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怪诞的表哥
范昶道:“你有所不知啊,王难得之父王思敬,一直就是王忠嗣麾下旧部,早年征战四方,也曾驻守过云中城。加之王难得不仅是在陇右威名赫赫,其事迹也传到了河东……”
“我不是来听你说这些的!”李继霸径直打断了范昶的废话。
他这次来目的很简单,要让云中守捉跟着安禄山造反,此事其实在这两年就已经有所进展了,只是忽然来了一个王难得。
“我原本以为你能让王难得在军中有名无实,做到了吗?”
范昶面露踌躇,道:“军中大部分士卒还是听我的,可王难得也有些武力,若是硬碰硬,只怕是讨不了好……东平郡王那边,很急吗?占据太原,兵力当是够的吧?”
听得他连着问了两个问题,李继霸当即不悦地皱起了眉,道:“难道府君不急,就能由得你无所事事,毫无进展不成?!”
不过,叱责之后,他还是言归正传,道:“我来之前,刚收到信使的消息,王忠嗣守在了石岭关……”
“王忠嗣?”范昶讶道:“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快了。”李继霸道,“信不信,消息传到长安,朝堂上那些蠢货一定认为王忠嗣才是造反的那个。”
他的态度与他阿爷不同,对此事倒是非常看好。
只是,说话间他并没有留意到有人已走进了堂中,他背对着门,侃侃而谈着等范阳军占据河东以后的情形。
范昶坐在李继霸对面,眼中显出无奈的苦色,抬眼一瞥,低下头,继续试探着。
来人的影子渐渐向前,这人手持着一柄长枪,枪尖泛着寒芒,已对准了李继霸的脖颈,过了一会,他开口问了一句。
“你方才说,安禄山本人就在石岭关外?”
第407章 壮胆
在李继霸眼里,安禄山比王忠嗣更有统帅魅力,若不是因为朝中小人作梗、阻止了河东节度使的任职,包括云中守捉在内的几支兵马早就追随安禄山了。
揣着这种心理,他对拉拢云中军极有自信,说话时盛气凌人。
“你这些年没少收府君的好处,眼下正是用你的时候……”
说到这里,他忽然脖颈上感到了一点冰凉,低头一看,只见一道黑影扑到了脚下,接着就听到了一个沙哑的声音问了个问题。
李继霸当即反应过来,竟也不惧,而是看向范昶,啐道:“你真是个废物!”
范昶面露苦色,道:“东平郡王至今尚且还在听朝廷命令,王将军毕竟是朝廷任命的守捉使,我们又岂敢违抗?”
他这句话说到了点子上,安禄山尚存惧意,他总不能抢在安禄山前面反了。
至于此时所说的“王将军”,指的则是王难得了。
李继霸缓缓转过头,看向王难得。枪尖由此对准了他那长满了胡子的喉结,他却凛然不惧,讥道:“我以为王难得是名将,原来是个爱偷袭的小人,难道你杀了吐蕃王子也是靠背后偷袭吗?”
“回答我的问题,我要知道安禄山在石岭关的兵力分布。”王难得道。
这句平铺直叙的话并非是在审问李继霸,有两名陇右士卒已经走了过来,他们会用极刑逼问出王难得想要知道的事情。
“好啊,我告诉你。”李继霸高声道:“府君就在石岭关,身边只有八千兵马。”
“现在说的没用。”王难得道,“我的斥候会问你,我只信他们的。”
“我说的是真的,八千曳落河就足以横扫河东。”李继霸目露狂态,一字一句道:“记住我说的,骁勇无双的曳落河必将撕碎你们这些虚有其表的唐军!”
王难得遂将这“八千曳落河”的名号记在心中。
就在这個瞬间,李继霸突然身子一仰,喉头躲开了枪尖,手从腰间摸出一柄匕首,迅捷利落地一扬。
“呲”地轻响声中,坐在那发愣的范昶脖子上已被割开了一个口子,鲜血噗呲往外喷洒,溅到桌上的烤肉与酒水之上。
同时,李继霸连撤两步,抽出范昶腰间的佩刀,斩向王难得。
“再告诉你,我正是曳落河主将之子!”
