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梓钧
船舱里塞满了人,同村的范准富惶恐不安。
黄存却有些激动:“我们要出海了,肯定能够分田!”
范准富担忧道:“就怕死在外头。”
“死了就是命不好,总比在庙里做奴仆划算,”黄存说道,“我三哥在占碑有几十亩水田,雇了好多蛮夷土著做佃户,每年都要往家里寄钱呢。我爹妈不晓得变通,只把那些钱存起来找机会买地。依我说啊,早就该全家出海投奔三哥了。”
他们旁边一个假和尚说:“我们村里一个兄长,却是出海去了台湾,靠淘金发了大财。他写信从村里招了二十几人过去,在台湾那边购买土地结社垦荒。”
“你怎不去?”黄存问道。
那假和尚说:“我哥哥便去了,一年不到就病死,听说蛮荒之地容易得病。好死不如赖活着,还是做和尚更好。”
话匣子打开,船舱里越来越多人出声,聊起各自村里那些出海之人的情况。
他们这批假和尚,被运到广州外港登陆。
然后就在那里等着,一批一批假和尚被运来。到最后,假和尚连同寺庙的仆役,竟然多达一万四千余人。
官府还给配了医生,都是岭南医学院的应届毕业生。
岭南医学院在南方名气很响亮,他们对热带病极有研究,对寄生虫、细菌的了解也领先全国。
不过有一个规矩,却让很多人不敢报考。
那就是岭南医学院的毕业生,必须服从官府的分配。
一些被调去广西、湖南、贵州,一些被调去安南和台湾,一些直接去做海军军医,更倒霉的被分配到马六甲、占碑等地。
因此,但凡家境富裕的,都不会去岭南医学院读书。
黄存在广州外港,第一次喝到凉茶。
那是医生让煮的,说是可以预防疾病。
被官府征召的商船,载着假和尚们,分批从广州前往占城。
黄存是第二批登陆的,一下船就被带去军营,然后给他分配长枪、皮甲和腰刀,趁着天气不热立即进行基础军事训练。
训练了足足三个月,豫王朱康终于率军返回。
朱康并未正式举行建国仪式,只不过宣布一系列政令,真正祭祀天地做国王还得等朝廷册封。
“分田了,分田了!”
黄存所在的一个营,由数十精锐带着,前往城郊某片区域。
这里被真腊军队霍霍得不轻,好多贵族和富人被杀,但也有一些又逃回来。
根本就没有认真丈量田亩,军官就指着水田,拿着花名册边走边说:“林善勇,这一片田是你的……周忠,那一片田是你的……黄存,那一片田是你的……”
有逃回来的富人,试图跑来讲理,直接被驱赶得老远。
又有贵族纠集富户、贫民过来,提刀拿棍想要保住田产。
军官把这一个营的武装移民聚拢来,大声呼喊质问:“他们要来抢你们的田。该怎么办?”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作答,他们在几个月前还是假和尚。
军官怒其不争道:“都是废物。他们要来抢田,你们手里的刀枪是摆设吗?按照之前的操练,随我结阵杀敌!”
还能这样做?
黄存都听傻了,明明是自家抢别人的田,却突然成了别人抢自家的田。
不论如何,随着军号和军哨声吹响,黄存立即跟同伴一起结阵。
“第一队到第四队,向左包抄。第五队到第八队,向右包抄。第九队、第十队,随我向前……”
“注意跟队友配合,眼看小旗,耳听军哨!”
“第七队的队长是谁,传令官过去问问,那直娘贼是怎么带队的?”
黄存稀里糊涂随军侧绕,然后跟着旁人一起喊杀,举枪跟在藤牌手后就往前冲。
他以为只是吓唬吓唬而已,却没想到是动真格的。
那些土著被吓得四散而逃,黄存却被带着一路追杀,他亲眼看到队长用弩弓射倒一个。
这位队长,也是非法寺庙里的假和尚,听说还是练过枪棒的武僧。
“杀!”
黄存热血上涌,挺枪刺向一个正在求饶的土著。
也不知过了多久,黄存躺在地上直喘气,军官过来厉声斥骂:“跟一群刁民厮杀,你们就累得跟狗一样?东倒西歪像什么样子?全部站起来!”
