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怪诞的表哥
“没有。”
“该准备出发了。”薛白心中不忍,低声解释道:“我怕要打仗了,我顾不到你……”
“我讨厌打仗。”
***
一对小情人的分别,大概是战争即将带来的最不值一提的破坏。
***
待到中午,薛白送李腾空、李季兰出城。
他们出了衙署,牵马走过长街。路过天宁寺时,正听到寺内的钟声“咚”地响起。
薛白遂向寺庙的方向看去。
他看到了极远处有一道直直的烟,那烟很浓,即使是在风中也没有被吹斜。
那是狼烟。
不应该有狼烟的,哪怕是安禄山叛乱了,地方上也不太会点狼烟,除非河北大地上还有心向大唐的官员……当然有。
薛白一个心里激灵,终于从迟钝的状态下回过神来。
“让开!急报!让开!”
长街那头有骑士纵马而来。
回过头,可见百姓们都在驻足望着远处那道狼烟,指指点点,但大部分人都并不害怕。
承平日久,生活在常山郡的百姓根本就没有见过狼烟,不知那是何物。
薛白拉着李腾空、李季兰避到了道路旁,“唰”地一下,那报信的骑士从他们身边策马而过,直奔衙署。
“回去。”
薛白当即掉头,赶回常山郡守府。
不等他到,衙署内的鼓声已经响起,急促地召唤着各级官吏。
“咚咚咚咚……”
薛白依旧面容平静,但脚步也不自觉地加快了些。
“太守在那里!”
“关城门!快去,关城门!”
“太守!”
前方,一群人慌乱地向薛白赶了过来。
袁履谦走在最前面,脸上的表情已经完全失去了控制,出现了一个涵养深厚的郡长史不应该有的惊慌失措。
“太守,这是土门县尉贾深,有万分火急之事。”
薛白转头看去,认出了贾深就是方才策马急奔的骑士。
他却不急着听情报,而是道:“都别慌,进堂再说。”
说罢,薛白往后看了一眼,见李腾空、李季兰已自觉地转回后宅,他方才迈步往大堂走去。动作在众官吏眼里显得有些慢,但这种慢,却缓解了他们方才的焦急。
土门县位于真定县的西边,就在太行山井陉的出口处,乃是河北与山西交通的要地。县城以西,还有一道土门关,扼守井陉险道。
在薛白看来,贾深匆匆赶来,最坏的结果,是太原已经丢了。
他缓缓落座,开口道:“说吧,出了何事?”
“大军到了!”贾深早就急得不行,“探哨在太行山看到,有兵马到了!”
“太守。”袁履谦道,“我已经下令关城门了,必是安禄山举兵造反了……”
***
“嘭!”
重重的响声中,灰尘被震落,吊桥被拉起,外城北面的永安门被缓缓关上。
之后是迎旭门、镇远门、长乐门,真定城四城闭合。
真定城有两道城墙,内城是北周时砌的石城墙,外城是唐初扩建的夯土城墙。
薛白登上土墙,环目看去,能看到还未来得及进城的百姓们扶老携幼地往别处散去,官道上有商旅慌乱地掉转着车马。
他举起千里镜,先是看到了田野里青色的禾苗,再抬高,看到了更远处的黄土。
只等了片刻,一名披甲的骑士闯进了他的视野,迅速,另一名骑士跟上……接着,密密麻麻,不知凡几。
看了很久之后,薛白放下望筒,肉眼所及,天与地的交界处已经被漫天的烟尘遮住了。
数不清有多少兵马。
这情形让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薛白在内,都觉得也许这是在作梦,否则大唐盛世为何有这么多的兵马从北方南下?
“东平郡王奉圣旨,率军讨伐逆臣杨国忠!”
有骑士奔到了城下高声大喊起来。
连喊了几遍之后,这骑士策马离城墙更近,以更大的声音吼道:“城上的官吏听到了吗?!东平郡王奉旨进京,还不开城门?!”
“杨国忠……右相怎么了?”
城门上有官员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袁履谦深吸了一口气,大喊道:“圣人的旨意何在?!我等并未收到圣旨!”
“是密诏!”
城下的骑士不耐烦地骑马兜了个圈子,高喊道:“东平郡王奉密诏讨逆,阻拦者与逆贼同罪,还不开城门?!”
“反了,反了。”袁履谦喃喃道。
他虽然无数次听人说过安禄山要反,此时却还是无比的震惊,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手掌,一阵刺痛传来。
“太守,怎么办?兵力太多了。”
薛白抬头看了看天气,记住了这个晴朗的午后。
自从他来到大唐天宝年间,一直以来都在记挂着要阻止安史之乱,为此做了许多事。
结果,它竟就在这个稀松平常的一天爆发了,他虽没有完全料到,倒也没有太多的惊吓。因为期待了太久,有过太多设想,反而觉得它的到来有些普普通通。
这才是天宝十二载而已,可笑他的一切努力,反而让它提前到来了。
不论如何,他得要开始面对这场变乱了。
“射杀他。”薛白抬起手,指向了城下的骑士。
“东平郡王奉密诏讨逆!”那骑士还在趾高气昂地大喊着,倚仗着背后的无数兵马,丝毫没有将城头上的常山官员看在眼里。
而常山守军忌惮于东平郡王的兵势,也无人听从薛白这个新任太守的命令放箭……也许是吓呆了。
“还愣着做甚?你们要与杨国忠一同谋逆不成?!”
“嗖!”
