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怪诞的表哥
此刻,他下定决心,今夜就劝说几个熟悉的将领一同归附燕军,里应外合,除掉李光弼。
这心思他虽然是藏在心里,然而,他却不知,他的散漫、不屑,以及那种“最后忍一忍”的心态落在李光弼眼中已构成了不可轻饶的大罪。
更何况,张用济私下抱怨已不是一天两天了。
“张用济运粮失期、顶撞主帅、动摇军心。”李光弼径直喝道:“拉下去斩了!”
“什么?”
张用济一愣,大怒,嚷道:“李光弼,你这是假公济私。因我是郭节帅的部将故意报复!”
李光弼不发一言,自看着军法官将人拖下去。
不少将领连忙上前相劝。
“大帅,马上要年节了,不宜临阵斩杀大将啊。”
“逢年过节的,不过是晚到一日,何必如此?”
“是啊,大帅。这天气冒着风雪押运军资不容易……”
众人都觉得张用济只是小错,不至于斩首。
李光弼却不为所动,脸色比这个冬天更为冷峻,直到听得“噗”的一声,一颗人头落地了,他才开口道:“把头颅挂在城门上,再有不遵军令者,斩。”
他很清楚,如今军中许多人心猿意马,若不加以震慑,军心随时有可能崩溃。
***
张用济身死的消息传到了燕军。
史思明大为惊讶,不知李光弼是如何看穿自己的布局。
他再让许叔冀去偷偷联络唐军将领,却发现,在李光弼严厉的军纪之下,已无人敢再三心二意,许叔冀接洽到人都难。
同样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他很快意识到,李光弼并不需要等察觉到张用济的背叛才开始清理,而是出于像狗一样敏锐的嗅觉,习惯性地把不利因素消除掉。
所谓名将,不会等发现了危机再一个个弥补,名将会尽可能杜绝危机发生。
而严庄也是心中一凛,再次考虑了自己的处境。
于是,他暗地里写了一封信,用蜡丸包好,裹进鱼腹里,遣人扮成渔夫悄悄送往偃师……
薛白收到信时已经回到了洛阳。
他看过信,目光一扫,允许刁丙去把地上的鱼提起来。
“今晚吃鱼,大过年的,年年有余。”
这天恰好是元月初一,这是应顺二载,也是天宝十四载,若没有薛白,安史之乱本该在这一年爆发。
第522章 谨慎
应顺二载,乙未羊年。
若非一系列的变乱,这本该是天宝十四载,大唐正处于最繁华的盛世。
洛阳,元月十五,上元夜。
过年这段时间,黄河岸边的战事暂时停了下来。寻常百姓们都说,史思明肯定也有很多亲戚要走访,没工夫打洛阳。
为了安定民心,这次上元夜东都留守还是花费了少量钱财筹办了一番,洛水畔挂满了花灯,十分热闹,高耸的明堂也是灯火通明。
从天上看去,若说洛河的花灯亮得像一条龙,明堂就是一颗亮闪闪的火珠。
“看花灯去。”
道德坊的一间宅院里,杜五郎牵着薛运娘走了出来,摇头晃脑道:“洛阳的花灯一定比不了长安,而且还有危险,偏是无咎要让我过来。”
他反正是搞不清薛白是不是李倩,也懒得搞清,总之是以字相称。
“今夜没看到刁氏兄弟。”薛运娘回头看了一眼,道:“府里的侍卫也少,该多留些人保护阿兄吧?”
“都休沐了。”杜五郎随口道,“大过年的,也得休息休息。”
“那万一有刺客……”
“哪有那么多刺客?”
杜五郎不以为然,拉着薛运娘的手就去看花灯。这让薛运娘觉得自己的丈夫未免有些太心大了,糊里糊涂的。
两人很快穿过坊门,到了洛水边,只见水面波光闪闪,映着两岸的灯火,分外好看。
“星津桥南,旌善坊附近新开了一间戏馆,你知是谁开的吗?”
杜五郎的小道消息多,说起新鲜事来,很快吸引了薛运娘的注意。
“是谁开的?我也认得吗?”
“你肯定听说过,他们的名头可不得了。”杜五郎道,“以前可是太上皇梨园里的人物,李龟年的兄弟李鹤年。”
“是他!”薛运娘其实只听过李龟年,却还是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当年给天子演奏的乐师,如今到东都来开戏馆,一般而言必是价格不菲,且生意火爆。可惜,因为史思明的叛军南下,洛阳人心惶惶,谁还有心思看戏?
据说李鹤年是打算南下,去扬州另谋生路。也就在这个时候,薛白出镇洛阳,稳定了洛阳的人心。
民间都在说“雍王来了,洛阳城一定能守住”,李鹤年遂决定赌一把,如今算是过了一个好年,若是开了年能平定叛乱,他这条谋生计的路便算是走通了。
今朝有酒今朝醉,不论如何,这个上元节,戏馆很是热闹。最外层的看台上一个位置都卖到了一贯钱,更遑提里面的雅间了。
杜五郎是订好了位置的,迫不及待地往里走,同时对妻子炫耀道:“你可知我约了何人一道看戏?”
“何人?”
“王编著。”
薛运娘当然知道这说的是谁,乃是当今报坛的第一人,主管过长安日报以及《天宝文萃》的王昌龄。
这些年因为报纸王昌龄是名气大增,过往人称他“王江宁”以示他在江宁多年没升官,如今谁都恭恭敬敬地称一声“王编著”。
正高兴着,她余光一瞥,似乎在人群中看到了几個熟悉的身影,不由转过头细看,可竟是没再见到方才那几人。
“怎么了?”
