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怪诞的表哥
吉温拍了拍他的肩,道:“府君的实力,远比你预想中要强大啊。”
***
次日,薛白打算暂时把手里的诸多事务放一放,出城去接颜真卿一趟。
颜真卿已是第二次到陇右,且一待就是一年多,乃因吐蕃有个苏毗部想要叛吐蕃归附大唐。
此事,在南诏之战前就有眉目。如今南诏之战已打完了,苏毗却还未有大动作,但不知进展如何。
这等机密之事,连薛白也不甚清楚,唯有私下里与颜真卿谈了。
薛白这次带回了那吐蕃公主娜兰贞,便是想着,有这样一个俘虏在手,或许能帮到颜真卿。
这日,他出门前便交代杜妗把娜兰贞带到薛宅,等他与颜真卿聊过之后随时可以见。之后他翻身上马,正要出门,迎面却遇到一队差役过来。
“薛舍人,还请随我们往大理寺走一趟,寺卿想问你几句话。”
“何事?”
“例行公事罢了,不打紧。”
薛白大抵能猜到原因,眼看天色还早,颜真卿不会那么早就到。遂点点头,随着往大理寺而去。
他还未将李家的无辜家眷救出来,似乎自己也要陷进去了。
大理寺卿李道邃是个老臣了,过去与李林甫关系还算融洽,不太愿意参与到各种党争上来。因此,待薛白不算差,有话便直说。
“薛舍人,你被弹劾了。例行公事,大理寺得审查你一遍,此案老夫很重视,遂亲自过问。”
“是,李寺卿辛苦了。”
“听闻你庇护逆臣李林甫的家眷……”
李道邃年迈,精力不济,说到一半,把手里的公文递了过来,道:“薛舍人自己看吧。”
薛白一看,果然是杨齐宣。
“李寺卿,此事简单,杨齐宣与我争风吃醋,心怀怨恨,故意污蔑我罢了。”
李道邃也不管对错,提笔写下,一副只为了交差的模样。
但其实这种看似不太上心的办案态度,有时能让人掉以轻心,栽个大跟头。
“争风吃醋,蓄意污蔑。”李道邃喃喃着写罢,问道:“圣人削李林甫之官爵,收回追赠,但薛舍人保留了他的紫金朝服,此事如何交代?”
“杨齐宣可有证据?”
“据在场的衙役所言,你支开了他们。”
“那又如何?”
李道邃提醒道:“只需开棺验尸,此事真假便一清二楚了。”
“开棺验尸?”薛白道:“李林甫便是与李献忠有谋逆之言,终是侍奉圣人十余年的老臣,圣人一向宽仁,倘若为一件朝服而对死者如此,失了圣人颜面,杨齐宣这般提议,是为不忠;再者,杨齐宣身为李林甫之婿多年,休妻便罢了,不念旧情刨尸,是为不孝。一个不忠不孝之人,说的有几分真话?”
又问了几个问题,李道邃搁下手中的毛笔。
“老夫会把询问的结果呈递上去,但圣人更信谁,却非老夫所能左右。”
“多谢李寺卿。”
薛白执了一礼,告退出来。
离开李道邃的官廨,前方就是熟悉的大理寺前院,隔着墙,有咋咋呼呼的声音传来。
“我和你们说,哪有什么谋逆大案啊,就是杨齐宣与薛白争风吃醋罢了。”
是杜五郎的声音。
杜五郎一听说薛白被大理寺带走了,第一时间便赶来相救。
他与大理寺狱的狱卒们十分熟悉,又擅长于说这些绯闻逸事,凡有衙役问他,便绘声绘色地说起来,以期能改变案子的走向。
“你们可知?薛白前阵子还打了杨齐宣,便是为了女人……啊?你出来了?”
杜五郎正说得热闹,转头一眼看到薛白,放下心来。
“薛白来了,你们可问他,我说的对不对。”
薛白苦笑,道:“不错,你说得对,我就是与杨齐宣争风吃醋,才打了他。”
“薛舍人,小人听说,你们不止为一个小娘子吃醋,好像还是两个哩?”
