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梓钧
赵楷陷入沉默,他知道弟弟在说鬼话,但为了自己的面子又不便戳穿。
至于那二十三弟,是他们两个的同胞兄弟。之前一直由生母王贵妃养着,今年终于满了十五岁,不能再跟女人们混在一起,于是就转而寄居在赵枢家中。
又说几句,赵楷转身离去。
同胞兄弟他抹不开面子,那就去找异母兄弟,逼债时也能更好说话。
六弟赵杞最老实,可以先让六弟还钱!
赵杞的房子也修缮扩建了,但依旧显得十分寒酸。
兄弟俩拉了一阵家常,赵楷刚开口让还钱,弟妹田静姝就瞬间出现:“当家的,你不是想做劝农官吗?今日怎不去劝农司帮忙?”
“啊?”赵杞一脑袋问号。
田静姝板起脸,死盯着丈夫。
赵杞不敢再说什么,连忙起身道:“这就去,这就去,三哥你先坐!”
这货跑得飞快,不是害怕还债,而是怕惹恼妻子,这两口子今年差点闹离婚呢。
“六弟……”赵楷刚喊出来,赵杞已经奔出大门,转眼间就消失不见。
田静姝笑着问:“兄长刚才说什么?”
赵楷说道:“最近俺手头有点紧,之前借的钱……”
“呜呜呜!”
田静姝刚刚还在笑,转眼就哭起来:“奴虽不是名门望族之后,祖祖辈辈也都做了禁军将官。可怜俺那大兄,跟着童贯征辽生死不明。可怜俺那父亲,朱太子入城时被暴民抢掠,在家里活生生遭暴民踩死。可怜俺那二兄,就因为跟前朝皇室有姻亲,想在新朝做巡铺也不被官府待见。可怜俺那伯父……呜呜呜,奴的命好苦啊,俺田家都被你赵家连累了,怕是几辈子都要受穷不得翻身!”
赵楷被这位弟妹哭得头皮发麻,只得说道:“若是不宽裕,也可过阵子再还。”
田静姝改痛哭为抽泣,脸上梨花带雨:“兄长可要留在俺家吃饭?俺家里也没多少油了,这便去打二两回来。兄长是讲究人,想必吃不惯没油水的饭菜……”
“不必,不必,我还有要事。”赵楷连忙起身,再也不敢多说什么。
妾室马舞蝶牵着孩子出来,望着赵楷的背影说:“还是姐姐有法子。”
田静姝横了妾室一眼,数落道:“咱当家的没本事,不会写诗也不会作画,还是个愚笨老实的,只晓得学那农夫耕田。你又是歌女出身,除了弹琴唱曲啥都不会。我若不撒泼,家里不知要被人欺负成什么样子!”
马舞蝶垂首看着地面,自责道:“要不……要不妾身进城,去那些瓦子寻个营生?”
“你敢!”
田静姝怒斥道:“我家虽然世代军官,但叔祖父也中过进士,清清白白的诗书之家!当家的又是前朝贵胄,怎能容你做那些见不得人的营生?你给我记住,在家不准弹琴也不准唱曲,老老实实纺线织布、养鸡养鸭。我不得空时,你还要教子女读书!”
“是,妾身记住了!”马舞蝶连忙屈身受教。
等妾室回厨房准备鸡食,田静姝独自坐在屋前发愣,心中委屈涌上来无声流泪。
她这丈夫,是宋徽宗儿子当中,最愚笨老实的一个。
朝廷放松对皇室的监管,其他兄弟都在各显神通,赵杞却还在傻乎乎种地,已经完全变成一个农夫。
田静姝怒其不争,又见丈夫种地种得好,于是逼丈夫去做劝农官。
就这种事,赵杞都胆小害怕没自信。田静姝靠着撒泼闹离婚,才终于逼得丈夫给皇帝写信,申请调去劝农司那边做学徒。
好在皇帝仁慈,同意了此事。
但暂时并非正式的劝农官,只允许赵杞在劝农司做杂役,等着参加劝农司的招聘考试。
……
赵楷从六弟家中狼狈逃出,站在田野间开始认真思考。
同胞兄弟没法要账,家里困难的也不好要账,那就去八弟、十一弟、十八弟家。
他们三兄弟的姐妹,如今是太子侧妃。
就连刚成年的十八弟,今年也领到一头耕牛,三兄弟三头耕牛啊,平时还有太子侧妃暗中接济。
赵楷打定主意,便快步往八弟家走。
还没走多远,就见三个弟弟手持棍棒,在七弟家门口骂骂咧咧。
“这是怎的了?”赵楷好奇道。
老八赵棫见到赵楷,立即怒气冲冲说道:“俺正好要去找三哥,罗家翻脸不认人,悔了十八弟的婚事,我们三兄弟打算去闹一闹。七哥不念兄弟情分,让他跟着去撑个场面也不答应。大兄已去了山东,这里三哥最大,还请三哥把兄弟们都叫来。”
“叫来做甚?”赵楷问道。
老十一赵模说:“当然是咱们兄弟齐心,去给十八弟讨回公道,让那罗家履行婚约嫁女儿!”
