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梓钧
“耽误他搬运货物,给五十文补偿吧。”朱国祥道。
太上皇也抠门得很,才给50文赏钱,鬼佬千恩万谢离开。
朱国祥又叫来一位汉人苦力,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家里有几口人?”
这苦力回答:“小民叫许公田,也唤作许三。家里有……算不算乡下的家里?”
朱国祥好笑道:“算又怎么样?”
许三打开话匣子:“我爹年轻时分家了,本来也有几亩薄田,后来被天杀的朱缅霸占。昏君来了杭州,又有奸臣占了朱勔的田。幸亏咱大明皇帝开恩,把前朝贪官的田都拿来分了,我家因为留着田骨,当时足足分了十二亩,还有两亩是河边的水田呢……”
这家伙越说越啰嗦,把家里种什么作物也拿出来讲,朱国祥微笑着聆听并不打断。
东拉西扯好半天,许三终于说:“家里兄弟太多,十二亩地不够吃。我十五岁就来杭州做工,先是给人杀鸡……”
又扯好半天,许三说道:“前几年托人说媒,总算是娶了妻,还在杭州城外租了一间房。我们两口子都要干活,生个儿子送回乡下,托老母亲喂养,每月多给家里二三百钱。”
说了这么久,他也没说清楚老家究竟几口人。只表达出夫妻俩在杭州城外租房子住,并且把孩子送回乡下交给老母亲。
“你们一天挣得多少?”朱国祥问。
许三说道:“看码头忙不忙。若是忙起来,一天能挣200多文,累得晚上啥都不想干。我家娘子就稳定得多,初时在纺织工场做学徒,一天能挣30文。出师了一天能挣120文。现在是熟工,一天都涨到180文了。”
多吗?
不多。
这里是杭州!
根据各种文人诗词或笔记可知——
北宋中期的淮西,有一个佣人很受赏识,每天可挣100文钱。旁人十分羡慕,不但可以养妻儿,甚至还可以经常吃肉喝酒。
北宋后期洛阳西郊农民,进城卖一次柴可得100文。小日子还算不错。
但挣这一百文,最少需要一天半到两天时间。先要去洛阳西部山区砍柴,接着再挑去洛阳城里贩卖。
南宋初年的四川渔民,每天的收入(夫妻二人),在最多的时候不超过100文铁钱——当时滥发铁钱已导致贬值,并且因为抗金而粮价上涨,因此刚刚够夫妻俩吃饱。
到南宋中期,三峡地区的渔民(一家三口),每天的收入也是100文铁钱以内。但滥发货币物价飞涨,这100文钱已不够吃了。
以上四个例子,都是在近郊或乡村地区。
再来说城里的。
北宋的沧州城内,一个少年靠卖水果,每天可赚好几十文钱,但勉强仅够他和老母的生活。
南宋中期就更惨了,由于物价飞涨,一家三口在饶州城内摆摊,卖猪血羹和羊血羹,每天赚200文钱还很贫困。
因为城里啥都要花钱啊,房租就够愁人的。
这许三却对生活充满了希望,他掰着指头给太上皇算账:“我挣得有时多有时少,一个月就算六贯少一点。我娘子一个月也能挣五贯多,跟我加起来就是一个月十一贯。”
“每月房租算四贯半……”
朱国祥终于出声打断:“你说房租多少?”
许三说道:“每月四贯半。”
朱国祥问道:“你租的房子挺好?”
许三说道:“城外挨着郊野的一间破房子。”
“这也要四贯半房租?”朱国祥惊讶道。
许三的语气竟有些自豪,笑着说:“这里可是杭州!”
除了战争年月,大城市的房产永远紧俏。
古今皆然。
就拿开封来说,北宋中期开封城内的一间破屋,房租都能搞出每月5贯的天价(官方中介的价格,私下租赁可以少点)。刚授官的进士留京,俸禄还不够租好一点的房子!
由于海贸愈发繁荣,杭州的房产价格也跟着涨,就连挨着郊区的房租都涨上去了。
许三还在继续算账:“每月给老父母一贯,夫妻俩用度大概三贯。一个月能剩余两贯半,一年能剩余三十贯。再刨去逢年过节,给她娘家送点米面。还要置办衣裳、被褥,头疼脑热抓点药,生病不上工也没工钱……一年能存下来最少八贯钱!”