这一刀,李继霸展示了曳落河军士的彪悍、勇猛。虽是名将当前,他夺刀逼近,毫无惧色。
“虎——”
破风声中,王难得反而被他逼得退了几步。因为一寸短一寸险,他的枪太长了,施展不开。
李继霸先声夺人,不由振作,当即要逼上斩杀王难得,成就名将之威望,然而,这振作之感才升起,长枪已似闪电般倏然袭来。
“噗。”
一寸长一寸强,王难得的枪实在是太快了,那是在陇右风霜中的无数个日日夜夜对着稻草人扎出来的,无情地贯进了李继霸的胸膛。
“啊!”
李继霸不可置信,怒吼着,竟是一手握住枪柄,奋力一拉,把枪往自己体内捅去。借着这股力,他驱身向前,继续向王难得逼去,挥刀。
王难得不得不弃枪,再退。
两个士卒见状,连忙抢上,“噗噗”两刀,把李继霸斩杀当场。
沉重的身驱砸在地上,李继霸至死都面带狂态,杀气腾腾。
这便是“曳落河”给王难得的第一印象,一人如此,八千人亦如此,像是安禄山所饲养的恶犬,流着口水,随时准备撕咬开大唐盛世……
***
“啖狗肠,杂胡还不是河东节度使呢!”
骂声中,一张舆图被铺开,几个烛台被点亮,照亮了屋中十余张粗糙的脸。
说话的是雁门关副将燕惟岳,他左手的整条手臂已经折了,绑着几根树枝,苍老的脸上皱纹丛生,须发皆白,长得也像一棵树。
站在他身后的是薛嵩,以及九个从雁门关逃出来的士卒,脸上都带着激愤之色。
薛嵩原本以为让薛岿去代州求援,能够保住这个弟弟一条性命,如今得到准信代、忻之地都已落入安禄山掌控,难免焦虑万分。
“安禄山已经反了,朝廷很快要下诏平叛吧?”
王难得摇了摇头,随手把李继霸的头颅挂在兵器架上,擦了擦手,道:“没那么简单,听这人的意思,安禄山还没反,反倒在指王节帅反了。”
“能有这种事?”众人都不相信。
李晟于是出面安抚雁门将士,道:“我们已经派人去朔方,只是没那么快回来,且再等等。”
“不等了。”王难得俯身看向地图,点了点太原北面、与忻州相接之地,道:“安禄山就在这里,我们杀过去,斩下这杂胡的脑袋,万事了结。”
燕惟岳愣了一会,问道:“就这么简单。”
王难得正在对着地图沉思,没说话,李晟遂应道:“不错,王将军做事就是这么利落。”
换作旁人夸这种海口,众人肯定不信,但王难得偏是有使人不可置信的战绩傍身,让人不得不信服。
燕惟岳看向舆图,见它十分简陋,许多山川河流都未标注。他久镇雁门,最熟悉地势,倒也看得懂,沉吟道:“可雁门关已落入逆贼之手,如何过去?”
王难得头也不抬,缓缓道:“或可从横野军的驻地走?”
燕惟岳一听就明白了,这是要从飞狐塞走,从东面出其不意地绕到安禄山的侧方。
他为王难得的这个想法感到激赏,须臾却又摇了摇头,道:“可横野军也已经归附杂胡了。”
“未必。”王难得沉吟道,“横野军多是胡人,本就不受管束,加上他们与北边通商频繁,在安禄山的特意拉拢之下,难免亲近范阳……可若说,他们真就完全追随安禄山造反了?未免太过武断。”
“王将军的意思是,横野军的态度也许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王难得点头道:“我有直觉。”
燕惟岳惊讶于他仅凭直觉就敢冒险,思忖着,道:“即使如此,要从范阳驻军的眼皮子底下穿过,还是太冒险了。”
随着这个问题,屋中有了好一会的沉默,直到王难得忽然问了一句。
“伱们知道薛白吗?”