赵楷不想惹麻烦,劝道:“前朝的婚约而已,反正还没完婚,不如索性算了吧,给十八弟另寻一门亲事。”
老十八赵榛不忿道:“凭什么就算了?他罗家已把女儿许给俺,三礼六聘都下了,现在却来悔婚,俺以后的面子往哪搁?”
赵楷苦苦相劝:“听说罗家有两个在新朝做官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家有两个儿子做官又怎的?俺还有两个姐妹做太子侧妃呢!”赵模怒吼道。
赵楷此时已经完全忘了自己是来讨债的,他平日里潇洒快活爱说大话,骨子里却对大明新朝无比恐惧,生怕弟弟们会惹出什么事儿来,苦苦劝道:“听说罗家二娘相貌奇丑无比,三哥我做主,给十八弟找个更美的。”
赵榛没好气道:“三哥莫要哄骗,俺早就悄悄见过罗二姑,非但不丑,还是一个大美人。”
“呃……”赵楷无言以对。
兄弟三人又去隔壁敲门,想拉着老十二赵植撑场面。
很快,赵植的妻子严善把院门打开,怯生生行万福礼说:“俺家相公病了,却是不敢出门吹风。”
赵棫讥讽冷笑:“这病可来得真凑巧!”
“也是个没卵子的。”赵模直接开骂。
赵楷已经放弃讨债了,趁着三兄弟跟严善说话,他蹑手蹑脚往后退,打算跑去城里先避一避。
赵榛猛地追上来,抓住赵楷的胳膊:“三哥怎就走了?”
“我……我家中还有急事。”赵楷惊慌道。
赵棫问道:“有甚急事,咱兄弟帮你去办!”
赵楷无奈叹息:“唉,也不是太急。”
赵楷被三个弟弟拉着,挨家挨户跑去敲门,连跑好几家,竟无一人愿意帮忙。
赵棫突然说:“九弟善射,武艺也了得,有他在就足矣。”
“对,去寻九弟!”赵楷附和道,他想多拉几个垫背的。
赵构可比赵楷精明得多,他同样精于书画,却每月只创作一幅,其作品价格已经反超赵楷。
这厮不但有点武艺,蹴鞠也颇为精通,经常跑去跟圆社那些足球俱乐部厮混。
偶尔又去参加文会,隔三差五写赞美大明的诗词,在东京士子群体当中也颇受欢迎。
兄弟四人来到赵构家,赵九确实不在,他们又跑去圆社的蹴鞠场,把正在踢球的赵构给抓住。
“几位兄弟,这是要作甚?”赵构迷糊道。
赵楷抓住赵构的手腕:“十八弟被罗家悔婚了,九弟且一起去讨要公道!”
“这……这不好吧。”赵构根本不愿掺和这种破事儿。
赵棫、赵模兄弟,左右将赵构架住,强行把赵构往罗家拖去。
那些足球俱乐部的家伙,见有热闹可以看,一窝蜂跟随他们往罗家跑,而且沿途呼喊宣扬:“罗家悔婚前朝废王,大家都快来看啊!”
第630章 徒增笑料
自从朱国祥挑起学术之争,特别是新的天文知识出现,各学派的官员都在给朋友通信。
通信是为了干嘛?
摇人儿呗!
