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怪诞的表哥
“这奏折,我不答应!”陈希烈怒不可遏,“我才是宰相,是我提议让殿下监国的!”
“陈公啊。”韦见素叹息了一声,道:“殿下监国,是臣民所望,岂是你一人之功劳?”
这是此前陈希烈劝韦见素的话,如今原话奉还,却是让陈希烈感到说不出的辛酸。
总之,此事已由不得他了。
等到薛白把奏折一批,下一步就是要把他踢出去。
***
宣政殿。
忙碌着的薛白显得有些无情。
陈希烈则完全恢复了当年居于李林甫之下时的软弱无能。
“殿下,老臣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起来说吧。”
“老臣哪怕没有苦劳,也有与殿下的情义啊!”陈希烈不肯起来,拜倒在地,老目含泪,又道:“当年殿下初入仕途,第一个官职就是在秘书省,老臣对殿下是千万深情厚义啊。”
“我记得。”
薛白的目光始终落在文书上,没有看陈希烈,但语气还是十分和煦的,道:“正是记得与你的缘分,如今你还是高官显爵,也没说要降罪于你,何必如此?”
“老臣所求,并非高官显爵,而是盼着能为殿下出力……”
“还装?”
薛白语气严厉了些。
殿中没有旁人,他并不与陈希烈客气,直接就敲打道:“你想要的不是出力,而是权力。可你有那份能耐与魄力吗?”
“殿下,老臣有一片赤胆忠心啊。”
“够了!”薛白叱道:“再喋喋不休就丑态毕露了。”
他语气一凶,顿有杀伐之气。
陈希烈心中害怕,脸色惨白起来,之后就是一片颓然。
其实他也知道自己这一辈子高官显爵,得了太多能力之外的东西。之所以栈恋权位,无非是那些年熬了太久,已成了心中的执念。
“老臣,乞骸骨。”陈希烈失魂落魄地喃喃道。
薛白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文书,亲自扶起了他。
陈希烈这些年看着保养得很好,看起来脸色红润,可这一扶,薛白能感到他的身体有种枯萎的感觉,老了终究是老了。
“伱的资历、你的苦劳,我都看在眼里。可大唐目前需要的不是和稀泥的宰相,而是奋力进取、锐意十足的实干官员。给他们腾腾位置……荣养吧。”
听到“荣养”二字,陈希烈老泪纵横。
他真是舍不得权力场啊,恨不得到死都攥着权力。可此时对上薛白那一双眼,心里最后一丝耿耿于怀的希望也消散了。
可他最后竟还是紧握着薛白的手,又叮咛了一句。
“老臣就在长安,殿下若有用得到老臣的,老臣随时待诏。”
只听这句话,却也有些感人。
回想这些年的相处,薛白难免也有些感慨,点了点头。
就在几日后,他便下诏,进陈希烈为太子太师、封许国公,同时让他致仕荣养,罢其门下侍中之职。
陈希烈再次痛哭,可他心里也知道,这辈子遇到薛白,算是他运气好。否则几番大乱,他未必能次次逢凶化吉。
其后,薛白又频繁调动了一批官员。
薛白以元载代替杜有邻为洛阳留守,召回杜有邻。
事实上,他最初就是想派元载到洛阳,但觉得元载心太急,贬谪敲打了一番,如今教训得差不多了,便重新起用。
另外,他派李栖筠、岑参、裴谞等年轻出色的官员往河北充各州营田使,并派人接回李泌。李泌是策略的制定者,他希望他挑选的官员们能够很好地贯彻河北的军屯策略。
如此一来,就在两个月内,薛白监国之后的宰相班子就凑齐了。
韦见素、颜真卿、杜有邻、李岘、李泌。其中,韦见素迁侍中,称左相,颜真卿任中书令,称右相。
这一系列的任命,看似中立派拿了两个相位,收获最大。可薛白也觉得自己赢了,得了许多贤相。
若抛开杜有邻不看,皆是当世之名臣……
***
天气渐热,这日,杜五郎难得入宫来见薛白。
旁人都说他不争气,至今还只是大理评事这样的小官。可若不看他的人脉,只说他的年龄、资历,其实已经是很上进了。
宣政殿的偏殿里,杜五郎一进来就径直坐在地上,四仰八叉的模样,大概是来过此地的最松弛的一人了。
他也不管薛白忙或不忙,自顾自地说着话。
“没想到,我也成了相门子弟。早些年,若只看我阿爷那副模样,谁能想到?”
“你阿爷能当好这个宰相。”薛白道。
虽然,满朝都在说五个宰相里杜有邻是唯一的庸人,能做的也许只是附和颜真卿,维护薛白的利益,但薛白其实对他寄予厚望。
毕竟杜有邻并不是只有一人,而是有杜媗、杜妗姐妹在背后支持,也许还算上杜五郎。而杜家姐妹掌握着薛白在民间的势力,不容小觑。
另外,杜有邻行事谨慎,如履薄冰,很少犯错。
“好吧。”杜五郎却对自己阿爷没有太大的信心,道:“只要人们少把我和别的相门子弟对比就好。”
近来,总有声音说杜有邻最平庸,其儿子在诸个相门子弟之中也最平庸,让杜五郎颇为无奈。
“找你来,便是给你一个一鸣惊人的机会。”
“我还真不太想要。”杜五郎叹道:“又要我做事了?”
