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梓钧
听儿子这么说话,朱国祥差点一口小米粥喷出来。
沈二娘愕然当场,严大婆也瞬间无语,完全不知该怎么看待朱铭。
说他奸猾吧,他又实话实说;说他老实吧,又满嘴谎话骗饭吃。
就没见过这样不着调的货色!
沈二娘整理措辞,挤出笑容道:“大郎满腹诗书,随口戏言也能润色太白诗。实在令人佩服。”
“过奖,过奖。”朱铭继续埋头干饭。
见朱铭把一碗小米粥干完,严大婆主动帮忙盛饭。这次的粥要稀得多,并非薄待客人,而是剩余不多了,婆媳两个都没有再给自家添饭。
朱国祥饿得发慌,也吃了第二碗,厨房隐隐传出木勺刮陶锅的声音。
朱铭心里隐隐有些过意不去,放下手里跟狗舔过似的土碗,问道:“娘子可有纸笔?”
“有的。”沈二娘回答。
朱铭说:“我现在身无分文,给不出饭钱,就用一篇文章代替。”
沈二娘连连推辞:“不打紧的,一顿饭而已。”
朱铭拱手道:“请给纸笔。”
沈二娘想了想,觉得写文章是雅事,即便收下也不会显得市侩,于是回屋拿笔墨纸砚去了。
严大婆赶忙把桌子收拾干净,腾出地方好让客人写文章。
沈二娘在砚里倒些清水,取出墨条仔细研磨,研墨完毕便轻轻放下:“大郎请。”
朱铭的毛笔字,是小时候跟爷爷学的,爷爷当了几十年村支书,甚至还客串过一阵赤脚医生。
童子功,拿得出手。
只是电脑用得多了,书法有些回潮,如今写来还算能入眼。
“你要抄什么诗?”朱国祥低声问。
朱铭说:“抄诗多low啊,我要写《三字经》,这玩意儿还没问世呢。这家小孩儿姓白,而且还读书,跟白家多少有些关系。把《三字经》写出来,一可以报答这顿饭菜,二可以吸引白员外的注意。”
“你脑子转得挺快,可《三字经》能默写完吗?”朱国祥说,“这东西我小时候也会背,是你爷爷提着棍子教的,长大以后早忘得一干二净了。”
朱铭笑道:“你默诵一下,看是不是还记得。”
朱国祥闻言默念“人之初”,很快就瞠目结舌,已经忘掉的东西,怎么突然又记得了?
朱铭前些天就已经发现了,只要是自己认真读过的书,就能清晰的回忆起细节。比如马屁股上的官印,“甲”代表殿前司禁军,就源自朱铭看过的一篇论文。当时为了做视频而查资料,相关论文读了几十篇,现在居然全特么记得!
父子俩用方言对话,且说得语速超快,旁人根本听不明白。
沈二娘也没顾得许多,只是盯着笔尖,等待朱铭落笔写文章。
却见纸上淌出字迹:蒙童书·三字经——朱铭。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沈二娘跟随字迹心中默念,越念越是欣喜,因为这是篇启蒙文章,对她儿子的学习有大用处。
刚开始几个典故,沈二娘还都知道,渐渐就看不太明白了。
写着写着,朱铭突然问:“还有纸吗?不够了。天色有点黑,麻烦添个油灯。”
“有!”
沈二娘飞快跑回屋里,把儿子的练字纸全拿出来,同时又请自己的婆婆去点灯。
接过新纸,朱铭继续书写。
写到“炎宋兴,受周禅”便跳笔,后面的不用全写,直接跳过南北宋和元明清。
搁笔吹纸,墨迹未干,分开摆在桌上。
朱铭又开始装逼:“此乃在下编写的蒙童读物,并未示以他人,今日赠与娘子,聊谢赐饭之恩。”
别人都没读过,自己儿子是第一个学的?
沈二娘感觉自己撞大运了,屈身行礼:“多谢赐文之恩!”