让地方大儒名儒们赶紧进京,争取在新朝官学当中,获得更多的话语权。同时,还要根据新的天文知识,对自己这派的学术进行微调。
罗从彦就被摇来了,他的学生李侗,正是今年的探花。
他带着一个仆从沿途打听,终于来到罗畸的京城宅邸。罗从彦和罗畸,别看名字差别很大,其实有着同一个爷爷。
罗畸勉强可以归为蔡党,因为他帮助蔡京搞学制改革。但又长期外放,游离于蔡党核心圈子之外,并不太赞同蔡京的其他做法。
太学的新校舍落成时,宋徽宗命令朝官作词庆祝,罗畸所作之词被评为第一名,从此获得皇帝和蔡京的格外赏识。
此人运气还不错,朱铭造反那年就病死了,不用经历后面的一系列乱局。
“叔父请进!”罗肇热情相迎。
罗从彦跟随堂侄走进宅邸,聊到堂兄过世,忍不住叹息:“前几年兵荒马乱,一直未能成行,实在是平生憾事。”
他这次来还有个任务,就是把定居东京的堂兄子孙,记录下来带回老家写进族谱。
就在叔侄俩闲谈之时,外头忽然传来嘈杂声。
罗肇的眉头微微皱起,忽有仆人匆忙奔至,惊慌道:“相公,外头来了几个前朝废王,因为那……因为那婚约之事闹个不停。”
“不都说好了吗?给些钱财便作罢!”罗肇郁闷道。
罗从彦问:“什么婚约?”
罗肇回答说:“我家二娘,曾许给前朝的信王。三书缺了迎书,六礼缺了三礼,便是悔婚也无可厚非,谁知那信王竟胡搅蛮缠。”
这关乎罗家的名声,罗从彦也有发言权,他说:“还是不要悔婚为好。”
罗肇解释道:“叔父却是不知,信王有两个姐姐,虽然是太子夫人,但罗家最好别牵扯进去。官家与太子此时善待前朝皇室,可五年十年之后呢?那时谁说得准?一个不好,便有祸事临头。”
罗从彦说:“人无信不立。”
“轰!轰!轰!”
足球俱乐部那帮家伙,看热闹不嫌事大,竟然帮着赵家兄弟撞门。
而且直接撞大门!
他们也没有用工具,分为两三人一祖,退后几步就用身体往前冲撞。
有仆人悄悄观察,飞快跑来汇报:“外面来了好多百姓看热闹!”
罗肇顿时头疼不已,只能带着叔父前往大门。
他刚让人把门闩取下,就有几个玩蹴鞠的,踉踉跄跄撞进来滚作一团。
“门开了,门开了!”
众人大呼,变得更加兴奋。
赵棫三两步奔至罗肇身边,揪着后者的袖子问:“你为何要悔婚?”
罗肇不愿丢人现眼,低声说:“且到内宅再讲,莫让这许多人看笑话。”
赵模也奔来按住罗肇的肩头:“就在这里说清楚,让东京百姓都评评理。你罗家为何要悔婚?”
“有事好商量。”罗肇已然焦头烂额,他的想法是给点钱取消婚约,却不想到三位废王已经变成混不吝。
赵楷和赵构却是要脸的,在旁边劝说道:“进去再说,莫要徒增笑柄。”
赵棫生怕罗家反悔,坚持说道:“便在这里,当着众人的面,罗家须给一个说法!”
罗肇低声商量道:“三书六礼缺了一半,这婚约可以作罢的。此事确属罗家有小错,收的礼可全部退还,再赔偿五百贯如何?”
听说赔偿金涨到五百贯,赵棫有些心动,扭头问赵榛:“十八弟怎看?”
刚刚成年的赵榛可不管这些,他更看重自己的面子,而且确是相中了未婚妻,当即怒吼道:“莫说五百贯,便是五千贯也不行!”
罗肇也怒了:“那好,就按规矩来,待我回后宅取礼书。”
赵棫和赵模脸色一变,连忙劝弟弟:“算了,算了,赔五百贯即可。”
礼书是三书六礼的一个环节,说白了就是迎娶新娘的礼单。
以宋徽宗的奢侈,儿子结婚岂能寒酸?
如果严格按照礼单,至少得拿出上万贯,赵榛才能把未婚妻给娶走。(新娘也会有大量嫁妆,虽然新郎肯定不会赔本,但他得先把礼物拿出来啊。)
“俺不要钱!”赵榛还在犯浑。
赵模凑到弟弟耳边说:“礼书当时写得太过贵重,已不止是钱的事,还有些稀罕物有钱都难买到。”
赵榛愣住了,心中憋屈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