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梓钧
朱铭笑道:“却与散茶不同,国公家中可有糖霜?”
“官家赏赐了一些。”钱景臻让人拿来白糖。
朱铭一边加糖一边说道:“可加糖饮用,也可不加。若是加糖,还能添些烧煮过的羊奶。”
等茶叶泡开,钱景臻品鉴道:“汤色红亮,清澈见底,这却没有见过。”
水温稍凉,钱景臻端起喝了一口,而且是没有放糖的:“口感柔润细腻,甘甜香醇,全无涩味。香味清新,并不闷沉。这……必是极品茶叶,却又与团茶差别迥异。”
令德帝姬喝的是加糖版,眉开眼笑道:“好茶!”
钱忱也来了一口,忍不住询问:“此茶在哪里能买到?”
朱铭说:“此茶并未上市,家父带了些进京,打算献给官家。一路回京的内侍与禁军,每人手里都有十斤,可向他们购买。另外,洋州还有一种绿茶,也是家父亲手研制。”
钱景臻赞叹道:“令尊必为茶中圣手,难怪官家恩宠有加。”
朱铭又说:“等红茶献与官家之后,必可产量大增。”
朱院长性格谨慎,走一步看三步,红茶便是其中关键。
如果宋徽宗喜欢上这玩意儿,必然下令在洋州设立御茶园,朱国祥就可趁机回去主持茶务,从此脱离东京潇洒快活。
红茶成了贡茶,肯定骚扰地方。
但若交给朱国祥主持,就能控制骚扰程度,甚至带着大家一起赚钱,还可借机扩张朱家的势力。
等时机成熟,朱国祥请求卸任,后来者怎不疯狂盘剥?
两相对比,朱院长简直仁义无双。
那个时候,朱家父子登高一呼,必定是万众景从。就连洋州地主,都有可能跟着造反,第一个攻击目标便是漕司行衙(贡茶管理机构)。
这些计划,朱国祥都用拼音写在信中。
朱铭骑马回去,刚到家门口,就见李继徽那家伙。
这小老头儿可怜兮兮的,卑躬屈膝打招呼。
朱铭却对其生不出丝毫怜悯,因为从钱忱口中,得知了不少内情。
李继徽先是跟嗣兄的遗孀争房产,官司一路打到宋哲宗那里。他自己的儿孙不多,算上妻妾也才十几人,几十万贯的宅子怎住得满?可家道中落的堂兄弟,请求寄居在他家里,他一文钱都不愿接济,还让奴仆把堂兄给驱打出去。
当然,霸占他人房屋的事情,实在有损声誉,朱铭肯定不会做的。
“老先生,我已打听清楚了,”朱铭下马说道,“你那宅子,确是官家赐给家父。君子立于世间,怎能霸人屋宅呢?我明日便进宫面圣,请求官家收回成命!”
李继徽吓了一跳:“不要……不必惊动官家,老朽愿意让出房屋,只求给些买房钱便可。先帝赐宅之时,耗费三十万贯建造,卖给阁下仅收取十万贯。”
掏十万贯买房?
扯什么淡。
朱铭说道:“在下家贫,莫说十万贯,便是一万贯都拿不出。老先生不必担忧,等我进宫面圣,必可请求官家收回成命。”
“八万贯!”李继徽开始降价。
那宅子他万万不敢再要,因为皇帝已经下旨,以宋徽宗死要面子的性格,到时候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就算皇帝不说啥,负责经办此事的盛章,也会坑得他家生死两难。
李继徽不敢得罪皇帝,也不敢得罪盛章,却敢来找朱铭哭闹。因为朱铭的名声很好啊,彬彬有礼,清廉如水,不贪不占。
说白了,欺软怕硬!
“老先生莫要提钱,”朱铭拉着李继徽就走,“咱们这便进宫去,我定然帮老先生拿回宅子!”
李继徽怕得要死:“不去,不必了……给五万贯便是。”
朱铭叹息道:“我真没钱。我若有钱,还能跟好友合租房屋?”
李继徽说:“官家定然赏赐令尊,现在拿不出五万贯,再等两年便可以的,写一张赊买房屋的契书就是。”
朱铭假装思考片刻:“不如这样,既然官家赐宅,我父子俩自不能抗旨。但那是老先生的宅子,也没有强占的道理。建造宅邸时耗费三十万贯,想必屋宇广阔,住下两家人绰绰有余。便将宅子一分为二,我父子俩住一边,老先生住一边。至于房契,重写一张,私下赠予老先生。我父子俩,等于寄住在老先生家。”
还能拿回房契?