许三神秘兮兮的,低声说道:“只去年我就攒下了九贯零三百多钱。”
朱国祥默然无语。
这可是双职工啊,夫妻俩一个码头苦力、一个纺织女工,在打工群体当中都属于高收入。
他们在杭州累死累活,一年也只能攒下八九贯。
换成其他家庭,估计一年到头下来,顶多温饱之后稍有盈余。
当然,苦力和纺织工都很劳累,估计这两口子伙食开得不错,甚至可以隔三差五见肉。
许三喜滋滋说:“我跟娘子商量好了,现在那破房子一直租着。存二三十年的钱,到我们五六十岁了,就能在近郊买几间茅草房。到时候儿子也能赚钱了,用儿子赚的钱,把茅草房翻修成瓦房。”
朱国祥叹息:“有志气。”
许三笑道:“可能不用二三十年呢。这几年房租虽然涨得厉害,可工钱也一直在涨。等我和娘子的工钱涨上去,怕是十几年就能在近郊买房!”
朱国祥没有再问,而是对随员说:“给他五贯钱吧,耽误他许多时间。”
许三拿到赏钱,笑得更加开心,当即跪地磕头谢恩。
等这人离开,提学使章衍赞叹说:“进城做工的农民夫妇,一年竟能攒下近十贯钱。按他所说的日常用度,肯定是时常会吃肉的。市井小民都如此富庶,真乃盛世也!”
朱国祥嘀咕道:“或许,这也算盛世吧。”
第1131章 海外也可以发展农牧业嘛
长盛园中,几个劝农官前来汇报。
为首者唤作焦德润,算是朱国祥的再传弟子。在行礼拜见之后,他让下属打开一副江南农业地图。
焦德润介绍说:“唐代的时候,江南以种稻为主,辅以桑、茶等作物。当时盛行稻田休耕法,直至宋代早期,江南部分稻田还在休耕。”
“但在唐代中后期,江南的大部分熟田种稻,已经一年一熟,不再休耕养肥。也是在唐代中后期,江南的稻麦复种区域增大。”
“这种局面的改变,是在前宋引进占城稻之后。江南出现一年两熟的稻子,又或者水稻、油菜两熟,稻麦复种的面积渐渐减少。”
“棉花传到江南,局面再次改变……”
焦德润用一根竹条指着地图:“从江阴沿着江岸、海岸,一直到杭州湾的北部。这些府县的土壤含沙量高,盐碱也高,不太适合种稻,反而适合种棉。这里虽然也稻棉轮作,但以种棉花为主,已经达到七棉三稻。这里可称棉花区。”
“杭州湾北边的盐官县,到杭州西北方这一片,属于农业过渡带。种什么都可以,说不太清楚,所以可称过渡区。”
“太湖南部到杭州北部,这一片地势低洼、土地肥沃,其实种水稻的更多,稍微贫瘠的土地则桑树混种其他作物。桑三稻七。这里可称蚕桑区。”
“还有浙江西北部、金陵府南部、太湖西边的丘陵,也以种植桑树居多,同样可以称为蚕桑区。”
“太湖以北,在丹阳、江阴、无锡之间的区域,基本上全部种植水稻。这里可称水稻区。”
“太湖以东的平原,也主要种水稻,再混种棉和桑,并且有大量纺织工场。可以称为稻织区。”
“另外还有一些地方,可以称为茶竹区。”
对着地图简单讲解几句,朱国祥立即就明白了,比那些治民官啰嗦半天更清晰。
朱国祥问道:“这是农民自然而然种植形成的,还是你们这些劝农官引导的?”
焦德润说道:“兼而有之。前期以农民为主,后期以劝农官为主。不过真正总结出来,还是最近的事情。这幅江南农业地图,是浙江省和金陵府的劝农官联手绘制。”
“你们做得极好。”朱国祥点头微笑。
焦德润说:“农民为了赚更多钱,往往不听我们的,一窝蜂跑去种棉花。即便是现在,这幅农业地图的划分也不绝对。尤其是在水稻区,依旧还有许多农民三棉一稻轮种。这样种也行,但太浪费肥沃良田了。”
朱国祥问道:“需要官府出手吗?”
“一般不需要,”焦德润说道,“但官府可以劝导,即便那些地方的农民非要种棉,也最好是两棉一稻,而不是三棉一稻。”
“我们做过实验,算上豆粕等肥料的成本,再扣除不同种法的病虫害减产,在纯水稻区进行两棉一稻种植,农民的总体收入比三棉一稻、一棉一稻和单种水稻更高。”
“另外还有一些地区,如果水稻、油菜轮种,又比两棉一稻的收入更高。”
“以上这些,都以现有的米价、棉价、油价来论。如果哪一样的价格起伏过大,具体怎么搭配种植最有利就又会变。”
朱国祥听得更加满意,点头微笑赞许。
焦德润说:“每一个区域,我们都会在乡村刻碑,写明不同的搭配种植之法,列出上、中、下田大概能收获多少。农民看到了碑刻内容,可以自己选择怎么种。”
朱国祥拍手大赞:“你们做得极好,当刊载于《大明月报》进行表彰。”
听到这句话,在场的所有劝农官,都喜滋滋的笑起来。
大明开国之初的这些劝农官,一个个可都是干实事的,隔三差五就会下乡走访,平时也多待在自己的试验田里。
就拿江南百姓来说,刚开始都不把劝农官当回事儿。
老子世世代代都是乡绅、农夫,祖辈传下来的种田之法还会有错?还需要你们这些当官的来教怎么种地?
