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穿越指南 第295章

作者:王梓钧

  只需在放高利贷时,利息比寻常地主少一丢丢。在收租子的时候,也比寻常地主少一丢丢。灾荒年月,再拿出一点粮食赈济灾民。高僧负责结交官府和名流,这声望一下子就起来了。

  神宗朝,官府拿回住持任免权,昭觉寺的收入需要上交。

  李畋在《重修昭觉寺记》里说:“兹寺有常住沃土三百廛,涤场敛矫,岁入千耦,井归寺廪,与众共之。有舟航大贾,输流水之钱;山泽豪族,舍金穴之利。五铢一缕,悉归寺府,无一私者……”

  从这篇文章可以看出,池塘里种出的藕,归昭觉寺所有(田租估计也是)。而信徒捐赠的香火钱,则必须上交给官府,极有可能还要缴纳田赋。

  但仅仅过了几十年官府逐渐失去对昭觉寺的控制,香火钱怎么可能老实上交?

  当今住持,法名圆悟克勤,一代大德高僧,在禅宗发展史上举足轻重。

  他被宋徽宗两次颁布圣旨,御笔任命为昭觉寺住持(该寺住持有任期,想要连任,须得皇帝许可)。

  其亲传弟子,就有五百多人。

  其中一百多个弟子,在其他寺庙做住持,影响力遍布全川,甚至波及到川外!

  圆悟克勤正在品茶,他对茶道极有研究。以致于后世有传言,他的墨宝“茶禅一味”,被收藏在日本大德寺此墨宝还跟一休和尚发生故事。

  这种传言并未得到证实,但他写给徒弟绍隆的信件,即“圆悟印可状”,确确实实存于日本。

  弟子绍隆捧着茶盏问:“禅师,正逢皇帝召见,贼寇又据成都,还要不要前往东京?”

  圆悟克勤说:“我是住持,我不能走。汝非蜀人,自可往之。”

  绍隆乃禅宗虎丘派祖师,但如今只是个普通僧人。他的师父得到克勤佛语,转而讲给绍隆听,绍隆没有完全听懂,于是从江浙来到成都挂单求法。

  绍隆说道:“弟子听僧人言,朱贼入城安民,于百姓丝毫不犯。若是遇到,该怎生对待?是贼耶?是众耶?”

  圆悟克勤说:“你今称他为朱贼,心中便已有成见,何必再来问我?”

  绍隆沉默,静心思索。

  “禅师,朱……姓朱之人来了。”一个和尚站在门口说。

  圆悟克勤缓缓站起:“随我去迎接吧。”

  朱铭正站在寺门外,翻看圆悟克勤的《碧岩录》。

  这本书,是圆悟克勤在湖南时写的。禅宗初时不立文字,北宋中晚期开始有著作,《碧岩录》正是其中的集大成者。

  “老僧克勤,见过朱檀越。”圆悟克勤合十道。

  朱铭笑言:“檀越是施主的意思吧?我不是来布施的,反而需要昭觉寺救济。如此说来,禅师才是施主,贫人见过克勤施主。”

  圆悟克勤活了六十多岁,就没遇过如此无耻之徒,居然见面便把和尚称为施主。他面色从容道:“请入寺内喝茶。”

  朱铭翻着《碧岩录》说:“刚才拜读禅师大作,此句颇有见地。若见得透,依旧天是天,地是地,山是山,水是水。让我想起家父的一席话。”

  “请问令尊有何妙语?”圆悟克勤顺着他说。

  朱铭说道:“家父曾说,人生有三境界。见山是山,见水是水;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见山还是山,见水还是水。”

  圆悟克勤道:“此乃青原行思禅师之语,令尊也是修禅之人。”

  已经有这段话了吗?

  朱铭也不觉得尴尬,问道:“依禅师看来,我是山还是水?是将军还是贼寇?”

