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梓钧
这话说得逗趣,众人又是一阵欢笑。
谢衍也跟着笑。
接下来都是拉家常,夏氏盯着谢衍左看右看:“一表人才,还学识不凡。可惜我家那几个孙女,要么已经嫁人,要么有了婚约。”
张氏说道:“秦家有两个孙女蛮般配的。”
夏氏连连摇头:“不行不行。秦家那两个孙女,都是疯惯了的野丫头。谢家六郎是皇家学士,应当配一个文静贤淑的。”
“邵家的小娘怎样?”张氏问道。
“哪个邵家?”
“扶风邵家啊,三年多前回京,我们还去邵家做过客。”
“我想起来了。邵家小娘确实不错,文文静静,是个知书达礼的好孩子。改天我写信帮忙问问,看邵家小娘是否有了婚约。”
“……”
两位老夫人越说越起劲。
陈文昭不乐意了:“妇人家只晓得这些。谢六郎前程远大,年纪轻轻急什么婚事?”
夏氏说道:“学问再好也是人,是人就要结婚生子。有了贤妻打理家中琐事,谢六郎做学问也能更顺心。”
夏氏说完,还问饭桌上的三个年轻人:“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对对对。”
“应该的。”
“老夫人说得在理。”
三个年轻人连忙顺着说。
夏氏这才把头转向丈夫:“你看吧,他们都觉得我说得对。”
陈文昭懒得辩驳:“对对对,你都对。这是谢六郎的婚事,说不定他家早有安排,你就别胡乱给什么邵家写信了。到时候谢六郎家里谈妥一个,你该如何面对那邵家?”
夏氏语塞,不再说话。
谢衍听着挺有意思,这老夫妻三人都很随和,而且没把他跟大哥当外人。
吃过晚饭,又闲聊几句,众人便各自回房。
谢宏把汪大庆自费印刷发放的数学论文也拿来。
谢衍回到自己的客房,就着灯光仔细读起来。
他高数学得不错,几何知识也还可以,但在数学专业的眼里就是渣渣。
汪大庆这篇论文,一上来就给出假设:通过一条直线外的一点,可以画出多条平行线。
即,假设一条直线存在多条平行线。
谢衍当场看懵了,感觉脑子有点不够用。
很快他就意识到,这他妈不是欧氏几何,这是传说中的罗氏几何。
老子没学过啊!
只在高中几何教材里,接触过一点点粗浅概念。
当时高中数学老师的兴致来了吹牛逼,随口讲了几个高斯和罗巴切夫斯基的小故事。
谢衍之所以记得很清楚,是因为高中数学老师说,爱因斯坦的相对论找不到数学工具表达,最后还是靠罗氏几何来解决问题。
也不晓得是不是真的,但不妨碍谢衍觉得罗氏牛逼。
这个大明的学术也太跛脚了,数学研究显得有些过于超前。
第25章 大长公主的传说
洛阳太学的一间教师宿舍里,汪大庆正在专心致志的伏案工作。
这间宿舍,是暂时借住的。
大明的各个行政区之间,有着一条明显的鄙视链。
汪大庆出身的朝鲜省,处于这条鄙视链的下游,也就比那些总督府、都护府要好一些。
他曾多次公开强调,自己的祖先是纯正汉人,是太祖洪武年间调去平壤的山东军官。
但他年轻时的古怪口音,还是经常被同事拿来开玩笑。
为此,汪大庆专门纳了一房洛阳籍的小妾,每天跟小妾说话正好练习中原正音。
“咚咚咚。”
“请进。”
一个仆人推开房门:“二郎,数学学会的唐相公来访。”
这位唐相公已经进屋了,抱拳笑道:“给贤弟带来个好消息。”
汪大庆颇为期待的问道:“是哪位学者赞同了我的新几何?”
唐相公摇头:“你印刷论文到处发放,连文人聚会都跑去发,影响实在太恶劣了。懂数学的人,自然知道是你那论文过于荒谬。可那帮文人懂得什么?还以为我们数学学会容不得异论!”
“消息都传到老会长耳朵里了。老会长虽然也不赞同你的论文,但他老人家发话,允许你的论文发表。初夏的学术盛会期间,专门给你留一个厅,你有半天的充足时间,当众介绍自己的学术成果。”
汪大庆喜不自禁:“果然是好消息。我是否需要上门去拜谢老会长?”
唐相公说:“老会长身体不好,你就别去打扰了。”
汪大庆又问:“已经两个月了,还是没有数学家赞同我的论文吗?”
唐相公拍拍汪大庆的肩膀:“贤弟那篇论文,我也仔细验证过。推导过程全是正确的,得出的结论一个比一个荒唐。你研究这些有什么用?”