可一年一年下来,百姓对劝农官愈发信服。
不但信服,而且还尊敬。
别的官差下乡,老百姓都防着,警惕性极重。换成劝农官下乡,乡绅和农夫抢着接待,主动把好吃的都拿出来。
一些乡绅家里过大寿,甚至专门派人去宴请劝农官。
田里出现什么变异品种,老百姓也记得劝农官的交代,好生照料的同时赶紧上报劝农衙门。
……
这些劝农官,被朱国祥留在长盛园吃饭,临走时每人赏赐三十块银元。
次日,寻宝三人组的王崇度又来求见。
“你们是皇帝资助的?”朱国祥问道。
王崇度说:“最初的船只、人手和资金,皆为陛下所赐。我们成立了一家商社,皇室占七成。后来发现了澳州,陛下又赏赐一成股份。不但我们三人有股份,商社里还有十多人也得了。陛下说,等到澳州五年期满,再给我们5%。到时候,就是皇室占股55%,商社的高层职员占股45%。”
其实占股多少,现阶段都无所谓,收支情况完全是一笔糊涂账。
害怕打击探海团队的积极性,朱铭连监督人员都没派过去。那些家伙就算往私人口袋里乱塞钱,朱铭也只当没发生过,毕竟探索未知海域危险性极大。
历史上,葡萄牙、西班牙的探险者,差不多也是这种情况。受王室资助跑去远航,虽然规定了分给王室多少利润,但实际操作起来根本无法查验。
等探险者彻底打开了局面,葡萄牙、西班牙王室才另派人手去摘桃子。
荷兰东印度公司就更是一塌糊涂,就连极盛时期都年年亏损。大股东和外派高管疯狂捞钱,靠不断吸纳投资者来抬升股价,于是中小型投资者和散户靠着炒股赚钱。
最后崩盘了,大股东、历任高管、已经抽身的投资者赚得盆满钵满,其余来不及抽身的投资者赔得是血本无归。
朱国祥问道:“你这趟回杭州是来做买卖?”
王崇度说:“回禀上皇,做买卖只是顺带的。澳州多金的消息,早已传遍浙江。杭州城内外多有生活困顿之民,以前他们不愿出海,如今却是踊跃报名。”
许三夫妻俩这种双职工,在杭州其实并不多。
主要还是靠男人赚钱,而女子则打些零工赚家用,比如做针线活、给人做帮佣等等。
一年到头,全家能存两三贯钱已是极限。
如果遇到一场大病,立即返贫,难以为继。即便病好了,也要加倍劳累干活,赶紧把欠债给还上。
每年都有人沦为乞丐,济养院等福利机构根本收不完。
由于朝廷鼓励移民,包括杭州在内的地方官,都喜欢把乞丐扔给移民衙门,赶紧送去边疆地区眼不见为净。
王崇度便是盯上了这些城市底层贫民!
朱国祥问道:“澳州有多少人了?”
王崇度回答:“有少数病死的。还有许多运气好,淘够了金子回乡的。这些都扣掉,澳州那边还有一万六千多淘金客。”
“那么多?”朱国祥极为震惊。
王崇度说:“那里的金子太多了,一個人带着金子回乡,就能吸引十个、百个出海。过去的全是糙汉子,小民又从南洋运了两批土著女子过去。那些土著女子也有三千多人,大部分都嫁给了淘金客为妻。”
妓院生意,在澳州不好做。
淘金客虽然多,但每天累得腰都直不起来,哪还有心思去找妓女消遣?
但愿意花钱买土著女子为妻的却多,大部分都是在老家没钱结婚的光棍儿。他们在澳州结婚,并非完全为了满足生理需求,更多的反而是想满足精神需求。
第一,那些光棍儿想结婚想疯了,在澳洲淘金赚到一些钱,已经等不及回老家成亲。
第二,淘金劳累了一天,窝棚里有妻子煮好饭等着,衣服脏了有人洗,衣服破了有人补。那小日子过得,让无数淘金客羡慕得很。
朱国祥问道:“澳州粮食够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