黄存连忙爬起,他现在对军官极为恐惧,生怕自己不听话会被执行军法。
当日,分得土地和房屋,还用石头或木棍做了标记。
黄存看着自己的破房子,时不时又去自己的水田溜达,一路乐呵呵的傻笑不停。
跟他同样举动的还不少,全都处于莫名兴奋状态,完全忘记之前搬运、烧毁尸体的恐惧。
傍晚回到军营歇息,次日大清早就吹号集结,让他们排队去领佃户和老婆。
那些佃户,皆为占城的低种姓和贱民。
对他们而言,给谁种地都一样。让干啥干啥,完全没有反抗意识。
至于老婆,有些是占城女子,有些是真腊女子。
那些真腊女子,好多都是从真腊第二大城市抢来的,其中不乏皮肤极为白皙的富家女。
豫王殿下来了一趟,黄存离得太远,不知道豫王说了什么。
等豫王离开,又有军官过来,转达豫王殿下的训话:“今后你们都是南豫国的府兵,殿下给你们分了土地、房屋、妻子和佃户,你们就要为了殿下操练和打仗!立下战功,还有赏赐,今后一个个都可以做地主……”
黄存如同做梦一般离开军营,同行者皆为划到一个村落的战友。
他们全都领到了老婆和佃户,那些佃户有的也带着妻子儿女。可惜都听不懂汉话,只知道跟着他们走。
回到村里,黄存连比带划的,给自己的佃户安排了住处。
然后,他拖着老婆的手回家。
这女子皮肤虽然不白,但也不算太黑,在村姑里也算有点姿色,似乎年龄比黄存稍大几岁。
黄存自顾自说话,女子不知何意,只茫然的看着他。
又过数日,黄存他们被叫去城外军营,领取粮食、种子和耕牛。
那些耕牛是真腊国赔偿的,一个村能分好几头,算是村里的集体财产。
还有许多读书人坐在军营里,武装移民排队过去写信。
黄存等了好久,终于轮到自己,高兴念道:“爹,妈,大哥,大嫂,四哥……我在占城分田娶妻了,全是一年两熟的水田,官府还给了佃户帮忙耕种……三哥说的不是假话,海外有很多好田,来了就能分到……”
代写书信的读书人提醒:“你可以劝家人也过来,只要来了就给田。”
“对对对,”黄存说道,“爹,妈,你跟哥哥嫂嫂弟弟妹妹们也来吧。去三哥那个占碑也行,来我这里也可以,好过在老家种那些山地……”
读书人在帮忙写信时,却自动把占碑等内容屏蔽,然后添上一句:占城比占碑更好,离老家也更近得多,等家业大了方便回乡祭祖。
第1064章 段誉出家
神符二年,风调雨顺,全国仅局部地区发生水旱灾害。
官民皆称,这年号改得好。
钱琛终究是抱病退休了,新的内阁班子为:李含章、张镗、陈东、梁异、令孤许、胡安国、魏良臣。
李纲在刑部尚书任上病逝,比历史上多活了六年。
总督宁夏好几年的赵鼎,被调回来接替李纲职务。结果回京不久便生病,朱铭派人慰问才知,他在宁夏就已落下病根。
三请三辞,赵鼎也退休养病去了。
赵鼎还年轻,不到六十岁,或许养好身体尚能复官。
虞允文的父亲虞祺,接任刑部尚书。
已经快七十岁的刚直老臣李光,升任左都御史。这个任命出乎所有人预料,但很快大家就反应过来,督察院出身的官员有两个入阁,朱皇帝这是在防止“御史系”做大。
同年去世的,还有御医杨介。
杨介在起义军出川时投效,而且还献上人体解剖图。他的弟子很多都做了军医,甚至徒孙辈也遍布大明军队。此番驾鹤西游,洛阳及周边数十员大小将领,自发的前来灵堂拜祭吊唁。
“卿是杨先生的首席弟子,且说说这医学如何改制。”朱铭亲自召见孙叔献。
孙叔献今年五十二岁,尤擅外科,多次随军出征。
孙叔献说:“市井小民,多有因病致贫者。自王临川(王安石)创熟药局以来,虽药价有所下降,但问诊费还是过于昂贵。臣请增设官方医院,并降低医生的问诊费。”
王安石创设的熟药局,不仅平价售卖中成药,而且还兼有看病业务。