他为薛白做过不少事,还往往都是大事,可惜也都是薛白的私事,没什么明面上的功劳。当然,他也不在乎这些,只是懒。
“崔祐甫建议裁撤梨园伶人,我却觉得裁撤了未免可惜,且这些人大多不通人情世故,到时难寻到门路,或饿死街头,或遭人欺凌。”
薛白说话慢也只有杜五郎敢打断他,道:“我知道,你与梨园还是感情很深的。”
“你知道的倒多。”
“嘿嘿。”
“我有意让梨园、教坊自主经营,自负盈亏。可这些搞歌舞文艺的,不擅长经商之道,此事便交由你。”
杜五郎想了想,却是叹息了一声,道:“想以前,每次万岁千秋节的表演,多彰大唐气象啊,这情形以后就看不到了吗?”
薛白近来只想着提倡俭朴,千万百计地削减用度,此时听这言论却是新鲜,不由瞥了他一眼。
杜五郎道:“我当然知道声色犬马不好,我是说那些表演,舞马衔杯,尽显煌煌盛世……多可惜啊。”
“国穷,民竭,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薛白说着,转过话锋,道:“盛世气象,必然还会再有的。”
“好。”
杜五郎竟想顺着说一句“这也是我辈入仕所求”,但他也有自知之明,马上就把这话咽了回去。
“你既可惜那些表演,把差事办好吧。”
说着,薛白抛过几份文书,其中还有一封告身。杜五郎见自己升官了,先是拿起那告身一看,却是让他兼任太乐丞。
太乐丞这个官职,王维与薛白都当过。可梨园、教坊若自主经营,其实与太常寺没多大关系,给杜五郎兼个官职,无非是多些这方面的背景罢了。
“这官好,清闲。”杜五郎道,“不如再把我的大理评事给罢了,我实在不适合把人送到牢里,我……”
他还想聊闲话,薛白已挥挥手,道:“时间到了,退下去。”
“哈,你我还算时间。”
杜五郎实在无语,起身告退。
一走出偏殿,他那松弛随意的态度就收了起来,挺起腰板,肃穆神态,与所有正襟危坐的官员们别无二致,可谓是泯然于众人,或比众人显得略没精神一些。
宦官则进入宣政殿把案上的沙漏翻了一下,引下一个官员来见。
薛白每天要见到哪些人,大多都是提前安排的,秩序井然。
“殿下。”
“坐。”薛白道,“国事为重,不必有太多讲究。”
这次来的是新晋的宰相李岘。
论辈份,李岘长一辈,而薛白说不讲究,那也就不讲究这辈份了。
薛白在许多事上都不讲究辈份。
“臣久归朝,今得殿下拔擢,必当鞠躬尽瘁。”
李岘先是执了一礼,方才坐下,腰挺得直板板,只沾了一点椅子。
这是个年富力强,作风强干之人。
“请你来,两桩事。”薛白道:“一则,我意在削各地节度使之权,方法已有成例,如此前河南道之改制,将其权职一分为四,后寻机将权力下放各个州县,然各地情况不同,削藩事大,需有强项令……”
李岘听得很认真。
他是宗室,且性格强势,确是主持此事最适合的人选。
薛白又强调不希望因为削藩而闹出乱子,或是影响了边防,那就需要李岘做长期的准备,探查好各个藩镇的详情,每个节度使的心思,以及其麾下将领哪些忠心可用,哪些心怀悖逆。
两人谈着这些,一旁桌案上的沙漏也在一点点地往下漏沙,渐渐漏到了底。
殿内没有宫人在侍候,薛白瞥了沙漏一眼,亲自将它翻了过来。
待他们终于初步谈成了削藩之事,沙漏已翻了五遍。
相比于杜五郎,薛白对待李岘的重视程度显然大不相同。
而削藩之事谈罢,还有第二桩事要谈。
“其二,是京兆尹的人选,此前的京兆尹是窦文扬所选的庸人,永王之乱时便逃得不知去向了,如今长安诸事由颜公暂时代管,你可有举荐?”
京兆尹是非常重要的一个职守,关系京城安定,薛白必然该用一个心腹,因此李岘没想到他竟会问自己,不由大为讶然,连忙答应会仔细斟酌。
是否能选到适合的人先不提,薛白这一问,有个立竿见影的效果,就是瞬间拉近了与李岘之间的关系。
李岘感受到了薛白的信任,眼神顿时就不同了。
一旁的沙漏又漏尽了,这次薛白没有将它再转过来,而是开口说了几句公事之外的话。
“我年轻识浅,骤登高位。朝中各种说法都有,或怀疑我身份,或质疑我的忠心,更有甚者,以一些子虚乌有、骇人听闻之谣言诽谤于我。但我对大唐的忠心,天地可鉴。”
李岘听了,便知该自己表达了,道:“殿下的身份,旁人或有疑虑,但我可以确定。”
当年在河东,正是李岘从杨光翙口中打探到薛白的身份及其谋篡之心。
在那时皇孙可并非前途似锦,而是死罪,何况当时还不是薛白主动认领,因此,李岘从一开始就不质疑薛白的身份。
从一个宗室的角度来看,既然薛白正是李唐皇室后裔,那是否谋篡也就不重要了,他巴不得有一个能振兴社稷的宗室子弟来继位。
今日薛白对他信任,也反过来增强了他对薛白的信任。
至少现在,李岘的立场是倾向于薛白这边。
***
杜五郎领了差事,一点都没有逞能,出了宫便去找杜妗,打算问她这桩差事到底要如何办。
他先是去了东市的丰汇行,却得知杜妗不在问了曲水,才得知了一桩消息。
“二娘近来新置了一处产业,今日过去了。”
“哪?”
“平康坊。”
听得这三个字,杜五郎首先想到的是平康坊三曲,不由问道:“什么?二姐总不会是买了几间青楼楚馆?”
“五郎想到哪去了?”曲水道,“往日看着老实,原来是风月场上的老客。”
“我?”
杜五郎大感冤枉,却也懒得在这件事上多说,再一想,立即就猜到了杜妗置办的是什么产业。
“你不会是说,右相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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