朱铭却闪身避开站在一旁,负手而立:“得之餐饭,报以佳文,不须答谢,娘子快请起吧。”说着说着就原形毕露,咧嘴笑言,“真要感谢,我父子俩还没落脚处,今晚借厨房住一宿可好?”
沈二娘连忙说:“怎能让贵客睡厨房?俺这就去收拾正屋。”
严大婆跟去收拾屋子,躲在屋里低声问:“真是好文章?”
“好得不能再好,而且别处还没有,只俺祺哥儿可以学。”沈二娘欢喜道。
严大婆顿时喜上眉梢,合掌作揖念道:“阿弥陀佛,菩萨保佑,祺哥儿遇到贵人了。”
沈二娘从柜子里拿出被褥,一边铺床一边说:“这朱大郎定然满腹经纶,刚才那篇文章,不仅有许多没听过的典故,还把三皇五帝到咱大宋的历朝大事都写完了。祺哥儿要是能熟记《三字经》,便已胜了许多孩童。”
“那顶好,那顶好。”严大婆笑得合不拢嘴。
沈二娘又说:“朱大郎学问大得很,好些字都写得极生僻,寻常士子恐也未见过,俺连蒙带猜才能认出来。”
朱铭谨慎过头了,写的全是繁体字,他也不知自己为啥会写繁体字,估计是穿越前看过许多繁体书籍。
但《康熙字典》规定的繁体字,有些写法放在北宋也生僻啊!
不过正好,更加凸显他才高八斗。
第14章 家乡的儿歌
天色已经黑透,院里只剩父子俩和那孩童。
沈二娘的闺名叫沈有容,家里父母俱在,还有两个哥哥。
白祺是个遗腹子,还没出生爹就死了。在他的印象中,家里若是有男人上门,总会被祖母拎棍子打骂走。
可眼前这两个男人,不但没有挨打挨骂,居然还被留下吃饭,似乎晚上还要在家里睡觉。
好神奇的样子!
特别是那位大哥哥,会写好多生字,娘亲欢喜得紧,应该是爹那样的大才子吧。
白祺有些内向,全程低头端坐,但眼睛偷偷看向父子俩。然后,他就看到离谱的一幕,那位很会写字的大哥哥,不露痕迹的捡起桌边一粒粟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进嘴里。
朱国祥鄙视道:“你至于吗?”
朱铭咂咂嘴,回味着小米粥的味道:“没吃饱。”
“已经够可以了,那对婆媳都没怎么吃,饭菜全进了咱们的肚皮。”朱国祥说。
朱铭居然挑三拣四:“这小米要是能脱壳,味道肯定更好。”
朱国祥嫌弃道:“以后别说你是我儿子。”
白祺突然插话,表情严肃的发表观点:“俺吃过脱壳的粟米粥,味道香得很,一直都记得。”
“哈哈,英雄所见略同,”朱铭伸出巴掌,跟孩子逗乐道,“来,Give me five!”
白祺听得一脑袋问号,不知是啥意思,面对大哥哥期待的眼神,他下意识弱弱的伸出小手。
啪!
击掌成功。
或许是精神紧张半个月,此刻终于轻松下来,朱铭有些放飞自我,想搞些事情耍乐子:“击掌之后,要说耶。快跟我学,耶!”
白祺傻头傻脑道:“耶!”
朱铭又开始排练:“现在来个全套。我说Give me five,咱们就击掌,击掌之后说耶!”
“记住了。”白祺感觉自己在学什么高端礼仪。
朱铭笑得更开心:“开始了,Give me five!”
白祺这孩子很有悟性,连忙拍出手掌,认认真真喊:“耶!”
朱国祥坐在旁边,以手扶额,不忍直视,太特么幼稚了。
蓦地,院外传来声响。
朱国祥以为是有访客,扭头一看,却是那匹瘦马在拱门,丫的看院里热闹也想进来。
朱铭跟孩子越玩越起劲,居然要唱歌了:“我教你一首儿歌,想不想学?”
“想。”白祺露出期待的眼神。
朱铭笑道:“这首儿歌叫《孤勇者》,在我的家乡非常有名,三岁大的小屁孩儿都会唱。来,跟我一句一句的学……”
朱国祥已然嘴角抽搐,自己到底养了个啥玩意儿?
