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怪诞的表哥
边军骁将做事果决,马上兵分两路,向着火光奔袭而去。
很快,号角声响彻一方,为叛军助威,也震慑着唐军。
***
“将军,敌军到了。”
正与田乾真鏖战的是王难得,他声势虽大,其实兵力并不多。
今夜,唐军主力都随薛白进入洛阳去控制局面了,他则只率了八百人佯攻含嘉仓城。
“薛太守已攻入明堂,可以退兵了。”有将领建议道。
“不可!”王难得喝道,“局势尚未完全控制住,若让叛军精兵杀入洛阳,犹有变故。”
他遂果断下令道:“告诉他们杂胡已败亡,不降者杀!”
于是唐军士卒们高声呐喊,反过来震慑着叛军。他们要尽快击败田乾真部,然后据城而守,再抵御刚刚赶到的叛军精锐。
而田乾真与其麾下士卒见到有援军赶来,已是士气大振。
“范阳骁骑到了,官兵必败!”
田乾真身先士卒,冲在最前方,手中大刀翻飞,连杀了几名唐军。渐渐地,他已能清晰地听到援军的马蹄声。
只要阿史那承庆冲锋过来,他们便可歼灭不可一世的陇右名将王难得。
“来了,来了!冲杀他们!”
***
“吁!”
与此同时,阿史那承庆的麾下骑兵们已勒住缰绳,进行调整。
他们披上盔甲,各自换乘了随行的战马,系紧马鞍,一手举着长槊,另一只手捉紧鞍环,准备着冲杀。
但在此时,阿史那从礼回来了,径直驱马到阵前,禀道:“阿兄,安守忠到了!”
“你进城了吗?见到圣人了吗?”
“让安守忠与你说吧。”
阿史那承庆皱着眉,目光一转,见安守忠没有披甲,穿的是家中的常服,喝问道:“出了何事?!”
“圣……东平郡王已投降了。”
安守忠没有说实话。
事实是,他被严庄赚走了将印,而薛白正是利用他的将印从西城门进入洛阳皇宫。当时守城的主帅安庆和还只顾盯着含嘉仓城没有防备。
安守忠原本举棋不定,并未决定投降。可他骨牌还未散局,严庄已回来了,并未归还他的将印,只说是大局已定,问他是想生还是想死,这次,他很快便作出了选择。
“你说什么?!”阿史那承庆喝道。
“薛白已入主紫微宫,府君被他擒获,投降了。”
“怎么会这样?!”
“田乾真、安庆和夺了我的兵权。”安守忠痛心疾首,道:“临阵换将,再加上他们年轻、不会打仗,让薛白把握了战机,一举杀入城中。”
阿史那承庆大恨,道:“我精兵马上就到,为何多一个时辰都守不住?大事未成,就开始争权夺势!”
“眼下再说这些已经无用了,败亡已成定局。”安守忠遥望了含嘉仓城,道:“田乾真是罪魁祸首,你救援他无用。倒不如归顺朝廷,谋一个好出身?”
“放屁,十余万精锐犹在,杀回范阳裂土称王,也比归附朝廷快活。”
阿史那承庆叱罢,打量了安守忠一眼,目泛杀机。
安守忠大为吃惊,不明白为何安禄山都被擒了,阿史那承庆竟像是不在意。
“阿兄。”却是阿史那从礼道:“我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府君被捉了,大家该为前程做考虑……”
***
“杀啊!”
