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怪诞的表哥
“喏!”
张小敬双手接过牌符,一抱拳,匆匆而去。
李琬好不容易笼络一个可用之才,结果就这样跑去送死,不由问道:“陈将军,这……能行吗?”
陈玄礼根本就对自己的办法毫无信心,摇了摇头。
“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可他是人证。”
“若不能找回圣人,证给谁看?”
***
两个士卒提起一桶冰水,从头到脚向赤身的张小敬浇了上去。
“嘶。”
张小敬打了个哆嗦,擦拭了身上的血迹,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军袍,披上了一身属于龙武军中郎将的盔甲。
他还是第一次当将军,有些新奇地摸了摸胸前的护心镜,嘟囔道:“还真是不一样。”
腋下的铁片有些硌,胳膊得略略抬高、打开一些,走路时的气势反而由此更高了点。
他挑选了一匹最俊的战马,走到马侧时,那马不愿被生人骑,原本还想撅蹄子,见他一身盔甲威风凛凛,老实低下了脖子。
“嘿,这畜牲也懂得看人下菜。”
张小敬轻笑一声,踢马便向辎重营,人还未到,远远便喊向正在埋谷造饭的伙夫们喊道:“毛十六,给我蒸一百斤饼来,还要肉!”
“呀,我当是哪个瘟神,竟是你。怎地?捡了将军的盔甲?小心被行了军法。”
“过来。”
张小敬没等马停下,已轻轻巧巧地翻身下马,上前一把揽过毛十六的肩,道:“我得了圣人的踪迹,要去干桩大功劳,这是九死一生的差事,不是好汉我不要,一会大伙们到你这来填肚,我看着挑一百人,别混了哪个拖后腿的蠢货进来。”
“啖狗肠,富贵险中求,你看我怎样?”
“滚一边去。”
毛十六好奇,摸着张小敬的盔甲,问道:“你得了哪位贵人的看重,眼下这时局……”
“不归你管,去拿盘肉招待。”
张小敬也没个将军的模样,大咧咧便坐下嚼用。
在陈玄礼想要掌控近万禁军都很难的时候,他召集百人却显得很轻松。如今忠王号召禁军,全凭军心而非军律,倒也无人来拦他。
待到天光微明,一声哨响,百名骑兵便出了营,直奔渭水。
***
朝阳映在渭水的水面上,波光粼粼。
“吁!”
张小敬忽然勒住了胯下的骏马,兜着圈子,思忖着。
“怎么了?”
“抢功劳的人太多了!”
张小敬指着前方的马蹄印子与马屎,判断出那必是李亨已经派了许多兵马去围攻周塬。
方才他在营中特别留意了,没见到广平王的旗帜,该是广平王带人过来的。
他再一想,若自己是薛白,倘若侥幸带着圣人逃离了山火,眼见这么多兵马围着部下,哪还会往渭水北岸去,当然是沿着秦岭向东走了。
可连他都能想到,李亨一定也能想到,当已经派了兵马堵在东边。那薛白肯定也不会这么走了。
“散关?”
张小敬想到了追杀杨国忠那一夜,郭千里与薛白同行的画面,遂向士卒们问道:“谁知道散关如今在谁手中?”
“还是由郭将军守着,前两日火势太大,过不去。”
“走!去散关!”
张小敬当即决定不听陈玄礼的,调转马头,直趋散关。
然而,大火才灭,秦岭官道上铺满了灰烬,上面还冒着烟气。风轻轻吹过,还能看到灰烬下的炭火冒着红光。
“咴。”
战马不愿踏入其中,任士卒们怎么踢马腹、抽鞭子都没用。
“下马过去!”
张小敬当先下了马,在地上捡了两片被抛掉的皮革绑在鞋底,又捡了条树枝当作拐杖,走进了灰烬之中。
山火留下的场面极为可怖,天地间一片乌蒙蒙,尽是飘浮着的浮灰,到处都弥漫着呛人的气味,呼吸不过来。
不幸中的万幸是秦岭高峻,有许多巨岩如墙一般矗立,隔绝了火势,才没有蔓延到更远,山峰之上还能看到几抹青翠。
“咳咳咳……”
张小敬眼睛被熏得生疼,捂着嘴,低头向余烬中的脚印看去,道:“有人来过了?”
他伸出手,按在那脚印之上,还能感觉到下面透着热气。
“火才灭不久,刚能走人,不会走得太远。”
“我看还不能走人……张小敬,你不会是说圣人刚走过吧?”
“追!”
众人一旦奔跑起来,顿时掀起更多的灰烬,眼前根本不能视物。
有人撞在烧焦了的树干上,被里面的炭火一烫,响起了“滋滋”的烤肉声。
动静惊动了前方在走路的人,对方呼喊着,开始加快了脚步。
“圣人?!”张小敬大声问了一句。
“圣人?!”
