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晓木生
保罗摇摇头：“呃……按照人民史观来看，英雄们应该是退居次要的。以大远征为例，决定胜利的主要因素并非是艾利安等人杰出的军事才能，而是因为帝国能冶炼出更多的金属，打造出更多的兵器，生产出更多的粮食，组建了更多服从纪律的军队，而且农业社会产生的集权体制较之异族们的松散部落联盟……总之种种因素赋予了人类军队无可比拟的优势，没有这些，艾利安等人就算是有神明眷顾也无法取得胜利。这些因素是怎么产生的呢？正是无数在历史长河中连名字都没有留下一个的农民、工匠和士兵。但是历史只记录了上位者的名字，所以贤王、英雄就这么诞生了。”
蒙德惊讶地说：“我第一次听到这样如此轻视英雄们的说法。”
“不，学者先生，你错了！”保罗连忙否认：“这并非是在轻视他们，他们的才能无疑是杰出的，他们功绩无疑是伟大的，他们的名字无疑是值得后人纪念的——只是他们并非具有不可替代性，”
“从宏观角度看待，历史似乎充满了必然性，掌握了先进技术、生产力大跨越后的人类必然会诞生一个集权帝国，而一个日益繁盛的帝国必然会产生扩张的欲望，英雄们只是恰好地处于那个位置，如果没有李昂大帝、如果没有艾利安等名将。那么他们的角色会有另一批人来扮演，代替他们完成历史赋予的使命。”
正如即使没有他穿越到此，随着生产力的发展也必然会出现产业革命，他的到来仅仅是催化了这一过程而已。
蒙德身体僵硬、瞠目结实地说：“历史是必然的？这听起来像是教会的那帮神棍所宣扬的，光明之主早已安排好了一切。”
看到对方的样子，保罗的虚荣心大大满足，想不到自己从前世网络上看到的一些乱七八糟的片段竟然震住了一名学士塔的学者。
他继续说：“具体而言，历史在宏观的大方向上来说是必然，但是具体到某一事件还是偶然性大一点，但是偶然性只是起到加速或者延缓的作用。英雄人物的作为在某种程度上可以提前或者延缓历史的发展进程，但不会改变其方向。【英雄史观】之所以占据主流也具有必然性，史籍的编写者们会不自觉地会围绕着英雄来展开叙述，毕竟受限于记录方式，无法把所有人的名字和事情都记下来，只能记录那些特别突出、特别优秀的。而翻阅这些史料的读者们看到英雄的事迹是更容易产生代入感，不可避免地产生崇拜感。但如果是剖析社会体制、介绍生产关系之类的史料，就让人感到枯燥无味了，很多人看到这里就草草略过。”
蒙德听了后久久无语，他想反驳，但是又觉得从某些方面而言，保罗说的是正确的。
“虽然如此……好吧，您说的……哦不，这种说法有一定道理。”
最后蒙德不得不这么说，今天他的世界观受到了一点点的冲击。
第279章 意想不到的人
蒙德的世界观固然受到了一点点冲击，不过也仅是一点点，说到底对方毕竟只是一个成长在偏远地区的年轻贵族。如果保罗的那番话是由蒙德的导师说出，那效果可就大不一样了，说不定他的世界观会就此崩塌。
“新颖的观点。”蒙德如此评价说。
“我冒昧地总结一下您的观点——英雄只是人民意志的践行者，决定历史走向的终究是普罗大众。”
保罗点头：“就是这样，不愧是从学士塔出来的人。”
虽然蒙德的心里不尽赞同，但是这位年轻领主对历史的看法确实有几分见地。
“您真应该随我回伽贝拉帝国，在学士塔里，伯爵大人一定能够有更大的发展空间——我说话比较直接，请不要介意——在历史方面继续研究下去，或许大人能够建立一个新的史学流派。”
虽然对方一再强调他也是听别人说的，不过蒙德知道，保罗一没指名二没道姓，那么十有八九是在说人实己。
“我？哈哈，算了吧。”
保罗不好意思地摆摆手，笑着说：“空闲的时候看些杂七杂八的书还可以，真让我潜心下来研究学问，还不要了我的命？”
更何况他在家乡还有更重要的事呢，比之回首过去，保罗更喜欢展望未来。
蒙德站起身来，“那么，伯爵大人，很抱歉占用了您这么多的时间，我就先不打扰了。”
他觉得是时候结束这次谈话了，来的目的已经达到，凯文的父母还在家中焦急如焚地等待儿子的消息。
“哪里哪里，和您这样有学问的人谈话让我很开心，欢迎下次再来。”
保罗站起身来送客，他喊来一名卫兵交待了几句。
“兰登先生，就让他带你去牢房里领人吧，可别忘了交保释金哦。”