田乾真鏖战得越来越久,已身中数十创,完全成了血人。
然而,那近在咫尺的援军始终没有杀过来。
他认为阿史那承庆是在调整阵列,不停鼓励着士卒们再坚持一下。
可战场的残酷之处在于,它不管你有多想赢、有多拼命,也不管你武艺有多高、智略有多出众,它总是不顾你的意志,无情地将人辗杀。
“噗。”
一杆长枪从田乾真破裂的胸甲刺进了他的身体,他怒吼着,紧紧握住它,不让敌人把它拔出去。
他依旧站着,但失血过多,身体已毫无力气,反而是倚着那枪杆站着。
眼皮缓缓合上,却又睁开,因为看到朝阳已经升起,洒在了人间。
垂死之际,田乾真才意识到活着真好。
他第一次感觉到舍不得死,偏偏他这一生敢闯敢冲,非要将一条性命糟践到此地步。
***
有一点积雪堆在了千里镜的镜筒之上,薛白的眉毛上也染着霜雪。
他看到含嘉仓城的城头上叛军的旗帜被拔下,换上了王难得的旗帜,也看到大火被扑灭了。
“果然是空的。”
当粮窖的盖子被烧塌,显出下面空空如也的仓窖,薛白叹息一声。能想象到安禄山的郁闷,更能体会到失去了储备粮的河南百姓的艰辛。
千里镜移开,能看到阿史那承庆已在城北安营下寨,既没有选择攻城,也没有选择投降,那就是要谈条件了。
又过了好一阵子,漫天的雪花盖住了乾元门广场上的尸体与血泊,像是把叛乱的影响也掩盖下去。
雪中,严庄带着安守忠向明堂走来。
“薛太守……郎君。”
安守忠样貌威武,却显得有些怯懦,随着严庄有样学样地对薛白行礼。他不是一直就这么懦弱,而是越富贵,想保留的越多,越豁不出去,胆气就越小。
“阿史那承庆说他可以归顺,但朝廷得封他为范阳节度使,并让他率兵北归。”
薛白问道:“他可有说他凭什么?”
“他说,若是不答应,他便攻入洛阳。”
感受到薛白的气场,安守忠转述了这句话之后,紧跟着便补了一句,“真是猖狂。”
“不猖狂便怪了。”
薛白没有被阿史那承庆的态度激怒,相反,他早有准备。
历史上,安史之乱后大唐逐渐形成了藩镇割据的局面,在他看来,李亨父子是有不可推诿的责任,但从另一方面而言,对于这些归附武将的处置,远比杀一个安禄山要复杂得多,也重要得多。
首先,薛白就不能在这些人面前怯场,眼睛中自然而然地闪过一些轻蔑之色,悠然问道:“他带了多少粮草,或者说陕州还有多少粮草,敢发这样的狂言?”
安守忠站在那发了会呆,才反应过来,薛白是要让他出城问话。虽然心中不情愿,但还是道:“是,我去问问他。”
等安守忠走了,严庄道:“阿史那承庆虽不知含嘉仓是空的,但见了昨夜的大火,笃定我们粮食不多。另外,荥阳、开封应该还未被攻下吧?”
作为安禄山的谋主,他对大局还是有所了解的,因此能看到薛白的处境有些隐忧。
“万一安庆绪为了救父而杀奔过来,再加上李庭望包围。洛阳一座孤城未必能守得住,那不如假意应了阿史那承庆的条件,往后再谈。”
“不。”薛白坚决摇了头,认为严庄的做法虽解决了眼前,却会在往后造成更大的问题,甚至大到难以弥补,“不可被这些军头扯的虎皮吓到,安禄山在我们手上,事实上他们主将心虚、军心动摇,却犹贪得无厌,贼心不死,此例若开,后患无穷。”
摆在眼前的事实就是,叛军十余万精兵夹在洛阳与潼关之间,西进东归,一步不通,要不了几日必定撑不住。
这场大乱,基本上就要在前期被平定下来了,只差最后一步……
第446章 驱狼吞虎
冬月过半,长安城中已有许多人在盼着上元节。
兴庆宫东北隅名为“金花落”的宫院中,两个豆蔻年华的小宫娥不知世情,聊及那场袭卷到潼关的叛乱,犹觉远在天边。
“真讨厌,要是叛乱再不平定,怕要耽误上元节呢。”
“我可是盼了上元节好久,既进了宫,该能在花萼楼见到薛郎吧?”
“薛郎还有何瞧头?名声传了许多年,定是老了。如今长安最少年俊俏的才子可是崔峒,崔氏嫡子,出身高贵,文彩炳然……”
“你看那边,消息来了,贵妃一直关注着战事,那定是来给贵妃送消息的。”
她们偷眼瞥去,能见到谢阿蛮脚步匆匆地走过,有些鬼祟地四下一瞧,拐过长廊。
杨玉环正慵懒地倚在窗边观看雪景,微敛着眼帘,显得有些无聊。
“贵妃,打听到了。”谢阿蛮趋步上前,小声禀道:“他月余前在雍丘,大败了叛军,想要收复开封。”
“去拿他的人呢?圣人可是催促得厉害。”
谢阿蛮道:“据说贺兰进明也过了黄河,但贵妃放心,据说叛乱很快要平定了,等太平时节,什么事不能慢慢说清?”
