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晓木生
凯瑟琳缓缓地摇了摇头，经过保罗的“科普”，她脑中已经有了一些模糊抽象的认知，只是还不知道应该怎么用具体的语言表述。
保罗问道：“我们是否应该认为，在一个有限的范围内，社会上总的物质财富——也就是我们每个人赖以生存的衣食等物——与在社会上流通的金钱，应该是一种动态的平衡关系。”
艾琳问：“平衡？什么意思？”
看着小公主好奇的目光，保罗心里十分享受，他喜欢这种为人师的感觉，虽然他自己对经济学的理解也仅仅是皮毛而已。
再看凯瑟琳，这位素来骄傲的公主看向他的目光中竟然隐隐带有一丝赞赏，甚至是……崇拜？
保罗心中暗爽。
“我们先设定一个简单的模型，假如我们人类社会的物质财富是十个面包，而人类社会中只有十枚金币。这个时候，一个面包对应一枚金币。”
“但是有一天，光明之主突然显灵了，人类社会持有的金币突然翻了一番，变成了二十枚金币，这时一个面包对应几枚金币？”
艾琳白了他一眼，“自然是两枚金币。哼，小孩子都会算。”
“也就是说，原先你一枚金币就能买一个面包，现在得花两枚金币才能买一个面包。”
“呃……好像是这样。钱……不值钱了。”
第633章 军票2
“正是如此。”
保罗看着艾琳说，“钱就不值钱了。这种现象，我们可以称之为通货膨胀，其中的通货这个词儿就是指社会经济活动中作为流通手段的货币，顾名思义，它像泡沫一样膨胀了，但它的质量——也就是对应的社会上的物质财富——并没有变多。”
“而相对应的，假如光明之主再次显灵，将人类社会的金币数量缩减为五枚，这样每一枚金币就对应两个面包，比原先多了一倍。社会上流通的钱币少了，这种现象可称之为通货紧缩。”
保罗的解释让姐妹俩连连点头，但是凯瑟琳还是忍不住问了句，“可是这和我们一开始讨论的有什么关系呢？”
保罗一开始说的“不成熟的想法”呢？
“好了好了，接下来就该提到了，耐心点，不要着急。”
保罗笑了笑，刚才那一通解释有点卖弄的意味，不知不觉说得有些多了。
“构成金钱的材料不能是随处可见的，不能是轻而易举获取到的，像是水、土壤、石头，否则人人都能毫不费力地制造一份信用凭证，这样马上就会出现我刚才所说的通货膨胀现象。”
“而金银铜这些贵重金属，它们提炼困难，数量稀少，但又不至于少到人人难得一见，这种恰到好处的特性使得它们成为制作钱币的绝佳材质。”
“下面我有一个论断——使用这种贵重金属制成的钱币，天然就具有紧缩性。”
凯瑟琳和艾琳对视一眼，奇怪地问道：“天然具有紧缩性？按照你刚才的说法，就是世界上金属钱币的总量会越来越少？”
“是的，会越来越少，呃……我是说相对于物质财富越来越少。”保罗点点头。
艾琳很不解：“怎么会这样？每个人在交易过程中收取钱币后，又会在另一场交易中花出去，钱币只是在流通，总量并不会减少啊。除非……”
小公主眨了眨大眼睛，“除非是像你刚才举的例子中那样，是光明之主将钱币变少了？”
“哈哈。”保罗笑出声，“光明之主当然不会做这么无聊的事。”
“在现实中有很多原因会导致流通的金属钱币变少，注意，我说的是流通中的钱币。”
在两姐妹好奇的目光中，保罗解释道。
“首先是相对的变少，你们看，随着人口的增长以及某些技术的改进，人们制造出的物质财富也越多，但是铸造新钱币的速度往往赶不上物质财富增长的速度——贵重金属的开采和冶炼是个大问题，我说的对吧？”
凯瑟琳和艾琳点点头。
“然后就是真正的变少，金属钱币不易朽坏，易于保存，而只要是个正常人就会有储蓄钱币的本能，所以在不是必须的情况下，人们会尽可能地把钱就在手中，而不是花出去。”
“是这个道理。”凯瑟琳很赞同。
保罗继续说，“特别是那些大贵族和大富翁们！很多家族都修建有只进不出的金库，代代相传下去。”