“他这般说的……”
薛白话到一半,忽见到有一人正站在旁边的走廊上,负手往这边看着,正是颜真卿。
他登时窘迫。
脸皮再厚,他当着丈人的面,也实在无法说他在为旁的小娘子争风吃醋,还是为两个小娘子,也不知何处传出的风声。
“散了吧。”杜五郎是有眼力见的,连忙驱散众人,“叫你们的官长看到了,怕要骂你们不尽忠职守,散了吧。”
薛白则走向颜真卿,羞愧地行了一礼。
“见过丈人。”
“哼。”
颜真卿脸一板,冷哼一声,负手往外走去。
薛白跟上,边走边说着分别之后的诸多事情,一直说到昨日与李岫的对话,当然,只说关于边镇的话题,隐去了有关他身世的那段。
“哥奴这一死,朝局反倒更乱了啊。”颜真卿有些唏嘘,接着薛白的话题道:“说到安思顺,此人与哥舒翰当年曾一起在王忠嗣麾下任将,彼此很不对付。”
薛白听了心念一动,心想或可让哥舒翰谋取安思顺的河西节度使一职。但唐军与吐蕃军如今正在青海交战,并不好因为这些权力之争,而耽误了边境战事。
薛白遂问道:“丈人此行,陇右形势如何了?”
颜真卿摇头道:“你不必打听。”
连薛白都不告诉,此事显然是极为机密了。而机密也代表着事情是有进展的。
“我在南诏,俘虏了一个吐蕃公主,乃是尺带珠丹的女儿,可与吐蕃局势有益处?”
颜真卿听闻,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捻着长须,眼眸闪光。
他暂时顾不得再敲打薛白争风吃醋之事,追问了关于娜兰贞的情况,道:“到你府中去谈。”
两人一路回了薛宅。
薛白带着颜真卿登上阁楼,往庭院里看去,只见娜兰贞穿着一身襦裙,手里抱着一个羯鼓敲着,旁边的任木兰拿着一柄剑正在模仿李十二娘剑舞,嘻嘻哈哈地笑着玩耍。
“倒真是有几分像尺带丹珠。”颜真卿看了一会之后,抚须道。
“丈人见过尺带丹珠?”
“他亲临青海了,正是因为他在,苏毗部原本准备好叛逃了,却不敢有所动作啊。”
“那如今呢?”
颜真卿不急不徐地回头看了一眼,方才低声道:“吐蕃赞普亲临前线,他身后一些臣子,自然准备好有所动作了。我这趟回来,乃是带了他们的使节的。”
他言尽于此,并不想对薛白说太多,指了指庭院中的娜兰贞,道:“这个小女子,到时我得带走。”
“对了,还未告知丈人,她算是我的一个学生。”薛白菀尔道:“也算是丈人的徒孙了。”
颜真卿听明白了他的意思,道:“放心,扶持她比杀了她要有用的多,我们懂怎么做。”
薛白想了想,道:“还有一件事想请丈人帮忙。”
“你争风吃醋之事?”
“我想保李岫,以及李家的无辜家眷,但此事怕不好向圣人求情。”薛白道,“老师若需人手出使吐蕃,不如给李岫一个立功的机会如何?哥舒翰是个念旧情的人,该愿意保护李岫。”
颜真卿没有马上答应,而是反问道:“哥奴当年党羽众多,朝中就没有旁人愿出手庇护他了?”
