。
有匹独眼老狼突然跃起,前爪搭上巴特尔坐骑的马颈,獠牙直接咬穿了护喉,但滚烫的血液很快从它身上飚出,战马的主人用弯刀砍中它的头颅。
最后几匹狼被逼到了绝境,它们背靠着背,獠牙间垂落白沫,像极了曾经那些与王帐骑兵战斗过的敌人。
巴特尔挥挥手,周围的骑兵们放开马蹄,朝着猎物们冲去。
狩猎结束时已近傍晚,落日将骑兵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巴特尔找到那匹头狼,割下它的耳朵。
他骄傲地将战利品高高举起,与周围的战士们放声高歌起来。
兽人骑兵带着猎物,唱着歌走了,留下大片被践踏到看不出原样的麦田。
第784章
自奥尔多与草原王帐签署了和平条约后,包括内罗丹走廊、黄土之地在内的王国东北领土便落入了兽人的手中。
但是各个区域又有所不同,像内罗丹走廊这样的军事要枢,被宣布为直接归属于王帐的土地,而像黄土之地这样的地方,在名义上仍是原奥尔多各个领主的封地,只不过他们的效忠对象从晶耀的奥尔多王室换成了大草原的兽人王帐。
这些领主之间地位最高的便是布莱德利家族,在王国与兽人的战争中,正是布莱德利家族偷偷勾结了兽人,从背后给了王国军队重重一击。
但在战争结束之后,那些草原蛮族并未退出黄土之地。
布莱德利公爵的长子乔安·布莱德利现在正端坐在大厅的主位上,其正前方是一个跪着的中年人,一顶有破洞的帽子放置于他身旁的地面上,从打扮看来是个平民。
“我知道了,先回去吧,你所说的事情我一定会解决的!”乔安·布莱德利用冷漠的声音对跪在地上的中年人说道。
那人拾起帽子小心待在头上,他站了起来,缓步走到乔安·布莱德利跟前又跪了下去,轻轻地吻了吻这位贵族的靴子。
“感谢您,大人!”他这才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退出了大厅。
待完全听不到脚步声,乔安·布莱德利终于无法伪装出一副平静的样子,面部肌肉的颤抖显示出他内心愤怒。
啪!他狠狠地拍了一下旁边的桌子。
“我的兄弟,什么事情让你如此愤怒?”乔安的弟弟莱摩斯特·布莱德利出现在大厅。
“你在后面难道没有听见吗?”乔安怒气冲冲:“这个月的第十起事件了!那帮长毛的混蛋简直肆无忌惮,一次次地践踏我们的农田,他们把那当成了什么了,莫非看成草原上那些毫无价值的荒草地!”
莱摩斯特皱起眉头,“我们应该抗议,向那些蛮族的头头们抗议!”
“完全没用!”乔安没好气地说:“我刚才说了,这个月的第十起事件了!知道吗,上个月我就跟卡勒姆和阿罗约等人谈了个遍,甚至还给阿巴尔去了封信,我言辞恳切地请求他们约束一下自己的部下,不要再践踏我们的农田,不要再欺凌我们的人民,但是你看看,这个月他们非但没有杜绝那些恶行,来找我告状的平民反而更多了!”
布莱德利家族的长子愤懑地大厅中踱来踱去,不断表达他对兽人的不满。
莱摩斯特皱着眉头思考少许,建议说:“或许我们应该请父亲亲自去找阿巴尔谈谈这种事情。”
乔安摇着头说:“用处不大!我已经看出来了,这帮看似头脑简单的家伙实际上正在执行一个险恶的计划!”
“什么计划?”
“他们做出那些肆无忌惮的恶棍行径是故意的,绝不是因为不熟悉我们这里的文化和风俗,兽人就是要用这些恶行告诉我们的领民:看啊,懦弱的布莱德利家族根本无法庇护你们!既打击了我们家族世代积累的威信,又要逼迫领民们做出选择:想要获得安宁的生活就必须寻求更强者的庇护——兽人!”
“太险恶了!”莱摩斯特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不能继续这样子下去,否则布莱德利家族会成为人人唾弃的对象。兄弟,我们必须找兽人讨个正式的说法!”
“正式的说法?”
莱摩斯特点头:“只抗议是没用的。我们就从这一次的事情开始,抓住那个践踏农田的恶棍,让他受到应有的惩罚!”
“可是可是……兽人的军队还在这里!”当弟弟给出最直接了当的方式,刚才还怒气冲冲的乔安缩了缩脖子。
莱摩斯特眼中某种情绪一闪而过:“那你在这等着,我去!”
弟弟刚才瞬间的失望刺激了乔安,“我才是布莱德利家族的长子,还轮不到你去犯险。”
……
“巴特尔!乔安大人指控你破坏庄稼!你有什么说法吗?”
兽人军队驻地,统帅卡勒姆将肇事者召唤到跟前询问,一旁的布莱德利兄弟则对着巴特尔怒目而视。
“我请求科乔安大人提供证据!”让兄弟俩吃惊的是,这个蛮子竟然没有一上来就大吼大叫,而是冷静地索要证据。
“是啊,证据呢?我可不能只听信一面之辞!”一脸公正的卡勒姆看向乔安。
乔安心中大怒,他可是布莱德利家族的继承人,这片土地未来的领主,自己说话就如此没有威信吗?
