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怪诞的表哥
依他原来的判断,认为九成宫该有接近九成的可能都不会有强军驻防,没想到,遇到了那一成的可能。
只从战力上而言,李倓那点兵力并不是他的对手,但九成宫实在不好强攻,且占据了险要地势,难以绕过去。
“探路吧。”薛白仔细思量以后,还是招来姜亥,这般吩咐道。
“郎君,不攻了?”
“意义不大。”薛白道:“李倓必然已经遣使到凤翔。我们攻城再快,也不可能比他的信使快。与其在此浪费时间,不如尽快找别的道路。”
“喏。”
当夜,姜亥就找来了几个山中的猎户当向导,称是九成宫以北有一条小路,乃是当年太宗皇宗驻跸时遣使往朔方的驿路,如今已经荒废了,或可以走。
薛白遂下令全军歇息一夜,次日暂留营盘,悄然离开。
五更天时,李倓却是派使节来了。
那是李倓身边一个禁军,名为高小艺。几年前,薛白在长安时,大家也曾一起打过马球,至今想来,恍如隔世。
“经年未见,薛郎风采更胜往昔了。”高小艺一入帐便拱手道。
“该称雍王。”刁丙冷着脸提醒道。
高小艺对薛白这爵位并不认同,道:“我此来是想为薛郎指一条明路。薛郎是太子瑛之子也罢,不是也罢,忤逆太上皇、意欲谋篡,已为不争之事实。大唐像郭元帅、仆固将军这样铁胆忠诚的将领多得数不清,誓不容你如此行事。倒不如今日归顺,念在你守护长安的功劳上,陛下必不会亏待你。到时你身世真也好、假也罢,都还是大唐的北平郡王。”
“我不在乎。”薛白道。
身世真也好,假也罢,这个亲王也好,那个郡王也罢,他一点都不在乎。他要的,是亲手掌住大唐这艘巨船的舵。因此,劝降的话说再多,他懒得听。
高小艺还待再言,薛白摆手,问道:“是李倓让你来的?”
“不错。”
“他为人不错,你转告他几句话。”
“是。”
薛白道:“假若李亨侥幸得胜,使回纥劫掠两京之事万不可取,往后用钱财的地方还多。”
高小艺听得他直呼李亨之名,正要反叱,待到后面,却是默然以对。
“告诉李倓,该心狠时便得心狠,他若掌权,一不可倚仗宦官,二不可姑息叛将,三不可纵容节度,四不可堕朝廷威信,五不可轻视回纥、吐蕃。”
虽然没有刀架在脖子上的紧迫感,但从大局来看,他如今已有随时败亡的可能。李泌、郭子仪等人一出手,波澜不惊,直击命脉。只能说大唐气运未尽,还有太多能人异士、忠臣良将,且他们还不太认可他的身份。
然而。
“国事务必从长远考虑,勿图一时之便利,改税制,与民生息,修内政,削世族……要做的很多,还是我自己来吧,你去吧。”
薛白说到后来,那偶然才有的一点点颓然尽扫,眼中又透出坚定来。
他坚信自己能做得比李亨父子好,坚信自己能胜。
高小艺愣了愣,还想再说,刁氏兄弟已经上前把他赶了出去。
出了薛白的营地,他回到九成宫,把薛白的话语转告给了李倓,李倓的第一反应竟不是大怒,而是怅惘地叹息了一声。
“我知他心在社稷,可谓知己。可惜,他与我父兄的误会与隔阂实在太深了。”
在李倓看来,薛白的“五不可”,本就不是他父兄这样的英睿之主会犯的。
于他而言,眼下并非考虑这些的时候,九成宫的危机并未解除。他的兵力太少了,薛白强攻也好、绕道也罢,都有随时偷袭凤翔的可能。
李倓遂再次遣使凤翔,请求李亨支援。
***
“报!九成宫急报!”
一名信使浑身浴血,几乎是连滚带爬,赶进了凤翔行宫,拜在殿中,呈上了李倓的求援信。
李亨看过,大为诧异,以询问的目光看向身边的宦官们。
“陛下,薛逆分明就在凤翔城外五十里,如何能在九成宫?”
“可建宁王这信?”
“薛逆的数千精锐有假不成?”
“……”
殿内议论纷纷,李亨却没在听,他正想单独招李泌询问意见,李辅国却上前附耳禀报了一句。
李亨神色一动,点了点头,不一会儿,张汀便到了殿中,坐在他身边,与他小声地商议着。
说到后来,李亨忽然眉头一挑,惊道:“李先生竟也参与了?”
