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梓钧
曹元归、王畋二人,带着一群文吏,认认真真查阅邸报,想要找出关于朱铭的信息。
只过了几分钟,就有一个文吏喊道:“政和五年殿试第三人朱铭,赐进士及第!”
曹元归说:“都再看去年的邸报。”
很快又有文吏喊:“进士第三人朱铭,授文林郎、太学正!”
王畋说:“能初授太学正,必然朝中有人。”
随即又有人喊:“太学正朱铭,建言有功,特转一官,升承务郎。”
曹元归对比两份邸报的日期,惊骇道:“两个月时间,就从选人直升京官?”
王畋喊道:“再看今年的邸报,最近两三个月的。”
有个文吏看到最新任命,口舌发干道:“升得好……好快!太学正兼掌国子监书库朱铭,造大晟活字、大晟油墨有功,特转两官,升通直郎、权发遣知濮州事。”
曹元归和王畋,顿时面面相觑。
王畋苦笑着感慨:“我耗费八年时间,才从选人七阶,升为选人五阶。咱们这位知州,选人升京官只用了两月,京官升朝官只用了一年。”
曹元归屏退胥吏,只剩二人独处,琢磨道:“观其做派,不似攀附奸党之辈,他是怎么升上去的?”
“谁知道?”王畋打破脑袋都想不明白。
他们两个都没啥背景,想攀附奸党也找不到机会。虽然平时各种贪污,却自负清流,甚至把升迁不利,都归结为奸党乱政,他们也是怨恨奸党的。
就算朱铭科举考了探花,但想要升为朝官,正常情况下也得十年八年,即便朝中有人提携也得五六年。
一年便升朝官是什么鬼?
这可不是北宋初年,当时的进士不多,濮州第一望族的李迪,仅用十二年时间,就从状元变成了宰相。
现在嘛,狼多肉少,正常升迁太慢了。
曹元归在雷泽做知县只是过渡,跟县令王畋没有太多矛盾,他说道:“这位知州,敢白纸黑字为民请命,而且又那般年轻,想来是有一番抱负的。今后做事得当心一些,钱财少捞点也行,要紧之处是顺他心意。”
“他要仁政爱民,咱们也仁政爱民,”王畋说道,“此人年纪轻轻,便是朝官知州,今后若无差错,必做宰辅重臣!”
两位县官对视一眼,都感觉自己机会来了。
他们拥有正经进士出身,而且早就熬足了资历,只差一个上官栽培提拔。
不说别的,他们的寄禄官想要升阶,必须通过朱铭的审核。知州随便那么一卡,就至少能卡他们三年!
而他们的差遣想要提升,朱铭也有权荐举,速度肯定比正常磨勘更快。
整个京东路,都在被开封府吸血。
屁大点的雷泽县,还同时拥有知县和县令,贪污来的钱财是要分赃的。再怎么横征暴敛,能他妈贪到几个钱?
不如就少贪一些,巴结攀附前途无量的知州,借此机会完成仕途上的跃升。
若是知州今后做了宰辅,他们就属于早期部下,属于铁杆的心腹党羽。乘着东风,扶摇而上,指不定这辈子还能做朝官呢!
就算要贪,也等调任了好地方再说。
曹元归说:“为今之计,是要你我联手,约束那帮胥吏,尽量讨得太守欢心!”
王畋说道:“主簿也要拉过来,他也是进士官,跟咱们一样想升迁。”
幸好北宋后期虽然人口增涨,但官员安排却没变,否则以雷泽县户口数量,还特么得任命一个县丞、一个县尉。
那才叫冗官呢,知县、县令、县丞、主簿、县尉,五个官员同时伺候老百姓,全县百姓还不得感激涕零?
顺便一提,别看宋徽宗昏庸,他在位期间,两宋人口达到了巅峰。
特别是登基之初的方田令,以及在位中期的细化保甲,清查出大量的隐匿户口,连带着财政收入也达到巅峰。
丰亨豫大,可不是单纯的吹牛逼!
当晚,两位县太爷,把主簿也叫来开会,确定了“仁政爱民”的方针政策。
同时他们派出心腹,前去东京打听消息,想彻底搞清朱铭的路数。
这可以留做后手,比如调查出朱铭得罪了蔡京,万一哪天朱铭失势,还能落井下石投靠蔡相公,拿出朱铭的黑材料攀附奸党。如此背叛恩主,容易遭人不齿,除非遇到难以抵抗的诱惑。
翌日,知县、县令、主簿,带着一众胥吏,簇拥着朱铭前去祭祀尧陵。
顺便重新划定禁区,给百姓留足樵采空间。
第189章 立威
宋神宗要求地方官员,对尧陵进行春秋两祭。
具体祭祀时间并不固定,错开农忙和阴雨天气即可。
朱铭磨磨蹭蹭赴任,行至雷泽县时,已经接近秋天,完全可以提前祭尧陵。
这玩意儿需要筹备,不可能骤然举行,朱铭今天是去重划禁区的。
郑元仪和侍女妙妙,以及两个女相扑,还有白胜、李宝留在宾馆。
朱铭带着其他人上路,还未正式出发,他就对两位县官说:“仪仗太过隆重,减去一半随员。”
“是!”
曹元归更加明白朱铭的性格,这位知州不喜欢摆架子,而且比较厌烦虚头巴脑的东西。
曹元归招手唤来主簿耿鼎臣,一番低声耳语。
耿鼎臣又叫来押司,吩咐了几句,押司立即解散一半人手。
“当当当!”