“他们有些比普通人更为广阔的收入渠道，能获得大量的钱币，他们当中很多人的挥霍速度比之收入速度要小很多，更有甚者会把钱带到坟墓中去，这就导致被存起来的金属钱币越来越多，而在市面上流通的金属钱币越来越少。”
“于是，通货紧缩或者说钱荒就产生了。而且这其中还存在着另一个问题，我们知道，金币和银币都不是纯金和纯银，总会掺杂一些其他金属，而各个国家，各个时期，所铸钱币的成色是有所不同的，因此有良币和劣币之分，而人们往往喜欢将成色好的良币留下来，把成色不好的劣币花出去，最终会导致整个市场上流通的都是劣币，这就是所谓的劣币驱逐良币。所以……”
保罗停顿了一下。
艾琳马上一副我悟了表情，抢先说道：“从整体层面来看，王国政府能征收到的钱币注定会越来越少，钱也会总会不够花。”
而凯瑟琳早就拧着眉头陷入了沉思。
“是这样的。”保罗点头，“除非出现剧烈的社会动荡，让金钱的主人们主动的——抑或被动的——让藏起来的钱重见天日，继续流通起来，才能缓解这种局面。”
两位公主脸色难看，那得多大的动荡啊？真到了那个时候，奥尔多王国还姓不姓罗德尼就很难说了。
保罗说道：“好了，说的又有点多了。不过刚才艾琳也说了，王国政府一定会缺钱用的，但缺的是那些金属钱币，而如果我们不去管那些亮晶晶的零散金属，只看能够满足人们衣食住行的粮食、布帛、牲畜、矿物等等等等之类的物质财富，王国政府缺少这些财富吗？”
凯瑟琳略一思索，摇了摇头。
保罗说：“是的，王国政府根本就不缺少财富。王室直接统治着整个奥尔多最为广大、最为富饶的土地，土地上面的产出不计其数，按理来说是全国最富有的，只不过因为金属货币的紧缩性，可能永远无法换到足量的货币。”
“你的意思的是？”艾琳问道：“让王室不用钱币给士兵发军饷，而是直接用等价值的实物——比如粮食、布帛——发给士兵？”
“嗯，这是一个方法。”保罗点点头，“历史上有不少类似的手段，比如用食盐作为军饷发给士兵，但这都是临时的权宜之计，是肯定不能长久的。”
“我们直接用发物资的原始手段给士兵发钱，会意味着很多麻烦。假如士兵的驻地邻近王室名下的一座果园，于是我们从果园里摘一堆苹果作为军饷发给士兵，而这堆苹果与士兵以钱币计的军饷是等值的，从理论上说，我们并没有亏欠士兵，而且十分省事。”
“但是士兵要吃喝，要穿戴，甚至要养活一家老小，只靠一堆苹果可干不了这些事，他势必要拿到市场上换钱，他可能卖完吗？大部分苹果只能眼睁睁的烂掉。再想想整座军营的士兵在发饷后一起卖苹果的场景，多滑稽！士兵们还得去行军打仗呢？带着他们财产——一堆苹果——去行军打仗吗？”
“哈哈！”艾琳被保罗的描述逗笑了。
第634章 军票3
“是的，还需要考虑到各种物资的调配困难，以及是否公允的问题。”
凯瑟琳也补充道：“我想被分到苹果的士兵会觉得自己相较于被分到食盐的士兵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因为食盐更易于保值。”
“你看。”保罗笑着说道：“直接使用物资作为支付军饷的手段，具体操作起来会出现很多问题。”
“在上古的蒙昧时代，那时人们的贸易方式是以物易物，但是随着贸易规模的扩大和复杂程度的增加，直接交换物品过于不便，所谓钱币出现了，钱币作为交易计价的媒介，把所有的贸易品串联起来，才诞生了真正的商业，才有了我们今天这个繁荣的世界。”
“所以……”保罗终于说出了自己一开始提到的不成熟想法。
“我们可以创造一种既不依赖于稀缺的金银铜等金属，又仍然带有钱币属性的新型交易媒介，这种交易媒介只供军队内部使用，可以称之为【军票】。”
“要知道，王室控制下的商铺遍及奥尔多全国，只要让国王发布一道法令，持有军票者在王室的商铺里购买商品时，其效力等同于相同面值的金属钱币。然后用军票来给士兵支付薪水，这样不就等同于支付给他们金属货币了吗？如此一来就摆脱了王国政府目前缺钱的问题。”