“哈哈，请伯爵大人放心，再次感谢您的仁慈。”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后，蒙德随卫兵向外走去。
这时候，外面响起声音：“保罗，这是我初步制定的编码方案，你快看看。”
银铃般悦耳的声音中带着几分自豪和邀功的意味。
一听就知道是谁来了，果然，下一刻门框中就闪现出“贝蒂”小姐的俏丽身影。
然后她呆住了……
正在往外走，和她面对面的蒙德·兰登也呆住了。
两人的脸上均呈现出一种不可思议的神色。
“殿……”
几秒之后，蒙德就要脱口而出。
“嗯哼！”艾琳立刻打断蒙德的话，同时她脸上瞬速浮现出一种惊喜交加的神色，抢着说道：“没想到我贝蒂·迪亚士还能在这个地方遇到家乡的人，您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啊，蒙德·兰登学长。”
“贝蒂·迪亚士？”
小声嘟囔了一句，蒙德正摸不着头脑，却见对方给自己使了个眼色。
他马上反应过来，一边笑一边摸着后脑勺说：“哦哦，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贝蒂学妹。哈哈，我来这里是为了替导师接走一名他看中的孩子。”
保罗正为他俩刚才的表现疑惑不已，现在恍然大悟：“你们俩认识？那还真是巧了。哦，对了，你们都是伽贝拉人。”
蒙德·兰登称呼贝蒂为学妹，这么说这位女学者也是从伽贝拉帝都的学士塔出来的人？
我靠，原来我手下有这么牛逼的人物？这简直就是乡镇企业的小老板招到了一个清华北大毕业的高才生。
保罗看向艾琳的眼神瞬间不一样起来，以前他仅仅是把她当做一个懂点语言学的贵族小姐来着，连任命她当代理教育主管也是因为实在找不到别的合适人选。
“是的，我们认识。”
艾琳主动解释起来：“我曾经在学士塔求学，非常幸运地和蒙德学长得到同一位导师的教授。”
保罗点点头：“原来如此，那么你们现在……？”
他看看艾琳，又看看蒙德。
艾琳收敛笑容，脸上变回这几天来一直维持着的严肃表情：“公事要紧，我先跟您汇报工作吧。”
然后她转向蒙德：“学长如果不着急走的话，可以先等我一下，我跟伯爵大人说完工作的事再找您叙旧。”
“呃……好吧，那我就先到外面的大街上逛逛。”
“一个小时后，学长可以到街上那家叫做【飞龙亭】的餐馆等我。”
蒙德应了一声后向外面走去，只不过脸上还带有一点晕乎乎的表情。
艾琳这才走近保罗，并递上一份材料。
“伯爵大人，请看看这份草稿吧。”
保罗眼睛盯在草稿上，一边翻看，一边心不在焉地问：“我说贝蒂，你和他……就是那位蒙德·兰登先生，仅仅……仅仅是学长和学妹的关系吗？”
艾琳很奇怪地说：“没错啊，我和他仅仅是学妹和学长……”
她突然明白过来保罗是意有所指，双颊立刻浮起两朵红云，又羞又恼地说:“保罗·格莱曼大人！您什么时候也这么爱八卦了！请专心于眼前的工作好吗，不要想些有的没的。“
“啊！抱歉，我这就好好看！”
……
一个小时后，艾琳来到了飞龙亭。
老板娘谢菈·瑟提亚迎了上来：“呦！这不是小贝蒂吗？听我家菈荻说，你最近这几天可是忙得很啊。”
自从随女儿抵达湖心镇后，瑟提亚夫人重操旧业经营起了餐馆，餐馆的名字沿用了在家乡弥赛亚时的【飞龙亭】。湖心镇居民以及往来于此的商旅从来没有尝过角湾菜，陌生的菜系加上十分亲民的价格，餐馆的生意异常火爆。
年龄差不多大，而且同为女性、同为学者、同为外乡人，又一起在领主府里工作，因此艾琳和菈荻在私下里相交甚密，艾琳经常到菈荻家做客，久而久之和谢菈也十分熟悉。
艾琳礼貌地打招呼：“日安，瑟提亚阿姨。”
她说明来意：“我今天来是约了一个朋友……算是我家乡的人吧。”
然后描述一番蒙德·兰登的相貌和衣着打扮。
“哦，原来那位学者先生等的人就是你啊。”
谢菈明白过来，领着艾琳来到一个包间，里面坐着一个身蓝色朴素袍子的年轻人，正是之前拜访过保罗的蒙德·兰登。
“你们两位老乡就慢慢聊吧。”说完后，老板娘关上门离开。
“殿下，您怎么会在西北海湾？”
蒙德脸上依旧带着几分惊讶之色。
第280章 叙旧
“殿下，您怎么会在西北海湾？”
当再次看到艾琳的时候，蒙德·兰登脸上依旧带着几分难以置信之色，离开领主府时发生的事情他一度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堂堂奥尔多王国的小公主殿下，怎么会在这么偏僻的一个地方，而且……而且……似乎是在本地的领主手下做事。