不但随员数量减少,鸣锣开道的时候,锣声也降为三响。
朱铭扭头看向曹元归,不禁点头微笑。这个知县有点意思,惯会揣摩上官心意,而且还知道举一反三。
沿街百姓听说知州出行,纷纷避让到两边。
也有一些店铺员工,站到门口看热闹。
朱铭出城之后,白胜、李宝也牵马离开宾馆。
宾馆差役连忙上前:“两位贵人有事尽管吩咐,缺了甚物什,俺立即让人送来。若想逛街散心,俺便让人做向导。”
白胜说:“不必麻烦,就随便走走。”
差役也没多想,点头哈腰送他们出门。
李宝牵马来到街上,忍不住吐槽:“做了知州随从,便跟当官一样,县里都得小心伺候着。”
白胜来一句:“这叫狐假虎威。”
李宝虽然喜欢舞枪弄棒,却也正经读过书,不禁笑道:“白二哥用词颇为考究。”
二人转过街角,同时翻身上马,直奔城外而去。
一直奔行到郊外,他们找地方换衣服,连头巾都换了一副。
地方官员主持祭祀活动,就没有不扰民的。
谷林山周边各村,不但无法进山砍柴,还要承担祭祀差役。
打马来到一处村落,白胜逮到个村民询问:“官差可有来过?”
村民把他们也当成官差,瞬间苦着脸说:“县衙公人已来过了,怎还有
第二回?”
“村中谁最有威望?带俺们去见见。”李宝说道。
村民不敢拒绝,带他们前往一处大宅。
白胜亮出朱铭给的官牌:“知州差俺办事,此间主人,速速出来迎接!”
门子慌忙把他们请进去,没走多远,就见一老者带着家人出现,作揖行礼道:“贵人容禀,祭祀尧陵的免役钱,老朽已替都正垫付了。都中丁役,也安排妥当,明日必定去应差。”
白胜问道:“既给了免役钱,为何还有丁役?”
“免役钱是该给的,役丁也是该派的。”老者小心翼翼回答。
李宝问道:“此次祭祀尧陵,本都的免役钱是多少?役丁又有几个?”
老者照实说道:“免役钱足佰二十贯,役丁二十五人。”
这边正问话呢,猛地闯进来十多个青壮,个个都带着枪棒和朴刀。
为首的壮汉怒吼道:“二伯爷,可是官府又来盘剥?真个还不要脸了,辰时来一回,巳时又来一回。俺便是此地都正,惹恼了俺,杀进城里宰了那鸟官!”
“混账,快退下!”
老者怒斥道:“祭祀尧陵,乃官家安排的差事,这两位是知州的亲随,哪轮得到这厮乱嚼舌头!”
壮汉不敢再嚷嚷,死盯着白胜和李宝。
如果是寻常杂役,他肯定要闹起来。但祭祀尧陵是真不敢造次,这玩意儿涉及到皇命,稍不注意就会捅出大篓子。
白胜问道:“你这都叫什么名字?”
老者回答:“尧陵乡第一都。”
李宝拿出一支竹管笔,这是朱铭送他的,当即借来墨水,在小本本上记录:尧陵乡第一都,免役钱二十贯,役丁二十五人。
“叨扰了,告辞!”
白胜抱拳转身,跟李宝一起离开。
老者被搞得有点懵逼,稀里糊涂送他们出门。
青壮也是一头雾水,问道:“二伯爷,这两个贼厮没索要钱财?”
“没有,”老者摇头道,“只说是给知州办事,也不晓得葫芦里卖什么药。”
……
朱铭抵达谷林山外,已经临近中午。
进山的地方有个村落,午饭便在村中大户家吃,村老们带着年轻人等候多时。
县令王畋介绍说:“太守,这位是本地耆老刘太公,今载恰至耄耋之年。”
朱铭拱手道:“老先生高寿,身体可还硬朗?”
刘太公连忙回礼:“托太守的福,能吃下一碗干饭。”
“吃得下饭,定能长命百岁,”朱铭主动搀扶其前行,“不提前打声招呼,今日便来叨扰,晚辈实在是冒昧了。”
刘太公没想到竟有如此礼遇,知州搀扶着他走路,顿觉双腿发飘,声音颤抖道:“不敢当,太守但有差遣,老朽便安排人做事。”
村中最大的宅子,飘来阵阵肉香。
朱铭被请进去落座,一碗碗吃的端上来。
不待仆人拍开酒坛封泥,朱铭就朗声说道:“酒水撤下去。”
刘太公笑着说:“这是本村自酿的美酒,请太守品鉴一番。”
朱铭表情严肃道:“祭祀之事,当遵礼制。三日斋,七日戒,不饮酒食辛,不与妻妾同寝。此乃古礼,不可妄废。”
众人面面相觑。
朱铭又指着桌上美食:“含有葱、韭、蒜等辛物之食,全部撤下去,分与村中鳏寡孤独。只要我在濮州做官,任何官吏,敢在祭祀尧陵前饮酒食辛,尔等皆可前去州衙检举。谁敢对帝尧大不敬,定让他丢官罢职!”
众皆肃然,随即若有所思。
特别是那三位县官,昨晚在宾馆的时候,朱铭当着他们的面喝酒。
今天却又说不能喝酒,明摆着就不是什么遵礼,而是在警告他们不可扰民,不可借机向百姓索要酒食。
曹元归说道:“把酒撤下去,有辛物的菜肴,分与村中百姓。”
刘太公连忙附和:“撤撤撤,太守是对的,不可逾了礼制。再去烹饪些肉食,记得别放辛物。”
“不必了,”朱铭说道,“吃的若是不够,端些来腌菜即可。”
曹元归、王畋、耿鼎臣三位县官,悄悄的互相使眼色,他们都已经明白,朱知州此刻在立规矩。
如此强硬态度,而且句句在理,不容任何人反对,今后的日子必不好过啊。
就拿祭祀来说,事情可大可小。
小到可以一笑而过,大到可以丢职罢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