“啊。”薛嵩一直没有说话,闻言当即抬起头来,想要开口。
“知道。”燕惟岳道:“他送了我一首诗。”
“薛郎早知安禄山逆心,为此多有布置,我到云中之前,在长安见过他。”王难得道,“他给了我一些东西,也许能够用上……”
冬天在长安,王难得其实还见到了王忠嗣。
那是他与李晟去延寿坊祭拜之后,王韫秀领他们去的,就在一间丰汇行分号钱铺当中。
当时王忠嗣无不感慨地说了一句话。
“圣人老了,耳目不聪,为佞臣、叛逆所欺瞒,不闻天下之民怨,社稷恐有大震荡,非常之时,我辈可行非常之事。”
***
忻州。
因通往太原的商路忽然断绝,诸多商旅被滞留在了驿馆当中,自然是焦急不堪,抱怨连连。
具体知晓出了什么情况的人其实不多。即使有大胆者跑到南面去看,也会被官兵阻住,告知他们“石岭关有北击契丹的兵马调动,禁止通行”。
至于更多的,官兵没有理由、也懒得告知他们。
三月初,一间酒家的二楼坐满了商旅,其中,一个头戴毡帽的五旬男子坐在窗边,手里持着酒壶,懒洋洋地看着天空。
他腰间佩着一柄长剑,被他另一只手轻轻摆动着,敲打着窗柩,发出“笃笃”的轻响。
若有人仔细听,那响声其实富有韵律,原来这客商竟是随手之间就谱出了一首流畅的曲子。
他想起了开元二十三年来到晋中时的情形,思绪飞扬,无声地喃喃道:“清风吹歌入空去,歌曲自绕行云飞。”
忽然。
“拦住他!”长街上传来一声大喝。
随着这声音,一个年轻人从小巷中飞奔而出,身后则跟着围捕他的官差。
那年轻人与一个挑着粪水的汉子撞了个满怀,随手便操起一个粪桶砸在一个官差头上,“嘭”的巨响,之后又是一片乱斗。
酒楼上的客商见状,捻着长须,眯起了眼,目光打量,见到了年轻人脚下穿的是一双鹿皮军靴,身上穿的衣袍很脏了,但还是能看出是军袍。
这客商于是站起身来,大步往楼下走去。
二楼还在吃喝的酒客中便有人抱怨了一句。
“他又要惹事了。”
随着这句话,数名商贾打扮的汉子站起身来,跟着那客商奔了过去。
长街上,那年轻人已经跑走了,但地上还留着他那沾了粪水的脚印,空气中的臭味浓郁。
“追!”
……
巷子前面是一条死路。
薛岿停下脚步,听着身后的追喊声愈来愈近,他咬咬牙,横起手里的扁担,准备应敌。
忽然侧边的一道小院门开了,有人用力拉了他一把。
“过来!”
薛岿一愣,还未反应过来,那小院门又被关上。
有人拉着他匆匆而走,只留给他一个戴着毡帽的背影,他们穿过这间民宅,又进了另一间民宅。
“你好臭。”
对方转过头来,是个有着三缕长须的五旬男子,面容俊朗,客商打扮,腰间佩着长剑。随手便抛来了一身衣物,道:“换上。”
“多谢恩公救命。”薛岿不忘抱拳行礼再更衣,“敢问恩公尊姓大名?”
“李白。”
薛岿一愣,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瞪大了眼。
“哈哈哈,李白,字太白,号青莲,你问我姓名,我便告诉你。现在换我问你,是雁门还是代州的军士?”
“雁门。”薛岿连忙自报了姓名,之后满怀好奇地打量了李白好一会儿,“先生是如何知晓的?”
“我是天上太白星,自可见世间事。”
“啊?”
李白促狭一笑,道:“傻小子,不逗你了,随我来吧。”
薛岿连忙跟上他,道:“不瞒李先生,我随将军守雁门,遭遇反贼勾结契丹攻势,将军命我求援,这是我的信令,先生可能助我……”
“往太原的路已被堵死了。”
虽是大事,李白依旧带着随意洒脱的态度。他熟门熟路地走过小巷与民宅,最后进了一间铺子。
薛岿一开始以为这是间赌坊,因为他看到了成箱的铜币、皮货、花椒,可很快,他就意识到不对,这里没有赌客,只有帐房先生们正忙碌地记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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