张汀心中讥笑,道:“陛下一问他便知。”
李亨遂沉吟道:“薛逆出现在九成宫绝非小事,万一是真的,还是需派可信的人带兵去啊。”
“是该派兵去守。”张汀道:“但薛逆在何处,陛下问这些奴婢何用,遣人至城外军中,一问广平王便知。”
这话有理,李亨遂让李辅国带人出城去问。
过了两个时辰,李辅国才匆匆回来,回禀道:“陛下,广王平听了奴婢发问,目露悲恸,许久未答。奴婢便再问,他说……”
“说什么?”
“广平王说,若非薛逆主力就在城外,难道仆固将军之子是壮烈战死于叛军的佯攻不成?”
第497章 黄台瓜辞
李俶这句话,听起来是在重申仆固玞战死的壮烈。可落在李亨、张汀耳里,却听出了他断定薛白不在九成宫的意思,换言之,李俶认为李倓有可能是在谎报军情。
张汀眼里便浮起微不可察的笑意来。
李亨则认为不排除薛白安排了三千疑军而本人领小股人马绕道的可能,决定派人前往支援。
此行更重要的一件事是探明李倓消息的真伪,人选必须得是他能信得过的心腹,他思来想去,最后确定了鱼朝恩。
鱼朝恩很早就与东宫亲善,陈仓之变后先是追随李亨,后来又替他出使蜀郡,捧回了国宝以及李隆基的认可,可谓是忠心耿耿,自是值得相信。
“到了九成宫,若遇薛逆,速遣快马来报。若未遇敌,则探清此事原由。”
“奴婢领旨。”鱼朝恩一听就知主上心有疑虑,否则大可不必加后半句话。
待他准备离开行宫时,却有一宫人赶来拦住他,悄悄带着他去见了张汀。
张汀此前曾有意与李倓合作一起对付李俶,她让李辅国前去试探口风,结果李辅国回来之后说“建宁王不但痛叱了我们,还要在陛下面前告状。”
如此一来,她想着反正早晚都得把李俶、李倓全除掉,趁着如今能除一个是一个,遂吩咐鱼朝恩道:“薛逆若未攻九成宫,建宁王假传消息可疑;薛逆若真去了,那建宁王是如何提前预料到的?此事你也须得查清。”
鱼朝恩听得懂,连忙应下。
没想到,这日竟还有人拦住了他,是李俶、李泌。二人似早有预料,在城北门处等着,李俶一见鱼朝恩便质问道:“出宫前你见了谁?”
“奴婢自是见了陛下。”
李俶脸色严肃,道:“休当我不知,你若敢助纣为虐,害我兄弟,休怪我不饶你。”
鱼朝恩无奈,只得应道:“殿下误会了,奴婢绝无此心,一定如实把在九成宫所见告知陛下。”
待他赌咒发誓,才终于得以脱身,自去城外兵营领兵。看着他的背影,李俶看向李泌,感慨道:“幸得先生料事如神,看破了那毒妇的诡计。”
李泌道:“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啊。”
“大局为重。”李俶道,“待收复了二京再着手对付毒妇不迟。”
***
两日后,鱼朝恩飞马带人赶到九成宫,登上高处一看,确实城东有鏖战过的痕迹,城外也有敌军的营地。
营地不大,能看到有旗帜竖在营前,可却未见到有人马出营。
“薛白三日不曾攻城。”李倓道:“我推测,他是绕道了。”
鱼朝恩问道:“建宁王可有派兵探过?”
李倓道:“此前九成宫兵力稀少,我恐中计,不敢冒然出城。如今援军来了,自该去打探一二。”
由此,他们派出哨马,去往那座小小的营寨。
从城头望去,能见到那几骑哨马先是远远地往营中窥探,之后逐渐凑近,往里射箭,甚至跃过濠沟,绕过拒马角。过了不多时,有二十余薛逆的骑兵带着旗帜从东面奔走了。
“看来,是个虚营啊。”鱼朝恩感慨道。
李倓皱眉道:“薛白绕道了,此事当尽快告知父皇,使凤翔早做准备。”
鱼朝恩目露思量,问道:“圣人已遣将来守九成宫,奴婢请建宁王亲自回去禀奏圣人,如何?”