“好像看到了熟人。”
“正常。”杜五郎道,“不必理会。”
“走吧。”
他们很快走进大堂。
在他们侧边的高台上,二楼的奢华雅间中,一名中年女道士正站在窗外往外看,不由“咦”了一声。
“那一对男女,好生眼熟。”
一个中年男子以平淡低沉、不喜不悲的声音淡淡道:“此等欢娱场合,遇到熟人,本是常事。”
“若非我认错了,这对男女可不得了。”女道士脸色不怒自威,嘴角有淡淡的讥讽之意,“有损风化。”
中年男子穿着素雅,手里拿着一串佛珠,正在一颗颗地数着,叹道:“此间屋内这一对男女若让人撞见了,也是有损风化。”
“怕甚?世人说你我相好,说得还少吗?”
“老了,往日欢娱不可贪恋。”
“王摩诘,你还在想着你被俘一事?都说了,那不会误你前途,你兄弟如今贵为太原留守。可见朝廷无追咎之意。”
王维长叹道:“我是过不了心里那道槛啊。”
玉真公主则又往窗外看去,试图寻找刚才看到的那一对男女。
之后,一阵鼓乐声响起,戏开场了,今日台上唱的是名曲《西厢记》,有不少梨园弟子参与,据说有些人还是当年见过雍王与太上皇比戏的,可谓是当世名家了。
王维也睁开眼,往戏台看去。
他却意外地见到了大堂上一个老友的身影,那是王昌龄。王昌龄正转头往后方的看台扫视着,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
同一个夜里,洛阳城内一个偏僻的角落,有几人正聚在一处商议着什么。
“伱等若愿重归大燕,圣人必有重赏。”
“好!”
应话的是个年轻人,二十岁左右年纪,身材雄健,脸颊瘦削,眉骨突出,鼻梁高挺,看长相该是个契丹人。穿的却是襕袍,举止间还有些书卷气。
此人名叫王武俊,说起他的经历,却是十分传奇。
他是契丹怒皆部人,父亲在开元年间率部内附大唐。他从小就擅长骑射,箭术极是高超,因此被安禄山作为射生手,进献给了李隆基,由此,他十五岁时就留在了长安,成为禁军。
当时王武俊这一队射生手有一个主将,乃是如今燕军的大将张忠志。安禄山起兵叛乱时,张忠志带着他们十八人,从长安奔回范阳,随安禄山杀至洛阳。
后来,张忠志奉命领兵回援河北,王武俊因伤留在洛阳,这一留,就留到了安庆绪出逃,大燕皇帝易主。
如今史思明久攻河阳不下,暗遣人到洛阳来联络旧部,王武俊听得同伴说起,义不容辞便要回归大燕。
“还有一事,你等若能立下功劳,再归大燕,岂不更为妥当?”
“如何立功?”王武俊问道。
“今李光弼固守河阳,怯懦不战。若能再现唐廷逼迫哥舒翰出潼关一事,使李光弼出战,则圣人可取天下。故周相公命我等至长安、洛阳放出传言‘李光弼欲拥雍王造反’。”
“懂了。”
王武俊再一想,自己身手了得,何必窝在洛阳做这些造谣传谣的小事,问道:“我若刺杀了薛白,算大功吗?”
“当然!此人乃大燕第一大敌,你若能杀了他,便是大燕开国的首功。”
王武俊二话不说就做了决定,他要去行刺。
上元节这样的机会,不可多得。
两年前,张忠志听闻安禄山造反,准备逃回范阳时,王武俊就问他“我们有禁军牌符,何不刺杀天子,立下大功”,张忠志给了他一巴掌,说这种事成不了,反而要害了自己的性命,到时逃都逃不了。
王武俊一直记着此事,今日他是权衡过的,洛阳与长安不同,薛白的住处与皇宫也不同。
而且,他多年生活在长安、洛阳,当过禁军,对地形、达官贵人府邸的守备习惯都非常熟悉,因此敢放手一搏。
“杀。”
“怎么做?”
“我早便留意过,薛白住在道德坊的私宅里,那宅院不大,我们一间间杀过去。”
“守卫呢?”
“都是废物,我还能不知唐廷贵人身边这些摆设,一遇血,他们只会吓得呆住。”
王武俊对当年王焊造反一案记忆很深,知道突如其来的猛冲往往就有出其不意的效果……
***
夜深,今夜洛阳无宵禁。
道德坊,雍王府。
这里其实是杜家在洛阳的产业,一直都是空置的,薛白觉得住得方便,近来就住在此处。
檐下的灯笼摇摇晃晃,站在门口的守卫只有两个。
夜色中,有六人提着灯笼赶了过来,问道:“雍王可睡下了?”
“何事?”
“紧急军情,这是令符。雍王曾言,若有紧急军情当唤醒他。”
“随我进去吧。”
大门便吱吱呀呀地打开,防备比众人预料中的松散。
两个守卫,只留下一人站在门口,才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很快,听到街巷那边响起了女子的呼救声,他连忙赶过去……
“救命,呀,救命!”
正在扯着嗓子喊叫的,是王武俊的一个擅于口技的同伴,以此法把守卫吸引开。
王武俊探头往大门处一看,有些讶异于防备的薄弱,看来,上元节连薛白都松懈了。他遂二话不说,带着人,提刀往里杀去。
“分头找,随时支援。”
这宅院果然不大,他杀奔入内,一路上也没见到什么人,想必是上元节,或是歇下了,或是去看花灯了,如此情形倒让他担心薛白今夜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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