当沈有容铺好了床榻,再次来到院中时,赫然听到优美的儿歌声:“爱你孤身走暗巷,爱你不跪的模样……”
又见朱铭站起来,对她儿子说:“别坐着干唱啊,摆几个pose,再来点伴奏。动次打次,动次打次,呦呦呦,切克闹!”
白祺就跟鬼上身一样,迷迷糊糊站起,认认真真学唱跳:“动次打次,动次打次,呦呦呦,切克闹!”
朱铭一脸坏笑:“学得很好,改天再教你一种小鸡仔舞步。”
在这北宋的农家小院里,古代田园画风迅速崩坏。
严大婆站在屋檐下,脸色有些焦虑,低声对儿媳说:“这位朱大郎,是不是得了癔症?看起来疯疯癫癫的。”
沈有容主动为朱铭开脱:“姑母莫慌,非常人行非常事,高人往往有脱俗之举。”
“俺怕他把祺哥儿带坏了。”严大婆担忧道。
沈有容沉默几秒,幽幽说:“祺哥儿很久没这般开心了。”
严大婆闻言一怔,看着愈发活泼的孙儿,顿时舒展眉头:“也对,娃娃就该闹腾。能跟娃娃欢实打闹的,定不是什么歹人……这爷俩落魄得很,都邋遢发臭了,你去烧点洗澡水,俺去找两身换洗衣裳。”
洗澡水还没烧好,严大婆已经拿着衣裳出来。
严大婆捧着衣物说:“朱相公,朱大郎,这是俺儿生前常穿的衣裳,两位先生要是不嫌弃,可以洗了澡换上凑合凑合。”
朱铭正在不着调的跟小孩玩耍,听到这话立即正经起来,拱手道:“岂敢嫌弃,老夫人有心了!”
朱国祥也上前答谢,从严大婆手里接过衣裳。
等待烧热水澡的时候,朱铭问道:“老夫人,可否借些食盐?门外那畜生,已经几个月没吃盐了,得弄些盐水给它喝。”
“有的。”严大婆又去取盐。
不多时,便端来一碗盐水,小心递到朱铭手里。
朱铭把瘦马放进院中,马儿伸舌头舔了一口,尝到盐味极为兴奋,脑袋埋下去就没再抬起。
沈有容悄然走来,低声说:“姑母,水烧好了,缸里剩得不多,俺再去挑些回来。”
父子俩都在看马儿喝盐水,竟没有注意到,沈有容挑着水桶摸黑出门。
把畜生伺候舒坦了,严大婆才说:“洗澡水烧好了,你们哪个先去洗?”
朱国祥道:“你去吧。”
朱铭也不谦让,跟随严大婆去洗澡的地方。洗澡水有些烫,须舀些冷水来勾兑,朱铭很快发现水缸快要见底了。
他跑回院里对父亲说:“缸里水不够了,沈娘子也不在,估计已经去打水。”
“我晓得了,你去洗澡吧。”朱国祥点点头。
朱铭自去洗热水澡,严大婆转身回屋。
院中的桌凳还未收拾,油灯也一直亮着。严大婆拿着针线出来,坐在昏暗的油灯旁,埋头默默纳鞋底。
朱国祥把小孩子拉到暗处,问道:“平时在哪里打水喝?”
白祺回答:“河里。”
朱国祥吩咐道:“你回祖母身边,不要乱跑。”
“嗯。”白祺乖巧点头。
朱国祥估摸着方向往河边走,距离挺远的,至少有一里地。而且阡陌纵横,弯弯绕绕怕有一里半。
天上挂着弦月,繁星点点,夜间能见度不足一米。
走了好一阵,朱国祥终于听到动静,沈有容喘着粗气挑水而归。
“沈娘子,让我来吧。”朱国祥说。
黑暗中突然有声响,把沈有容吓了一跳,听清是朱国祥的声音,她连忙说:“不用,就快到了。”
“让我来,我有力气。”朱国祥堵住小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