凯瑟琳想了想，“这确实是一个好的想法。但是这种军票应该用什么来制作呢？按照你说的说法，既然它仍然具有钱币属性，那其原料就需要具有稀缺但又不能太稀缺的属性。用钻石吗？这个很贵唉！”
保罗摇了摇头，回答说：“用纸！用统一规格的印制手段在纸的上面印上复杂的图案，就像现在王国内流通的金币和银币那样，比如国王陛下的肖像，以及对应钱币的面值数字，一张与钱币同等效力的军票就制成了。”
保罗的话让凯瑟琳一惊，然后眉头皱起，“这样似乎很容易被仿制，我一下子就能想到假军票满天飞的场景。”
保罗点点头，“嗯，我几乎可以肯定，假军票一定会出现，但我们可以通过增加制作的难度来减少被造假的风险，军票上面的图案不妨搞得复杂一些，使其不宜绘制，请一位技艺精湛的印章雕刻大师来雕刻印制军票的母版，一些雕刻印章的大师往往有着独门绝技来进行防伪。我想王室中绝对不会缺乏这样的人才。”
凯瑟琳点点头，王室中确实供养着这样的雕刻人才，国王发布诏令时会盖上代表王权的印章，盖上的图案自然有手段识别真伪，否则国王的诏令也会满天飞了。
保罗继续建议说：“雕刻出来的母版要进行严格的保密，另外还可以对伪造军票的人施加严酷的刑罚，比如直接判处死刑，用来震慑潜在的不法分子。另外我们还可以通过材料的质地来进行防伪。”
“用羊皮纸吗？羊皮纸不容易制作。”
“不，羊皮纸虽然不容易制作，但是制作技术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所以就用西北海湾产的那种用植物纤维制作的纸。”
“开什么玩笑？”凯瑟琳忍不住了，“你发明的那种纸满大街都是，一点都不稀缺。而且我听说一些不愿意交专利费的地下作坊已经仿制出来了。”
保罗一脸自信地说：“但是西北海湾的纸仍然是质量最好的，而且我们可以改改配方，加点别的什么东西进去，比如说棉绒，研究出一种专门用于制造军票的纸，让它的质地与普通的纸不一样，更耐磨、更耐折，不像其他纸那样一撕就碎。因为是军票专用的，所以我们人为控制它的产量，人为地使其具有稀缺性，而且禁止民间能买到这种纸。”
“用纸制作军票还有一个好处，纸毕竟还是纸，不像是金银那般容易储存，纸是会朽坏的，所以不会被好几代好几代地储存起来，所以它会在一定的时间范围内被及时地花出去。”
凯瑟琳想到了新的问题，“军队的成员会接受吗？”
保罗回答说，“一下子接受当然是不可能的。在军队中要逐步地推广军票，首先要面向最底层的士兵们，底层士兵和他们的家人们对物质生活的需求很少，只要能购买到足够的生活必需品——粮食、盐巴、布匹、酒类——基本上就能满足他们的生活，而这些可以用军票在王室所开的商铺中很容易买到。”
“面对军官就不太容易了，军官们需要高质量的生活，要进行社交，所需的一些奢侈品并不能用军票随时随地的兑换到——毕竟在一开始我们只能让王室的商铺接受军票。”
“即使是对士兵，我也不建议用强制性的手段让他们接受军票，可以和他们达成协议，愿意接受军票的人可以领到一倍半甚至是两倍的薪水，或者是以一半金属钱币一半军票的方式给士兵支付军饷。要瞄准那些出身穷苦人家的士兵，很多士兵从小到大甚至都没摸过钱币，对他们而言，只要能买到所需的物资，钱是用纸做的还是金属做的没什么区别。”
“只要王室的商铺供应能力能够满足用军票购买各类生活物资的需求，军票就能在底层士兵中建立起强大的信誉。”
“信誉一旦建立起来，军票的接受度就会提高，逐步向军官阶层中蔓延。”
保罗侃侃而谈地时候，凯瑟琳不住地点头，她甚至觉得保罗的想法已经相当成熟了。
“另外就是，军票在初始阶段当然不可能完全取代钱币，所以我建议王国政府准备一笔资金，士兵和他的家人们在有特殊需求不得不用到钱币的时候，可以使用军票去兑换到等值的钱币。”