汪大庆说:“眼睛可以骗人,思想也可以骗人,但数学是不会骗人的。它既然存在,就自有其价值,说不定哪天便用上了。”
确实可以用上,但估计要等几百年。
另一个时空,罗氏几何的创立者罗巴切夫斯基,被誉为“几何学的布鲁诺”。从这个外号就能得知,他当时面临的是什么处境。
虽然没有被烧死,但一直得不到承认,甚至遭到学界排斥,到了晚年郁郁而终。
当时高斯也在做类似研究,但高斯始终不敢公开支持罗巴切夫斯基,只私下里称赞罗氏为俄国最优秀的数学家。
汪大庆把这玩意儿研究出来,注定了他后半辈子不会被人赞同。
“好自为之吧。”唐相公拱手告辞。
汪大庆连忙亲自送他下楼,静立于檐下沉默许久,等唐相公彻底消失在视野中,才轻叹一声返回临时借住的宿舍。
坐在椅子上,汪大庆取出烟丝,叼着烟斗吞云吐雾,思绪不知飘到了哪里。
他很烦躁!
自从把新的几何体系弄出来,汪大庆就一直烦躁不堪。即便是他的学生,表面上赞叹不已,背地里也根本不信。
他仿佛站在整个世界的对立面。
他被孤立了。
“咚咚咚。”
又是一阵敲门声,把神游物外的汪大庆拉回现实。
不等汪大庆同意开门,仆人就喜滋滋的推门而入:“二郎,有位年轻学士前来拜访,他说赞同二郎的几何学问!”
赞同我?
汪大庆蹭的站起,快步走到门口,却见门外站着一个少年。
这少年的面容过于稚嫩,汪大庆看向对方的腰间。
碧玉学士。
“小友快快请进。”汪大庆热情备至。
谢衍作揖道:“后进末学谢衍,拜见汪教授。”
汪大庆猛地反应过来:“发现阻尼现象,又因分子论引起争议的谢衍?”
“正是。”谢衍回答。
“哈哈哈哈!”
汪大庆顿时开怀大笑:“你被骂得很惨,我也被骂得很惨,咱们属于同命相怜啊。”
谢衍也露出微笑:“对我的那些质疑,很快就能消散。可对阁下的非议,恐怕再过几十年也不能散去。”
汪大庆拖椅子过来,请谢衍坐下说话:“你能证明自己?”
谢衍说道:“我做出了一种天平,比前段时间问世的长臂阻尼天平精度更高。”
“少年奇才啊。”汪大庆赞道。
仆人从楼道的蜂窝煤炉上,把烧着开水的炊壶提来。
汪大庆拿出茶叶,亲自给谢衍沏茶:“你赞同我的新几何?”
“数学不会骗人。”谢衍说。
听得此言,汪大庆双眼发亮,飞快拉住谢衍的手:“君知我也!”
谢衍说道:“那篇论文,有些地方我没看明白。汪教授能当面解释一下吗?”
“不必称呼职务,我叫汪大庆,字善之,家族行二。你我虽初次见面,却与知己无异,平辈论交即可。”
汪大庆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有人主动找他请教论文:“贤弟有哪些不明白的,尽管问出来便是,愚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谢衍虽然没有学过罗氏几何,但这世上也没其他人学过啊。
就连汪大庆本人,也才刚搞出来一年多,新的几何体系都还没完善。
两人并肩坐在书桌前,拿着纸笔一问一答。
到了中午,也是让仆人随便买些食物,囫囵吃着继续讲解几何问题。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已是半下午。
谢衍的随从站在门口提醒道:“六郎,差不多该回城了,耽搁太久恐赶不上关闭城门。”
汪大庆说道:“贤弟今晚不如住在这里,太学还有多余宿舍,我去帮忙借来一间。”
谢衍起身告辞:“多谢美意,大兄还在家中等候。”
汪大庆又一次把客人送下楼。
但上午送客,他心情烦闷。
而此时送客,他心情畅快。
告别之时,谢衍突然来一句:“善之兄的新几何,是假设一条直线有多条平行线推导出来的。如果假设一条直线没有平行线呢?”
汪大庆听得当场愣住,仿佛被一道闪电劈中。
等他回过神来,谢衍已经走远。
汪大庆朝着谢衍的背影大喊:“多谢贤弟提醒。不管又推出什么结果,论文我们一起署名。你是第一作者,我是第二作者!”
谢衍的数学不好,折腾起来挺费劲儿的,干脆让汪大庆去做相关研究。
罗氏几何已经有了,不妨把黎曼几何也搞出来。
现阶段,这玩意儿不可能获得荣誉,只会带来无穷无尽的非议。
它是相对论的配套数学工具啊。
接下来的两三个月,汪大庆一直在埋头研究,完全不理会外面发生了什么。
转眼已是初夏。
越来越多学者云集洛阳,甚至有从边疆地区赶来的。
正式大会还没开始,一些非官方的小会已在召开。
这些非官方小会,即学者们互邀同行参加,一起凑钱租用会议场地,各自介绍最新学术成果,并讨论接下来的研究方向。
许多没被正式会议邀请的学者,如果自己跑来洛阳凑热闹,他们的主要活动就是参加非官方小会。
孟枢便是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