薛白亲自从城头守军手中抢过弓箭,一箭贯进了那骑士的面目。
尸体摔在地上,马匹独自离开。
天地之间顿时安静了。
只剩一座城池与一大片的军队还在沉默地对峙着。
第416章 乱起
雄武城。
这里是后世的张家口宣化区,乃是历代兵家必争之地。
正是因为此处的战略地位太过重要,王忠嗣才从安禄山筑雄武城时的种种细节看出其图谋不轨的心思。
四月二十八,东平郡王驾临了这座军事要塞。
“咴!”
一声马嘶,骏马终于把背上的沉重身体驮到了城门前。
李猪儿带着十余个仆役连忙赶上前,扶着安禄山从马背下来,这一番动静并不小,完全显出了东平郡王的气派。
好不容易,安禄山站定,抬起头往城头看去,有一颗人头正挂在上头晃晃荡荡,脖子上的血迹已经完全干涸了,黑黢黢的。
“啊?那是谁?”
安禄山这般惊讶地问了一句,前来迎接他的雄武城将领们不由面面相觑,不敢言语。他们此时才发现,自己这些人把节度副使杀掉了,而节度使居然不知道。
“禀府君,是鲜于仲通。”守将尹子奇上前禀道。
“鲜于仲通?他犯了什么罪?”安禄山眯着眼,勉力辨认着,但其实他今日还是第一次见到鲜于仲通,没想到对方只剩了一颗人头,此事自是因为他的部将们擅自作主、胆大妄为。
尹子奇心想府君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当然是因为鲜于仲通插手范阳军事,正好杀了立威。
他不好当众这般回答,迟疑着,低声问道:“府君,是否进城了再谈?”
“是谁命令你杀了朝廷重臣?是我吗?”
这句话配合着安禄山那张肥胖的脸,颇具喜感。但尹子奇笑不出来,诚惶诚恐答道:“当时事出紧急,府君不在范阳,是……阿史那将军吩咐。”
听说阿史那承庆参与了此事,安禄山遂知晓是怎么回事了,阿史那承庆素来与安庆绪走得近,此事必然是得了安庆绪的授意,是他儿子联合了他麾下部将故意对他的逼宫哩。
众人等了一会,不见他有任何反应,皆感惶恐。
站在他身后的安庆绪见了,只好问道:“阿爷,先进城歇息吧?”
安禄山回头一瞥,问道:“等不及了?”
就这一句话,安庆绪额头上汗水当即冒了出来,他不知阿爷是问他等不及进城还是等不及叛乱,甚至是等不及继承位置。
这种压力之下,他差点要跪下来请罪,详述事情的前因后果。
“孩儿……”
“府君,二郎是出于孝心。”高尚上前,低声道:“请府君容我详禀。”
详禀之前,他先执了一礼,承认了诸多罪证,比如写信怂恿阿史那承庆杀鲜于仲通。他是报着必死的决心说这些的,坦言他绝无私心,一切都是为了府君的大业。
在他看来,石岭关一战之后,即使朝廷不会追咎他们,往后对范阳的挟制必会加强,甚至,这种挟制在更早之时就开始了,任命鲜于仲通为节度副使、任命薛白为常山太守,皆是朝廷不再信任的表现,这种情况下,必然是得先下手为强。
一番恳切直言并不能打消安禄山的怒气,再多理由,他们就是违背了安禄山的心意擅自动手。
但安禄山至少愿意先入城了,也没有实质性地处罚他们,只是遣快马召阿史那承庆到雄武城来质问。
“迎东平郡王入城!”
随着这一声大喝,雄武城鼓号大作,一列列精兵良将列队在两旁的道路上,对安禄山投去忠诚且热烈的目光。
忠诚与热烈,并非因为这个肚子大到需要人捧着的大胖子有多高的个人魅力,而是他许下承诺,会给他们更好的前程富贵,他们对他有着饱满的期盼。
这次从将士们面前走过,安禄山不像往日那般志得意满,而是感到了更大的压力。
到了五月初二,阿史那承庆便赶到了,他并不是单独禀报杀鲜于仲通的前因后果,而是带着好几个将领为他作证。
“我不得不杀了鲜于仲通。”阿史那承庆仗着自己是个不通礼数的粗人,给出的理由短促而有力,道:“他要害府君!”
安禄山不是一句话能打发的,板着脸追问道:“他要怎么害我?”
阿史那承庆遂转头看向身后另一人,道:“田承嗣,你来说吧。”
田承嗣年近五旬,虽然与军中被称为“阿浩”的田乾真都姓田,但他身世要好得多,出身于雁门田氏,数代都是军中将领。
家风使然,田承嗣有着非常鲜明的军将特点,深沉、桀骜、彪悍,极富主见。他虽然看不上阿史那承庆,但共同的野心让他们配合无间。
“末将听说吉温通过运送钱粮,协助云中军抵达石岭关。于是排查了范阳城,发现薛白一直在往范阳派遣细作,甚至,鲜于仲通一直暗中与薛白联络,商量如何对付府君。”
听到薛白的名字,安禄山的眼神立即有了变化,再听说薛白一直这样在背后捣鬼,一股危机感油然而生。
田承嗣敏锐地捕捉到他情绪的变化,趁热打铁,道:“府君从忻州回来,可知薛白已抵达常山赴任,对府君步步紧逼。”
听到这里,最年轻的田乾真首先忍不住了,站出来喊道:“朝中有这样的小人在,早晚要把府君诬陷为反贼!既然这样,府君不如真的反了!”
他本就是刀头舔血之人,再加上与薛白有仇,更是容易激动。
“阿浩,住嘴!”安禄山喝道,“没轮到你说话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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