九成宫墙高险固,只要兵力足够,李倓是能放心的,相比而言他更担心凤翔,遂答应下来。且他行事雷厉风行,竟是当日就点齐人马,一路疾驰,在当天夜里就赶到了凤翔城下。
城中守军自是不会开门放他们入城,鱼朝恩只得跟着李倓露宿了一晚,受尽了被蚊虫叮咬的苦楚。
好不容易捱到天明,他们觐见李亨,把在九成宫的遭遇禀明。
“看来是虚惊一场了。”李亨这几日也因思虑此事而没睡好,神态都显得有些疲惫,闻言方才舒了一口气。
李倓提醒道:“薛白偷袭凤翔之心不死,或有绕道来攻的可能。”
“朕既已提前知晓,他还如何偷袭?”李亨语气平淡,道:“此番多亏你警觉,去养养伤吧。”
李倓确实是受了不小的伤,得父亲关心,谢恩告退。
待他离开了,李亨才问道:“九成宫是怎么回事?”
鱼朝恩连忙跪在地上,磕头道:“奴婢斗胆进言,恳请陛下恕罪。”
“说,朕不怪你。”
“奴婢所见,建宁王似乎是在谎报军情,薛逆在城外的兵营其实是假的。他恐怕是想让陛下遣更多兵马由他统率,未料,圣人遣的是老奴,不能听他号令。”
李亨倏然站起,踱了两步,问道:“三郎身上的伤也是假的不成?”
鱼朝恩道:“若建宁王有伤在身,岂能快马颠簸跑回来而面不改色?”
关于李倓的野心,李亨已不是第一次听说了,眼中当即有了猜疑之色,转向李辅国,问道:“你觉得呢?”
李辅国躬身禀道:“奴婢忽然想到,当年太上皇误信了奸佞,另立庆王为储,建宁王遂投奔到庆王门下。”
一句话,李亨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觉得李倓连父子情义都不顾念,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两京未复,国事未宁,朕焦头烂额,这等时候,他还只顾争权夺势,不顾大局。”
李辅国感受到气氛到了,连忙故作惶恐,又道:“圣人息怒,建宁王文武双全,才干非凡,想多为社稷出力也是有的。”
“你不必替他藏着掖着。”李亨道:“朕知道,他素来心高气傲,想争太子。”
鱼朝恩听了,应道:“奴婢有一主意。”
“说。”
“圣人何不早立国本,以安人心?广平王成了太子,建宁王的心思也就淡了。”
李亨摇头道:“此事朕早与李先生商议过,他让朕收复二京、迎回太上皇之后请太上皇定夺,方为人子本份。”
鱼朝恩禀道:“情形有变,圣人何不再问问李先生?”
李辅国闻言,遂看了鱼朝恩一眼,却没说什么。
李亨觉得有道理,遂又召来了李泌询问。
这个问题灵武称帝后,李泌已为李亨解答过一次了,此番再听,李泌当即意识到有人要害自己,连忙施礼道:“臣依旧以为此事暂时不可,而陛下再三相询,必是有人欲离间臣与广平王。臣请陛下遣人问广平王,他必以收复二京为先、以陛下声望为重,坚决辞位。”
李亨只好又遣人出城去问正在统兵抗敌的李俶,如李泌所言,李俶果然坚决不肯此时受太子之位。
两相比较,这個长子确实是稳沉孝顺得多,而三子李倓所为实是让人不放心。
李亨遂让李辅国与鱼朝恩再去询问李倓从九成宫带回的士卒,九成宫一战到底是怎么回事……
经此一事,李泌预感到了风雨欲来,不敢再过多干涉李亨的家事。
其后两日他忙于实务,李倓前来找了他两次,他都避而不见。因深知一旦相见,反而会给彼此招祸。
等到第二次,李泌不得不小声提醒来人道:“眼下建宁王不该来,劝他好好养伤,切勿多走动。”
“建宁王实有要事与先生相商……”
说话间,哨马赶来,语速飞快地禀道:“陈仓消息,回纥骑兵已驱退田承嗣部,很快就要回师了。广平王请先生军议。”
李泌点点头,当即回了元帅府,与李俶、仆固怀恩等将领商议退敌一事。
众人商议妥当,把主动出击的时间定在两日后,并派快马联络叶护太子,让其回师后直接攻薛逆的后阵。到时击退了城外三千精骑,要不了多久,郭子仪势必在河东、河南有进展,长安支撑不住,大局也就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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