一个小小的百夫长竟能堂而皇之地和自己对起阵来!
“证据?农田里遍地都是你们的马蹄印,难道不是证据吗?”
巴特尔反驳:“难道人类就没有马了?凭什么说是我们践踏的?”
“你……”
双方争执不下,更令乔安难以忍受的是,巴特尔竟要求和自己决斗,理由是自己侵害了他的名誉。
“我来出战!”莱摩斯特越过乔安站了出来。
但他马上被哥哥一把拉了回去。
“好,那就来一场公正的决斗!”
有些下不来台的乔安同意了。
残阳将角斗场浸染成血色,两柄利刃相撞迸发的火星像流星般坠落在沙地上。
乔安的剑技十分高超,动作灵活,但兽人战士巴特尔也久经战阵,而且力量占优。
两人战斗至激烈处,乔安一个后翻避开呼啸而至的战斧,银甲下摆被刃风撕开裂口,露出被冷汗浸透的衬衣。
他旋身刺出三朵剑花,长剑在兽人巴特尔布满疤痕的右臂留下蜿蜒血线,兽人战士却仿佛感受不到疼痛,战斧狠狠击过去。
乔安身形一闪,长剑如毒蛇般刺向兽人的咽喉,但他没能注意到兽人战士左脚正悄然勾起沙土。
当长剑即将穿透对方喉结的刹那,巴特尔突然仰头发出一声惨嚎,斧头脱手砸向地面。
“我赢了?”
可惜,这是巴特尔一次逼真的表演,甚至让阿尔杰的剑势出现了半秒的迟滞。
就是此刻,扬起的沙尘瀑布般扑向乔安的双眼,巴特尔粗壮的右腿犹如攻城锤般踹中他的膝盖。
骨骼碎裂的脆响被兽人狂野的战吼吞没,当乔安踉跄跪地时,战斧早已回到巴特尔手中。
最后映入乔安瞳孔中的是斧刃上自己扭曲的倒影,以及兽人嘴角那抹与野蛮外表极不相称的阴冷笑意。
第785章
女人怀中的婴儿突然放声大哭,正在森林中穿行的逃亡队伍瞬间凝固。
“别让你的小崽子出声!引来那群长毛畜生可怎么办?”人群传出一声低沉的呵斥。
女人身子一颤,连忙轻轻摇晃怀中的孩子,小声地哄起来。
“啊——你们看!”
一声惊呼吓了众人一大跳,还以为是有追兵来缉拿他们了。
待他们顺着惊呼者的指向看清森林中的事物,心中的恐惧便被愤怒所替代。
十几具尸体悬挂在树枝上,被风吹拂得晃来晃去,一看就是之前逃难之人的尸体。
“畜生啊!”难民们小声地咒骂着,却又不敢高声,每个人只能将怒火憋在心头。
自从草原兽人占领奥尔多东北区域的黄土之地以来,就陆续有人离开自己的家园,向西方或南方那些尚未沦陷的人类土地逃亡。
开始时只有零星的难民,居住在这片土地上的大多数人并不知道异族的到来意味着什么,更何况领主还是布莱德利大公,那些草原上的蛮族是他请来协助反抗王国暴政的——黄土之地长久以来流传着一个说法,大公征上去的税都供应给驻守在守望者要塞的王国军队了,正是王国军队贪得无厌的索取才搞得这里的民众陷入贫困。
兽人们虽然看起来凶神恶煞,可怎么也得给本地领主几分面子,而且等到将王国军队驱赶出黄土之地后,他们会带着布莱德利大公给的酬劳退回草原。
但是现实中发生的事情很快就打碎了他们的幻想,兽人军队非但没有退回草原,反而赖在这里不走了。
大片肥沃的田地被这帮异族夺走——往往是几个兽人骑着马围着田地奔跑上一圈,就宣布圈内的土地归他们所有了。
“这就是你们的领主付给我们的酬劳!”异族们咧着大嘴,用嘲弄的口气回复上前理论的村民们。
尤其让人愤恨的是,异族们在夺走土地后根本不懂得如何打理,只是将大群的牛羊迁进去啃食农民种的庄稼。
村民们失去赖以维生的土地自然不干,但拒不相让的后果是迎来锋利的弯刀和尖锐的箭矢,许多人被杀了,侥幸被留下一条性命的人则被捉去做奴隶。
没有组织,整天忙于和土地打交道的人类农民不是兽人骑兵的对手,悲惨可怕的事情在黄土之地上演了一幕又一幕。
随着和土著的冲突越来越多,兽人渐渐撕下自己的面具,再也不伪装了,当他们缺东西时就去抢东西,当他们缺人使唤时就去抢人。
而这里的领主布莱德利大公和他下面的一众封臣面对领民的一次次诉苦,就仿佛事不关己一般没做出任何行动——或许他们有过行动,但肯定没起效果。总之,这片土地上越来越多的人民渐渐意识到,原先的人类领主已经沦为兽人的傀儡,是无法给自己提供庇护的,自己已经沦为异族刀下待宰的羔羊。
于是不可避免的,试图逃出黄土之地的人日益增多起来。
而兽人也给出了十分粗暴的应对之策——派出军队在边境巡逻,见到逃亡者就杀,尸体置于路旁的显眼处,以警告后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