李继徽激动得浑身发抖,同时又感到害怕,这事儿传出去以后,会不会惹怒官家?
朱铭说道:“私下赠予,官家也管不着。”
李继徽还是没忍住诱惑,感激涕零道:“老朽活了半辈子,今日方知世间真有仁义之士!”
朱铭搞这么一出,纯粹是在养望。
他来东京干啥的?
卖蜂窝煤赚钱吗?还是为了白捡几十万贯的豪宅?
都不是!
一是为了积累人脉,二是为了积累人望,三是为了获取官方资源。
他对那处豪宅并无兴趣,做梦也想着造反的人,一城一地都可以放弃,几间破屋子又算个啥?
但必须搬进去,而且是以寄居方式住下。
再暗中刻意传播,必为天下美谈,能写进史书里那种!
这种声望看似没啥用,等今后起兵,却能吸引到大量人才。就算是敌对势力,也会敬佩他父子俩,可以搞出很多骚操作。
再不济,也会同情他们,认为父子俩是被逼反的。
第172章 洋州朱氏,仁义无双
东京房产转手频率非常高,就像乡下的土地一样,因为在北宋由富变穷太普遍了。
比如宋初的宰相薛居正,在南宋被列为“昭勋阁二十四功臣”之一。
这位老兄死后配飨太庙,还没吃几天冷猪肉呢,他孙子就把家宅给卖了,而且是贱卖给新任宰相。
新任宰相叫向敏中,以清廉勤勉著称。因为买宅子的事情,被人告发“贱贸”,也就是仗势欺人压价强买——薛居正的宅子,至少价值上万贯,向敏中只用五千贯就买到手。
那时的东京地皮还不紧张,物价也没那么高。
一百年前,五万贯就算顶级豪宅。
现如今,十万贯的宅子数量都挺多。
而李家三十万贯的宅子,依旧属于凤毛麟角。他们早就想过卖掉,但找不到人出手,因为房价升值了,这处宅子价值35万—40万贯。
另外,这房子牵扯到公主,所有权严格来说归朝廷,普通人买了会出问题。
金瓜侍卫开道,宫中太监引路,朱国祥被带到豪宅门口。
门楣上的牌匾已摘下,暂时来不及换新的。
“真人请进。”太监躬身微笑。
朱国祥迷糊道:“这是我临时居住的地方?房子也太大了吧,围墙一眼都望不到边。”
太监说:“此宅荒废已旧,官家已经赐给真人。”
朱国祥稀里糊涂进去,很快就发现不对劲,里面明显有生活痕迹,完全不像荒废的样子。
六十多个奴仆,排得整整齐齐迎接,有些奴仆甚至还带着小孩。
太监和侍卫很快告退,朱国祥独自面对一堆仆人。
除了李家留下的六十多个奴仆,还有皇帝赐予的奴仆,总数加起来已经超过八十人。
朱国祥严重怀疑,自己是否能发起得工资。
有个奴仆头子模样的家伙,朱国祥叫到面前询问:“这里以前是谁家宅邸?”
那奴仆大约五十岁年纪,躬身回答:“回禀老爷,此处原为兖国公主府,由公主嗣子继承,小人是这里的管家。”
朱国祥吩咐道:“你选个人,去把探花郎叫来。”
“是!”管家立即执行。
朱国祥对这里完全陌生,得跟儿子商量一下。
他暂不做任何安排,先去宅子里溜达。
主要建筑群落,为唐宋典型的廊院结构。已经不能用“进”来计算,因为还夹着园林,建筑总面积超过五十亩。
东京外城区的五十亩!
“咦,那里怎光秃秃的?”朱国祥指着池塘边一处空地。
管家回答道:“那里本有一块奇石,年初时候卖了两千贯钱。”
朱国祥问道:“公主的嗣子还要变卖家产?”
管家说道:“花销实在太大,藏书楼里的金石字画,几乎已经被卖光了。再这样下去,就算官家不把宅子赐给老爷,原主人也会把房子给贱卖掉。”
朱国祥溜达一圈,便在花园里等着。
大概过了两个小时,朱铭才从太学的南郊校区赶来。
朱国祥让奴仆都退下,只剩父子二人对坐。
朱铭笑道:“恭喜朱院长,宅子挺大的,您老奴仆成群啊。”朱国祥道:“少说废话,这宅子是啥情况?”
