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梓钧
严大婆闻言转身,看看换上绢衣的朱国祥,蓦地乐呵道:“一表人才。”
除了新衣裳,还有绢布幅巾。
父子俩穿越三个多月,头发虽然长起来,但离束发梳髻还早得很,平时都用葛布巾裹头。
幅巾样式最适合他们,把头顶裹得严严实实。
以前裹的是葛布巾,也叫葛巾,多为布衣庶人戴用。今天裹的是绢布巾,也叫缣巾,多为贵人雅士戴用。
白祺看得眼热,这些衣服真漂亮,他也想要来一身。
沈有容抚摸儿子头顶,叮嘱说:“祺哥儿要用功读书,今后学问深了,也能穿这般衣裳。”
“娘,俺一定用功。”白祺更有动力了。
上午就待在家里,下午去找陆提学,朱国祥要献上农学文章。
父子俩的身份再次提升,来到白家门口,都不用再通报,直接就被家仆带进去。
陆提学正忙着呢,而且是本职工作——点评士子经义。
本县的二十个随行士子,不但带了诗词,还带了经义文。此刻正在院中排队,一个挨一个,送上经义文请提学评判。
“成功来啦,过来帮我评文。”陆提学已把朱铭当成自家晚辈。
朱铭拱手说:“才疏学浅,不敢评价经义文章。”
“让你评,伱就评,莫要推辞,”陆提学指着那群士子,“排最后面的三个,把你们的经义文交给成功。”
三位士子有些不情愿,他们虽然承认朱铭有学问,但肯定比不上堂堂提学使啊。
但提学使有令,不情愿也得照做。
朱铭拱手道:“冒昧了。”
“无妨,互相切磋。”三位士子回礼。
第一篇经义文,题目是:子曰,攻乎异端,斯害也已。
朱铭先扫了一遍文章,发现不是八股格式。再看其破题,似乎有些平庸,后面的论述还算精彩,但有些地方显得臃肿混乱。
评价别人的文章,跟自己写文章是不同的。
朱铭或许不擅长写,却极擅长评!
就像美食家,自己做菜普普通通,评价别人时头头是道。
又如某位逐梦导演,影评写得花团锦簇,自己拍电影拍出一坨屎。
朱铭先在臃肿部分画圈,意思是让作者重写。接着,直接更改破题部分,写上一句:天下殊途而同归,知其元,则众善举矣。
写这篇经义文的士子,看到破题愣了愣,惊讶道:“这是何平叔(何宴)对卫灵公篇的注释,拿来破此句恰到好处,俺怎就没有想到呢?”
朱铭笑道:“何平叔也是在引用《易经·系辞传》,《论语》与《易经》在这几处是通的。”
这士子佩服之至,作揖行礼道:“受教了!难怪都说成功贯通三经。”
就连在排队等陆提学评文的士子,闻言都不禁转身看来,非常想知道朱铭刚才写了啥。
陆提学招手道:“拿过来。”
不待朱铭动身,这士子就拿着文章过去。
陆提学看完之后,赞许道:“成功若去科举,必得高中进士!”
朱铭只是笑笑,自家事自己知。让他破题肯定牛逼,但要把整篇经义文写得漂亮,至少还得苦苦训练一年半载。
接下来两篇经义文,朱铭也迅速给出修改意见。
见此情形,陆提学又分给他三篇。
两人合力把文章全部评完,陆提学告诫诸生:“《易》为百经之祖,尔等就算兼经不治《易》,平时也该多去读读,对你们写经义文大有好处。成功所判这六篇文章,有四篇破题他都用《易》,言简而意赅,手法实属上乘。”
“吾等受教了!”