  圆悟克勤说:“将军与贼寇,存乎一心之间。”

  朱铭说道:“禅师果然是高僧,一语中的也。我若钱粮充足,便是将军。若钱粮不够,便是贼寇。请禅师救我,莫让我化为贼寇。”

  这般赤果果的威胁,圆悟克勤依旧从容:“寺中账册,老僧很少过问,将军一并拿去吧。只求莫要伤害僧人性命。”

  朱铭又说:“无牒之僧,须得还俗。”

  圆悟克勤道:“可以。”

  朱铭再说:“寺田太多,须得充公一些。”

  圆悟克勤道:“可以。”

  朱铭特别惊讶:“我可不会留多少。”

  圆悟克勤道:“能让僧人饱腹即可。”

  朱铭说道:“佃户所欠钱粮,须得一笔勾销,僧人今后要自己耕种。”

  圆悟克勤说:“应该的,耕田也是修行。”

  如此配合,朱铭还真不好动刀子杀人,连连感慨:“今日总算遇到大德高僧了。”

  圆悟克勤说:“令尊所制绿茶,暗合修禅之道,贫僧早就想去拜访。”

  朱铭说道:“家父就在汉中,禅师尽可前往,我可修书一封以为凭由。”

  圆悟克勤问:“檀越还要入寺品茶论禅吗?”

  “不必,已经论过了。”朱铭合十告辞,让郑泓带兵查抄寺产。

  圆悟克勤盘坐于方丈室内,外面不断传来僧人的哀求声。

  一担担粮食被挑走,一框框钱财被搬离,昭觉寺上百年的积蓄,就这样被朱铭充为军资。

  至于那数万亩良田,一些分给当地佃户,一些赏赐给立功将士。

  也给昭觉寺留了不少,每个和尚可耕两亩地,藕田也全留给和尚们吃素。

  昭觉寺和尚不敢反抗,都被圆悟克勤约束住了。

  却有那许多大户,跑来求见朱铭,见不到人就在衙门外哭嚎。

  他们把自家的田产,投寄在昭觉寺名下,以此逃脱官府赋役,现在被朱铭给一并查抄了。

  不但田产被抄走,佃户欠下的租子和高利贷,也被朱铭按照所在地而宣布作废。

  只能说活该!

  就连成都周边的其他富户,也对这些家伙无丝毫同情。

  偷逃赋税,有着各种各样的法子,投寄在寺庙属于最低级招术。而且,这些田产往往来历不明多半是通过非法手段获取的,害怕官府追查才借助昭觉寺之名。

  查抄昭觉寺财产,只是一个开始。

  成都府下辖各县,还有很多佛寺道观,一处处都富得流油,足够朱铭的军粮吃到明年秋天。

  并非全都是高僧大德,总有那么几个想反抗的。

  在查抄过程中,杀了两百多个和尚道士。

  蜀中富户,惴惴不安,生怕朱铭向他们挥刀。

第353章 观政一

  成都,内城。

  转运司衙门,已经成了朱铭的“大将军府”衙门。

  朱铭看着查抄物资清单,随口问道:“先生为何不愿主政成都?”

  高景山说:“不宜抛头露面,还是留在将军身边做幕僚好。”

  朱铭笑道:“剑门关里,恁多士卒随你投降,消息早就传出去了。”

  高景山说:“传出去是一回事,坐实了又是另一回事。”

  宋代有诛九族的大罪,但在优待士大夫的前提下,还没有哪个进士官被诛九族。

  而且,高氏属于山东大族。高景山即便真的从贼,他弟弟高景云也能继续做官,只不过肯定受到牵连遭贬谪。

  这些都不算什么,主要是老家那边,可能收税时就不客气了。

  朱铭感觉挺扯淡,明明是个有能力的,明明已经献关投贼,还给反贼出了许多主意,到现在居然畏畏缩缩。

  “随你吧,”朱铭翻看查抄物资,嘀咕道,“庙观真是富有啊,连道士也这么富。”

  高景山笑道:“有个道君皇帝,天下道士自然富裕。将军没去过福建,那里的寺庙才富呢,成都这边算不得什么。”

  “我哪天领兵去见识一下。”朱铭说道。

  整个宋代,僧道占人口比重最高的就是福建。

  没有之一。

  宋真宗天禧五年统计,全国僧尼数量45万人,其中福建就占了15.5%。

  曾巩做福州太守时说,当地百姓出家者,三年一附籍每次近万人,改户口的钱已累计数万贯。

  卫泾(朱熹好友)则说,福建地狭而人多,农家子选择当和尚的人数,是选择耕田的一半。这跟汪应辰(南宋吏部尚书)的记述差不多,百姓家里若生三子,或一人为僧,或两人为僧。

  不要觉得寺庙啥都不干,他们也要从事工农商业的,并且形成独特的寺院经济。

  南宋理学家陈淳在阐述福建情况时,特以漳州来举例,说漳州的各种产业,70%已被寺院所控制。这导致漳州的税收,主要来自寺院和僧尼,乡下富户跟和尚比起来全是穷逼。

  于是在南宋的福建,出现一种奇葩现象:寺庙盘剥百姓,官府盘剥寺庙!