朱铭把事情详细阐述一通,说道:“我自作主张,把宅子还给李家,今后一分为二住进来。”
“可以,你做得很好。”朱国祥点头道。
朱铭说道:“王安石做宰相的时候,主持修建了东西二府,另外还建了有许多官宅。高级官员都住在官邸当中,相当于白宫、唐宁街那种。做官时住进去,卸任后搬出来。一可解决官员的住房问题,二可减少重要文件的泄密现象,三可避免权贵跟百姓抢房子。”
朱国祥说:“这个法子很好。”
朱铭继续说道:“王安石之后的重臣,就算在东京购置私宅,也不会太豪华阔气。这个规则,是被蔡京打破的。蔡京是北宋中晚期,第一个不住官邸的宰相,给自己在外城弄了个豪宅。其余大臣,纷纷效仿,宋徽宗也不顾规矩各种赐宅。”
朱国祥心有余悸道:“说起宋徽宗,这皇帝我算见识了,真正是望之不似人君。”
“哈哈,被吓到了吧?”朱铭笑道。
朱国祥说:“绝对的权力不受制约,会带来非常可怕的后果。”
朱铭摇头道:“其实古代的朝廷,对皇权有着各种限制。宋徽宗属于奇葩,他打破了这种限制,类似的皇帝都可称为昏君。”
大兴土木、不理朝政、宠幸奸臣,只要规矩不破,这些做法都不算昏君,因为朝廷还能正常运转。
宋徽宗的昏聩,在于他肆意破坏规则。
比如朝廷颁布政令,是有一套严格流程的。
明显乱来的政令,银台司有权驳回,就算只是做做样子,皇帝和宰相也得重新下达两三次才能通过。
而宋徽宗脸都不要了,一切皇命,皆以中旨的形式发出,把朝廷中枢机构视若无物。蔡京、王黼等奸臣,也通过密奏,请皇帝发布中旨。
至此,中书省、秘书省已成摆设,就算是宰相和副宰相,只要不受皇帝宠幸,实际权力也可忽略不计。
宋徽宗在位二十五年,银台司驳回的政令,加起来还特么不到十次,而且还全在是徽宗朝早期。
徽宗朝中后期的政令,根本就不走银台司!
宋徽宗自己把朝廷给干废了,整个国家的大脑和心脏,已经被搞得陷入半瘫痪状态。
明朝的嘉靖道长,再怎么任用奸臣,至少国家机器还在正常运转。
真要比较,也该拿万历来比。
只不过,万历比宋徽宗更牛逼。
宋徽宗只是干废了国家的大脑和心脏,万历皇帝则是把五脏四肢通通干掉,让整个大明趋于一种无政府状态。
朱铭简单阐述北宋的政府构架,又讲述现在是啥情况:“中书省已经废了,秘书省废了大半。尚书省被砍了脑袋,只剩四肢还能活动。北宋的三大中枢机构,整体呈现一种瘫痪状态,类似朱元璋时代的大明。但宋徽宗又不像朱元璋那么勤政,日常事务还要靠三省处理,层层掣肘之下,可以说一塌糊涂。”
“还是想想怎么离开京城吧。”朱国祥听得头大无比。
朱铭说道:“我明年可能会外放。”
朱国祥问:“你怎么知道?”
朱铭解释说:“皇帝升我做了京官,这是提拔的征兆。明年要么进秘书省做校书郎,要么外放出去做知县,都属于镀金历练的流程。校书郎且不提,如果是京官外放知县,一年时间就能再升,不会像选人那样干满三年。”
朱国祥笑道:“镀金干部,一年一升也算正常。”
朱铭说道:“地方官如果只做一年,屁事儿都干不成。就怕宋徽宗疯了,连镀金程序都懒得搞,直接越级提拔,继续在京城做官。已经有不少先例,一两年内干到四五品。这对别人来说很爽,对我而言屁用没有。我想外放地方,要么积累从政经验,要么直接去边疆打仗。”
朱铭现在依旧属于键盘侠,评论朝政头头是道,却没有真正上手实践过,他迫切需要亲自做一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