“请注意，上述的所有内容都是建立在有充足的物质供应基础上的，如果士兵拿着军票无法兑换到他们所需的物资，一切许诺都没有意义。”
艾琳突然开心起来，急切地建议道：“既然如此，又何必只局限在军队中使用军票？不能向全社会推广吗？”
第635章 军票4
艾琳的提议让保罗哑然一笑。
他摆了摆手说，“理论上完全可行，但现阶段完全不具备操作性。”
艾琳不服气，嘟着嘴问道：“为什么？”
保罗耸了耸肩膀，解释说：“刚才不是说了吗？社会的钱币数量和物质财富必须保持一个动态的平衡，钱多物少就会通货膨胀，钱少物多就会通货紧缩。我想现在的人类还缺乏对社会的总财富进行合理量化的能力，因此无法判断每年应该印制多少纸币，一不小心就能把王国政府的威信给玩崩了。”
“而且民间的接受度也是个大问题，冒然拿一堆纸宣称和真金白银有同等效力，大家只会觉得王国政府在抢劫。”
“所以我们现在只能在军队这种具有高度服从性的地方试行，而且范围小，出了什么问题后易于控制和修复。”
“好吧！”艾琳有些丧气，“看来不能操之过急，不知道我能不能看到满大街的人用纸币的那天。”
“咳，保罗。”凯瑟琳看向未婚夫，目光前所未有的柔和，“你的这个主意应该尽快向国王陛下提一下。”
——
“综合以上内容，我觉得这个方便能够切实解决王国政府军费不足的困境，值得一试。”
在国王罗德尼十八世召开的御前会议上，保罗侃侃而谈，详细介绍了自己的军票设想。
那日和两位公主讨论后，在凯瑟琳的催促下，保罗当天就找到国王将自己不成熟的想法给他重新介绍了一遍。
罗德尼十八世认真听取保罗叙述完毕后，对他的想法十分感兴趣。
他回去后又独自思索了一天，越想越觉得用纸做的军票代替军饷的方便十分可行。
在心中认可后，罗德尼十八世迫不及待地召开了御前会议。
又让保罗当着各位大臣的面说了一遍后，罗德尼十八世问道：“诸位，你们认为怎么样？我先说我的观点，格莱曼伯爵的设想是一剂良药，我觉得可以试试。”
大臣们反应不一，保罗的一番话中新颖的东西太多了，什么一般等价物啦，什么通货膨胀、通货紧缩啦，有的人如坠云里雾，一脸迷茫，有的人眉头紧锁，还有的人豁然开朗。
一阵窃窃私语声过后，纳伊克·斯卡雷特伯爵站起来附和：“我赞成陛下和格莱曼伯爵的观点，可以试试。”
他是王国的财政大臣，任何能从他这儿少掏钱的点子都是好点子。
情报主管莫林伯爵说道：“陛下，要是一个处理不好，闹出士兵哗变的事可就不妙了。”
作为情报负责人，他本能地提防一切可能发生的危险。
罗德尼十八世说：“但是我们不能因为一个尚未发生的危险事件而放弃一个好的创意。”
“哦，你说得对，陛下，我的意思是要谨慎地去做这件事。”
宫相鲁伯特说：“我也认为格莱曼伯爵的设想可以一试。而且从某种角度来看，军票相当于将士兵和王国政府绑定了。”
“绑定？”在座的众人都用疑惑的目光看向宫相大人。
鲁伯特解释说：“想一下，由王国政府印发的军票，目前也只有王国政府会承认它的效力，如果一名士兵叛变了，拿着军票跑到贾尔斯的领地上，在那里能买到想要的东西吗？不会的，军票在那里就是废纸，他的财富相当于作废了！”
“说得对啊！”
鲁伯特的话让所有的人都眼前一亮。
连保罗都很意外，这一点连他自己都没想到，当初想到军票单纯是为了解决金属货币不足的问题。
宫相大人真是老狐狸。
罗德尼十八世很高兴，他又发现了军票的一处妙用。
他看了一眼众人，“还有人有什么别的意见吗？”
没有人再提出异议，似乎鲁伯特刚才的一番话让大家都选择了赞成。
“好吧，既然如此，斯卡雷特伯爵。”
“陛下！”
“就由你来研究一下，军票应该有几种面值，面值额度多少，应该印成什么图案，以及能兑换哪些货物，我想你应该趁格莱曼伯爵离开王都之前多多请教一下。”
“是，陛下。”财政大臣接受了命令。
“至于应该交由谁来印制军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