士子们先是朝着陆提学作揖,又齐刷刷转身向朱铭行礼。
这关乎他们的科举前程,学到了就是学到了,必须报以应有的敬意。
又讲了一阵做学问,陆提学拿起朱国祥的农学文章。
第一篇:水稻油菜轮种之法。
从控水旱育秧,讲到油菜育苗移栽,中间各个环节的注意事项,都全部写得清清楚楚。
特别是那些精细管理,对水利发达地区极有帮助。用水不便的底层小民,反而不能胡乱照做,一不小心就要玩脱,朱国祥在文章里反复告诫。
第二篇:套种十三法。
通过如何套种作物,阐述植物对土壤、阳光、水分、空气、肥力的需求。而且还把肥料分门别类,氮肥被他称作豆肥,钾肥被他称作灰肥,磷肥被他称作骨肥。还详细论述这些肥料,在什么情况下不能混合使用。
第三篇:红薯种植及食用。
第四篇:玉米种植及食用。
第五篇:花朵雌雄及人工授粉。
暂时只写了这些内容,陆提学看完大有收获,对朱国祥说:“今后再补一些,吾将其编为《元璋农书》。”
“一定补上,等玉米收获,一并送去兴元府。”朱国祥道。
陆提学忽然问:“元璋真不懂经义与辞章?”
朱国祥说:“七窍通了六窍。”
“哈哈哈哈!”陆提学被逗得大笑。
陆提学带着众人,踱步到江边去吹风,望着山水美景,不禁感叹:“这西乡县,不愧为秦岭小江南。”
“可惜山太多。”向知县来一句。
西乡县的气候,非常适合居住和农耕,甚至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誉为“最适合人类居住的地方之一”。
唯一的缺点,就是山多,能种稻麦的地方太少。而且主要耕种区,聚集在县城周边,上白村和大明村都属于穷乡僻壤。
接下来好几天,陆提学都在游山玩水。
这位老兄都五十岁了,爬坡上坎健步如飞,把一众士子搞得苦不堪言。
听说即将回县里,所有人都欢呼雀跃。
临行之前,陆提学问白宗望:“这几日承蒙招待,令郎在洋州求学?”
白宗望连忙回答:“犬子名叫白崇彦,字隽才,曾经中过举人。”
陆提学点头表示记住了,白宗望大喜,这几天的伺候终于没有白费。
父子俩终究还是决定送礼,朱国祥捧着湖笔说:“家贫无所有,聊赠一支笔。”
陆提学也没当回事,只让随从收下。
他对朱铭说:“成功少年博学,才华横溢。切记努力向学,莫要伤仲永。”
“承蒙提学训诫。”朱铭作揖道。
众人移步登船,士子们纷纷抱拳告别,他们已经彻底服气。经文也罢,诗词也好,这做不得假,更何况朱铭还帮忙点评文章,让好几个士子受益匪浅。
这些都是本县读书人的代表,他们各自回家之后,朱铭的才学必定传遍全县。
望着船队远去,白大郎一声感慨:“总算走了,这提学使真难伺候。”
白宗望说:“你过来。”
白大郎连忙凑近,随即“啊”的一声痛呼:“爹,你打俺作甚?”
白宗望怒道:“提学使再难伺候,俺也巴不得多留他几日。这可是学官,利州路就数他最大。他在咱家住得越久,对你三弟就越有好处!”
“俺……俺知道了。”白大郎捂着额头,表情有些委屈。
白宗望又对父子俩说:“这些天,多谢两位相公帮衬,否则还真难把学官伺候好。”
“应该的。”父子俩说。
白宗望问道:“元璋兄与沈娘子的婚事,不如让俺来帮忙操办?”