可其实连杨玉环也不知薛白这次犯了什么大罪,使得李隆基如此严令要捉拿他。
她试着像过往那样故作不经意地以妙语化解圣人的怒气,结果却被喝叱了一通,之后圣人遂开始冷落了她一阵子,显然是要她好好反省,休再为不相干的人操心。
“你也知道,三姐总在打听薛白,故而让你对此上心些。”杨玉环解释了一句,脸上难得泛起了笑容,道:“总之叛乱要平定了便好。”
想必等到太平时节,薛白回来了,无非是像以往那般于御前谈笑之中把罪名洗清过去,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谢阿蛮又道:“我方才来时见有五百里急递,该是有新的消息来了,却是打听不到。”
杨玉环遂招过张云容,道:“你去圣人处探探,是晴是雨……”
雪还在下,这日是个阴天,云压得很低,有种沉闷之感。
勤政务本楼外,侍立的禁卫们一个个站得笔直,在风雪中不见一点晃动。远远见得张云容过来,他们也不敢有往日的讨好,两柄长戟径直架在她面前挡着。
“贵妃想求见圣人。”
“圣人正在见杨国忠,不许任何人打搅。”
“又出了甚大事,这般严重?”张云容故作轻松,巧笑嫣然地问道。
禁卫们冷峻地摇了摇头,虽无言,但也表露出显然是出了坏事。
***
“最新消息,薛白攻克偃师,兵进洛阳了。”
殿内,李隆基的脸色十分凝重,亲口把刚得到的情报告诉了杨国忠。
潼关不通,消息是贺兰进明从宁陵发出,经南阳,走武关道递至长安的,驿马日行五百里,非常及时。可局势瞬息万变,谁也不知明日会发生什么。
“看来,叛乱很快要平定了。”杨国忠小心翼翼地应了,轻声道:“无论如何,此事可喜可贺。”
话虽如此,可他脸上也不敢露出喜色来。
“朕早有所料。”李隆基并不惊喜,以理所当然的语气道:“胡儿痴心妄想,敢以区区河北之地叛乱,如何抵得过朕的雄师?”
一股帝王之气顿时从御榻上散发了出来。
他一直都是有战胜安禄山的信心的,并在叛乱发生后做出了最妥善的应对。
最初,以羽林大将军王承业镇太原,以金吾大将军程昂坐镇上党,保证安禄山无法从太行山以西威胁长安;再以卫尉卿张介然坐镇开封,高仙芝坐镇洛阳,保证安禄山无法从河南威胁长安。只是没想到张介然、高仙芝如此让他失望,叛军在一个月内杀破东都,天下震动,这确实是打破了他的布置。好在局势并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他从容调度,以哥舒翰率二十万大军驻守潼关,遏制住了他们的西进攻势。
战争一旦进入这样的消耗阶段,大唐朝廷的胜局就已经是注定的了,因为叛军不能久战。这一点,当了一辈子皇帝的李隆基非常了解,可于他而言,若只是打败安禄山,远远不足以挽回他的威望。他需要一场大胜。
于是,他命郭子仪统朔方军、李光弼统河东军,大举东进,一次次地击败叛军,收复河北。于是,各地的官员也纷纷参与平叛,睢阳有许远、颖川有来瑱、东平有李祇、南阳有鲁炅,甚至雍丘有张巡、贾贲……在李隆基的地图上,洛阳四周已经插满了唐军的旗帜。
安禄山甚至来不及称帝,就随时要被唐军如潮水般淹没,这一切都是因大唐国力强盛、天子英明。
胜利是理所当然的,李隆基从来没把杂胡放在眼里,他担心的是另一件事,于是语气一沉,问道:“让你操练的新军,如何了?”
杨国忠连忙俯身答道:“正驻于灞上,日夜操练,以拱卫圣人!”
他们原本是想调朔方军进入关中护驾的,结果哥舒翰拿出了人证物证指出安思顺与安禄山勾结,对此李隆基更多感受到的是哥舒翰的威胁,可对安思顺也心生警惕,遂派了信得过的大臣往灵武先整顿朔方军,又让杨国忠操练新军。
这支新军的主将叫杜乾运,是这对君臣精挑细选出来的,忠心且擅战。
此时李隆基先说了薛白在偃师的胜战,紧接着便问起这支新军,言下之意显然是要防备薛白与哥舒翰勾结。
杨国忠非常清楚,一旦薛白、哥舒翰要拥立新君,第一个要杀的必然是自己这个佞臣,以正天下视听。他遂一扫过往报喜不报忧的习惯,道:“圣人,还有一事。”
“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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