  南宋末年朝廷收税,竟把寺院收到纷纷倒闭,把和尚收得各种逃亡。

  朱铭就要讲道理许多,在查抄庙观产业时,给和尚道士们留了一些。

  比如昭觉寺,广场周边的店铺,都给和尚们留下。这里是四川最大的娱乐和商业场所,勾栏瓦舍无数,各类店铺众多,其元宵灯会堪比东京。

  和尚们经营商业赚钱,朱铭派来税吏收税,可谓各取所需。

  隆冬时节,驻扎在成都的义军,兵分几路攻取地盘。

  特别是邛州和雅州,皆为互市买马之地。邛州还有铁矿和铸钱场,雅州的茶叶最受少数民族欢迎。其余诸如眉州、陵井监(仁寿),都属于产盐区。

  梓州铜山县,更是专门派驻一支部队,那里是四川少有的产铜区(明代采尽)。

  常捷军留守成都,邓春卸任都指挥使,带着杂牌骑兵去攻打黎州。

  “伪宋黎州厢军指挥俞典,率众恭迎邓将军!”

  邓春还未抵达城外,郁郁不得志的俞典,就伙同谯欢等胥吏,捆了州县官员举义归顺。邓春笑着下马搀扶:“俞指挥莫要见外,都是自己人。”

  众胥吏也上前见礼,全是朱铭做知县时的老部下。

  邓春问道:“黎州蛮夷可有生事?”

  谯欢回答说:“宇文太守调去整顿茶马司,那段时间蛮夷最听话。可宇文太守很快就卸任,茶马司买马又开始拖欠,各部蛮夷多上几次当,都不愿再卖马给官府。如今已蠢蠢欲动,极有可能到汉地劫掠。”

  “给各部蛮夷传递消息,俺奉命组建腾骧军,”邓春说道,“只要送来壮士当兵,各部都不会再被官府欺负!对了,谯先生,朱将军任命你为黎州太守。”

  “某一定鞠躬尽瘁!”

  谯欢大喜。

  邓春是带着任务来的,在黎州、雅州、邛州三地,招纳蛮夷组建“腾骧军”。

  腾骧军皆为轻骑,准确来说是山地骑兵。

  汉骑一千人,蛮骑一千五百人。

  还有五百非战斗士卒,都是兽医、军医、裁缝、铁匠、皮匠、厨子之类,这些后勤人员也全部骑乘劣马或骡子。

  先让他们在成都集训兵甲还在打造当中。

  四川有大量铁矿,金州的枪炮工匠,正在火速调来各处矿山,作为技术骨干打造火枪和火炮。

  此外,就是打造铠甲,以制作链甲为主,主要用来防弓弩和标枪。

  弓箭作坊,也正在筹备当中。

  牛角、牛筋等弓箭制作材料,从各处产盐地征集。

  盐井打得越深,就越需要畜力提取盐卤。一头健壮的耕牛,一年半载就撑不住了,往往杀了卖肉再换新的。

  整个冬天,义军都在出兵。

  基本没打什么大仗,川南地区传檄而定,无非派小股部队去接收城池。

  只有夔州路那边,高歌猛进的夔州官兵,竟然提前从巴州撤回。北边死守达州峡门口,西边死守恭州(重庆),一时之间李宝居然打不下来。

  李宝无奈分兵奔袭,先去攻占大竹镇(大竹县柏林镇),然后亲率一千精兵,连续翻越华蓥山、明月山,突袭攻取梁山军(梁平)。

  夔州军吓得弃守达州,一路退到开州。

  李宝就地募兵南下,攻取乐温(长寿东北)、涪陵。

  三面受困之下,恭州(重庆)官兵不战而降。

  至此,在整个川峡四路,成都府路、梓州路、利州路已拿下,只剩半个夔州路还在朝廷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