朱国祥说:“不必,摆几桌就是了。”
却说陆提学回到县城,又住了一日,这才折道返回洋州去。
他过了湍急险要的黄金峡后,在船上拿出毛笔写文章,终于想起父子俩送的湖笔。也没当回事儿,润开了便写,一下笔就感觉不对劲。
这是支羊毛笔,对书法造诣要求颇高。
反复书写研究之后,陆提学不禁笑出声来:“这大朱小朱,竟还藏着好货送礼,我不帮忙都说不过去。”
第86章 私盐贩子
因为剿匪,朱国祥的婚期延后,找棺材店的八字先生算了下,另择的吉日距离现在还有半个月。
朱铭决定回山寨看看,没跟老爸去见老爸的老丈人。
一直陪同提学使,朱铭好几天没回去,着实有些担忧,坐着小船可谓是归心似箭。
然而,除了民心稍安,大明村没啥变化。
也就把烧毁的废墟清理出来而已。
张广道还在外面办事,白胜暂领副村长职务,他喜滋滋过来汇报工作:“村长,张三哥前两天回了一趟,带过来二十多个逃户。山下有些空房子,俺就让这些逃户暂时住进去。”
“到底二十几个,具体讲清楚点。”朱铭说道。
白胜说:“把吃奶的娃娃也算上,一共新来了二十六个。”
“好!”
朱铭非常高兴,村中人口不满七百,瞬间新增二十六口,人口增涨率已超过3%。
白胜忍不住说:“村长,你是没见这些逃户有多惨。俺以前也算惨的,跟逃户比起来,过的那是皇帝日子!”
“惨到哪种地步?”朱铭问道。
白胜说:“哥哥知道棕毛吧?就是拿来做蓑衣、棕垫那种。那些逃户,连麻衣都没几件,还在用棕毛做衣服穿。全家三四口人,就一件麻衣能穿出门,要穿着下山去买油盐。到了冬天,全家挤在一床麻被里,关上门窗靠烤火挨过去。每年冬天都要冻死人!”
“他们不自己种麻纺布?”朱铭好奇道。
白胜说:“山里能取水的地方不多,能用水灌溉的地也不多,哪里还舍得去种麻?种出来的粮食,还得背下山换油盐,能不饿死就算运气好的。”
朱铭沉默。
他跟父亲穿越之后,一路从下游过来,那里到处都荒无人烟。随便在江边开荒种地,也比躲在深山里强上百倍。
只能说,这些逃户太过害怕,连荒芜江边都不敢住,担心被官府发现了要征税。
朱铭吩咐道:“每个新来的逃户,送他们六尺麻布,好歹得有身衣裳穿。”
“哥哥仁义!”白胜早就看不下去了。
朱铭问道:“张三哥有没有说,他能接来多少逃户?”
白胜说道:“估计两三百个吧。也有逃户日子过得不错,他们在山里占了水源,聚起在一起变成逃户村。这种逃户村里的人,平时有吃有穿,是肯定不愿来的。”
如果能吸收两三百逃户,那大明村的人口就有望破千!
不怕人多,汉江下游有的是荒地。
朱铭吩咐道:“这二十六人,分配给六位甲长,让他们安排房屋和土地。还是老规矩,成年男丁给一亩地,成年女丁给半亩地,然后再让他们佃耕和开荒。我给他们提供种子,再每人每月发给三斗口粮,口粮只发半年。开垦出的荒地,三年免税。”
不能立即赏赐太多,得慢慢来,否则本地村民会有想法。
但这么一点薄地,肯定无法生存,即便再去佃耕也极为辛苦,于是就有了所谓的开荒。
那是一种半荒芜状态的山地,之前已经有人耕种,死后被朱铭没收。只能随便种些高粱,一年也收不到几粒粮食,开垦两下就算是变“熟”了,属于一种变相的赐田行为。
等玉米红薯引种过来,村民的日子会好很多,人均两亩山地是朱铭的预期。
这能保证村民交税之后,既可勉强吃饱穿暖,又必须努力佃耕干活。只有农民需要佃耕为生,村长、副村长和保甲长家里的好田,才能拥有足够劳动力搞生产。
若给村民分太多地,他们自己的都种不过来,谁还会佃耕富户的土地?
另外,朱铭还发现个棘手问题,村里没有医生!
“以前大家生病,都自己采草药吃?”朱铭问道。
白胜说:“俺问过了,山贼头领们生病,一般去白市头请郎中。至于农民,要么自己采草药,要么就硬抗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