他开启了中国的公立医院模式,并且一直沿用到明清两代。但数量实在太少了,只能惠及城里的少数百姓,所谓平价药也经常不平价。
朱国祥、朱铭父子俩,自然也在推广公立医院,但目前只在州府城市推开,而且许多偏远州府还未落实。
朱铭说道:
“朕打算把太医院剥离出来,单设之后比督察院低两级,掌管天下疫病之事。”
“太医院下属的医疗体系分为三类:一为御医,二为军医,三为民医。”
“御医、军医顾名思义,民医则由惠民医院与安济坊整合而成。”
王安石的熟药局,到了南宋改为太平惠民局,明清两代则改名为惠民药局。
朱国祥退位之前,亲自改名为惠民医院。
至于安济坊,则属于慈善医院,创立于宋徽宗时期,一般由僧人和寺庙承办。也起了一些作用,但用处不大,很多时候还杂以念经安慰。
朱铭继续说道:
“仿照先秦古制,医院的医生分为三个级别:医师、医士、医徒。”
“医学院毕业的学生,分配到医院即为医徒,继续跟着老师临床问诊几年方可升为医士。医徒属于伎术官序列的一等吏,升为医士便有从九品官身。”
“医士也按先秦古制,分为上士和下士。”
“至于医师,分为五等,可着朱、紫、绯、绿、青五色官服。不管穿哪种颜色的官服,在行医问诊时都只许穿素色衣裳。”
“惠民医院,要逐渐推行到各个县城。一个下等县,至少要有一位青袍医师坐诊。一个下等州,至少要有一位绿袍医师坐诊……”
“问诊费和药价,须得亲民惠民。朕不懂这些,你且给出一套方略来,再召集两京医生进行讨论。医院的开销费用,中枢和地方各拨给一部分,具体拨款多少也要经过讨论。其实大多数时候,惠民医院自己也能赚钱,根本就不需要官府拨款,你们可不要狮子大开口。”
“按照给君王看病的路子,问诊时必须写清楚病历,就算给穷人看小病也要写。”
“三年之内,再增加五所医学院。毕业的学生,分配到军医院和惠民医院。今后的御医,也从军医院和惠民医院选拔。民间如果有名医,即便不是医学院毕业,也可到京城考核再授予相应职务……”
朱铭说了一大堆,孙叔献越听越欢喜。
皇帝如此支持,医学真是要大兴啊。
朱铭继续说道:“另外,再召集天下名医,汇编成一些医书。不记载疑难杂症,只记录寻常病症治疗之法,让民间的读书人也能自学,方便乡村农民治疗寻常小病。辽宁怎么防寒治冻伤,岭南怎么防疠治瘴气,这些都可以详细记录下来传到民间。”
“太医院总管天下病疫,一旦哪里出现瘟疫之类,须得配合治民官调集医生前往。若有冠带医生不愿进入疫区,立即削官罢职!”
“遵旨!”孙叔献作揖领命。
朱铭挥手道:“去吧,拿出一套改革方略来,写得越详细越好。等太子过目了,再召集两京医生集体讨论。”
孙叔献躬身退下。
朱铭再次翻开案头的奏疏,那是朱康的请封和报捷文书。
朱铭提笔写道:“准许建藩南豫国。朱康降爵为郡王,秩比亲王。着令内阁草拟册封诏书,着令礼部雕刻南豫国王金印。”
对于这个儿子,朱铭还是很满意的。
他甚至强征了一位岭南名医,送到儿子身边保证健康。
再拿起一封奏疏,却是兵部军情司的进奏。
“大理国三十七蛮部叛乱,高氏兵败不能制。罗殿土酋、金齿蛮国趁机出兵,南北夹击大理国。大理国三面受敌,分封西部诸郡之高氏子弟,又以粮草欠缺为由按兵不动。国主段正严(段誉)心灰意冷,已宣告元旦退位出家为僧。”
朱铭看完这份情报,心中感慨段誉不给力啊。
堂堂一国之君,东边、北边、南边的蛮夷同时作乱,分封在西边的高氏诸子弟作壁上观,只剩一个国相高量成还在独撑大局。
换成朱铭坐那位子,估计也想要出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