“救朕,救朕……”
众人士气大振,纷纷追了过去,如此一来,动静顿时大作,很快,他们身后也有更多的士卒追了过来。
张小敬知那是李亨也意识到薛白会来散关,派人来了。
他对这些皇子已不是很信任,唯想着自己见上圣人一面,问一问圣人到底还知不知道如何结束变乱。
渐渐地,他终于能看到前方几人的身影,有动作迟缓的老人,有挺拔高大的青年,有身姿婀娜的女子……
“薛白!放开圣人!”
薛白没有回答,反而跑得更快了。
张小敬奋力追去,忽听到了身后传来了马蹄声。
“避开。”
过了一会,身后马蹄声愈发急促,张小敬连忙让士卒避开,只见广平王李俶率着骑兵奔来,他们竟是用布裹住了战马的眼睛,驱它们进了这片烧成灰烬之地。
“薛白,放开陛下!”
李俶大喝,手持弓箭,却又不敢张开。
此时薛白已到了散关前百余步之地,关城上的士卒们也是纷纷探头向这边看,上方的守将大喝道:“薛白,放开陛下!”
那竟不是郭千里,李亨不知何时已控制了散关。
至此,薛白终于是落入了官兵的包围,他遂停下脚步,四下环顾,意识到自己穷途末路了,重重地咳起来。
“咳咳咳。”
浮灰漫天,烟气缭绕,所有人都被熏得睁不开眼,只能眯着眼看周围人那黑灰灰的脸。
“救朕,孙儿……咳咳,救朕。”
“薛白!”李俶缓缓驱马上前,劝道,“你放了陛下,我保你不死。”
“好!”
薛白并无二话,扶着圣人向前一推。
众人纷纷想要上前,抢下救驾的第一功。
然而。
“噗。”
灰蒙蒙的视线中,只见薛白拔出刀来,一刀捅进了圣人的后心。
张小敬愣住了,死死盯着这一幕,被烟熏坏的眼睛发酸、发疼,也不敢闭上,像要把那两道身影死死印在脑海中。
“噗。”
薛白又补了一刀,将圣人搠倒在地。
“不!”李俶怒吼。
“陛下!”
散关城头上的将领们也纷纷惊呼。
薛白愈显狂悖,挥刀又斩,想要斩下李隆基的头颅,一刀接一刀,连着三刀斩在其面容上。
“住手!”
“射杀这叛逆!”
“放箭!”
李俶终于下令放箭了,箭矢“嗖嗖嗖”地射去,薛白的手下们遂纷纷倒在地上。
薛白却还牵起杨玉环的手想要逃,然而,逃了几步,杨玉环跌倒在地,薛白遂松开她,在手下的簇拥下遁入烧毁的山林中。
“追!”李俶下令。
于是士卒们有人拥上去抱回圣人的尸体,有人追向薛白。
张小敬见此一幕,目光深深地看了眼李俶,转身便向东面跑去。
眼下,李亨要灭他的口,李琬要利用他当人证,陈玄礼交代他的差事办砸了,他成了棋盘上一个要被弃掉的棋子,倒不如暂时躲过去,找机会再为死去的同袍们讨个公道。
***
“什么?!”
陡然听到这个消息,陈玄礼、韦见素俱是大吃一惊。
李亨红着眼,涕泪横流,泣不成声道:“薛白……弑君……陛下驾崩了!”
“不,不。”
陈玄礼摇着头,依旧不可置信。
但其实,此前一场山火,他心底里已经对圣人能生还不抱太大的希望了。如今众目睽睽之下,薛白弑杀了圣人,已让他不得不面对事实。
他这一生,对圣人忠心耿耿,任储位之争如火如荼,他从来没有想过在圣人百年之后要投效谁。
可如今到了不得不做决定的时刻了。
“忠王。”
先开口的却是韦见素,语气无奈,却也十分清醒。
“薛白弑君,庆王脱不开嫌疑。今长安必不守,请忠王殿下担负社稷……”
“陛下!”李亨大哭,摇头不已。
“请忠王节哀,以大局为重,尽快整军出发吧。”
李琬见此情形,几番开口欲言,终究无话可说,唯有落下泪来,为死去的父亲恸哭。
局势至此,李亨虽无太子之名,却已经可以名正言顺地将朝臣们带往河朔,重整局势了。
那些像大火后的灰烬一般的流言蜚语,也没有人敢再提。
毕竟薛白弑君,乃众人亲眼所见。
***
张小敬一路向东,艰难地在崎岖的山路上攀行,愈往高处,大火带来的痕迹越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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