听见蒙德的话，艾琳不满意地嘟起小嘴：“什么殿下不殿下的？学长，我都说过多少次了，你只称呼我的名字就行。不过……在这里你得叫我贝蒂。”
“呃……好吧，贝蒂。”蒙德别扭地叫了她现在的名字。
艾琳向他解释自己在这里的原因：“我来这里是被逼的！”
“被逼的？”什么事物能把一个公主逼得离家出走？
艾琳立刻气不打一处来，双手叉腰很没淑女风范地说：“罗德尼十七世那个老头子竟然要把他的小女儿嫁给东境公爵！”
“呃……国王陛下他竟然……”
原来是离家出走，而且还是反抗国王安排的婚事。
蒙德惊讶万分，他在伽贝拉帝国时竟然没听说过，看样子消息被封锁了。
他看向艾琳的眼神中多了一份同情之色。在一起学习时，虽然地位有别，但是蒙德的内心一直把这位活泼可爱的小公主当做妹妹看待。
唉！生于王室中的女孩，婚姻都会或多或少地带上几分政治色彩。
自己的这位学妹，还真是勇气可嘉，蒙德的心里暗暗赞叹。
话说回来，奥尔多王室已经被逼到这个份上了吗？想到这里，蒙德的内心涌起一阵愧疚，问道：“可以跟我说说具体的情形吗？”
“嗯，正想找个熟人倾诉倾诉呢！”
于是艾琳也坐下来，详细讲述了自己和侍卫丽雅如何逃出王都，如何一路向北，最后在树林中遇险被保罗·格莱曼所搭救。
或许是觉得太过丢脸，艾琳没有说自己本来计划去伽贝拉帝国，结果因为路痴稀里糊涂地来到了西北海湾。
蒙德听到那位名叫丽雅的女侍卫陪伴在艾琳身边，松了一口气后问：“看今天在领主府的情形，格莱曼伯爵还不知道您的真实身份吧？”
“嗯，我化名贝蒂·迪亚士，以学者的身份在这里住下。”
“原来如此……那您……似乎是在领主府内做事？”
“是的，你也看到了，我来的时候正好领主府在招纳人才，于是我就去应聘的，一开始是顾问，后来格莱曼伯爵委任我主管教育方面的工作。”
“教育？想不到这位年轻的领主还如此看重这个？”
“是啊！这也是我欣赏他的地方之一，在北方，甚至在整个奥尔多，能意识到这方面意义的领主可不多。”
“呵呵，艾……咳！贝蒂，他们不是意识不到，而是……老百姓知道的太多可不是什么好事。”
“好了！打住！”艾琳双手前推：“我对那些所谓的【统治艺术】没什么兴趣。告诉你哦，经我之手已经建立的六所学校，当然，还是很初级的那种，我最终的目标是让这片土地上的人都认识字。”
说后面的话时，艾琳的脸上满是自豪之色。
“那可是一个艰巨的任务哦！”蒙德嘴如此说，心里却是在暗自摇头。那位领主究竟是怎么想的？由得小公主这般胡闹，难道是被艾琳的美貌冲昏了头脑？
“话说，老师的身体好吗？蒙德学长又是怎么来得这里？”
“导师的身体很好！我来这里是为了领走一名很久之前被导师认可的孩子。哈哈，你马上就要多出一个学弟了。”
艾琳脸上浮现出惊喜之色：“老师也来过这里？真是个幸运的孩子啊，他叫什么名字，是哪个村镇的？我对这里的地名已经了如指掌。”
蒙德便向他介绍了凯文，以及他差点被流放到北方森林开垦荒地的事。
“确实是个幸运的孩子啊，”艾琳再次感慨：”要是再晚一点，或许学长就只能去北面的大森林里去他了。”
艾琳又问道：“那么……表哥他还好吗？”
“皇子殿下嘛……怎么说呢，我们的东方邻居又开始不安分了，殿下率领军队去解决他们了。”
艾琳既惊讶又担心，十分紧张地问：“啊？表哥他不会有危险吧？”
蒙德笑着说：“哈哈，你就宽心吧，先不说伽贝拉的军队强大无比，就单凭殿下的才能，也不会有事、万无一失的。”
“唉……”艾琳还是有些担心，“该死的战争，怎么到处都是。南方在打仗，北方在打仗，东方也在打仗。”
蒙德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你在这里安全吗？我听说，格莱曼伯爵和其他几位领主似乎是在与现任西北公爵开战？”
“很安全！”艾琳自信地说，身为政务院的高层，她自然知道阿尔达军队的实力，在西北这片土地上自保绝对绰绰有余。
蒙德提醒他：“总之，必要时亮出自己的真实身份。”
“我会的。”
“艾琳……”蒙德小声地念出了小公主真正的名字，脸上还带着惭愧之色。
看到对方如此样子，艾琳十分疑惑：“怎么了，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