“没有了。”
“我回朝前,哥舒翰亦提及此事,却未想到李家能至此地步。”颜真卿道:“也好,但只怕朝廷未必答应。”
“小婿来办。”薛白道。
比起去振州,暂时送李岫到陇右去安置一段时日,想必其人未来会好得多。
而他也可以更好地利用哥舒翰来制衡安思顺、安禄山兄弟。
第370章 彭娥
五月的长安天气渐热,兴庆宫的龙池却十分清凉。
杨玉环登上沈香亭附近的阁楼,能看到龙池边正在营建着新的游冶场,已快要完成了。
那是杨国忠给圣人设计的第二个秘室,根据志怪故事布置的,讲的是永嘉之乱时,有一女子名为彭娥,为躲避乱贼而逃入山中,见到了诸多鬼怪,让圣人可去寻找彭娥。
李隆基对此事十分期待,杨玉环却不然,觉得杨国忠做出的东西更像是为了给圣人献美女。于她而言,可玩的东西远不如薛白最初布置的那个。
说到薛白,他回长安也有一个月了,却也不来拜见她,两人只在朱雀门城头上远远见了一面。
正巧想到他,那边张云容回来了,到了杨玉环身边禀告了一句。
“贵妃,圣人要晚些来,眼下还在勤政楼,奴婢过去时圣人正处置弹劾薛郎的奏书。”
“他又犯事了?这才回来几日。”杨玉环似觉好笑,“哪个又弹劾他?”
“据说是個叫杨齐宣的,与薛白争风吃醋,告了刁状。可张垍正在圣人面前支持杨齐宣,说薛白的不是。”
“嗯?”杨玉环犹在笑,悠悠问道:“不是说薛白是张垍的私生子吗?”
“贵妃可莫开玩笑了,这次可是谋逆的大罪。”
“薛白如何辩解的?”
张云容摇头道:“未见到薛郎。”
杨玉环原本懒洋洋地倚坐着,闻言才直起身来,慎重以待。
在她看来,谋逆大罪不要紧,怕的是失去了圣人的信任。以往薛白陪圣人吃喝玩乐积攒下来的好感,这几年差不多已在一次次的敢言直谏中消耗殆尽了。
她不了解具体发生了何事,对国政也难插上嘴,并不知如何帮忙分说。可想必只要让薛白能面圣,他自能解释清楚。
这般思量着,再一转头,看到了龙池畔正在营建的游冶场,杨玉环明亮的眼眸中有光彩闪动。
***
中书门下省。
薛白才被迁为中书舍人便遭到了弹劾,使他上任并不顺利。同僚们只当他很快会被贬官,并不愿将差事分派给他。
中书舍人的差事是诏旨制敕、玺书册命,能看到朝廷最新的旨意,掌握机密,便相当于掌握了偌大的权力。薛白很想要这份权力,但他并不急在一时,眼下他要做的是保下李岫,并反击了杨齐宣的弹劾。
大概的办法算是已经想好了,可他发现实施起来甚是困难,因绕不开那几个站在权力巅峰上的人。在长安行事是对付人,反而不如在地方、边镇,遇到的是具体的事。
这日,他正在衙署里翻看过往的诏书,找到了一份早年间的《命备吐蕃制》,甚是有意思。
开头几句话,便能感受出李隆基对吐蕃的怒火——“惟吐蕃小丑,忘我大德,侵轶封域,抄掠边甿,言念於兹,无忘鉴寐。”
后面则是命令各个军镇集结劲卒防备吐蕃,写了几个军镇的兵力分布,陇右有将近四万人,分为临洮、河源、安人、白水、积石、莫门军等各军团;河西有二万六千人,分为赤水、玉门、豆卢等军团……
薛白正看得入神,心想难怪中书舍人是储相;刁氏兄弟则在官廨的前厅识字,昏昏欲睡,哈欠连天。
安静详和的气氛中,忽有细碎的脚步声从廊下传来。
“放饭了。”刁庚伸了个懒腰,他们这个官廨,目前还只有放饭的杂役有时会过来。
然而,来的却不是杂役,而是一个身穿襦裙的身影转进门来,又是个貌美如花的小娘子。
刁庚只觉一辈子见的美人都没在薛白身边围绕得多,惊叹的同时也见怪不怪了,小声向刁丙嘟囔道:“皇城中书门下省,怎能让小娘子闯起来。”
“别说话。”
屏风后方,薛白也抬起头,只见谢阿蛮负手缓行,边走边打量着他这官廨。
“许久未见了。”
“我嫁人了。”谢阿蛮忽然道。
薛白一愣,笑道:“恭喜。”
“恭喜你个头,我骗你的。”谢阿蛮道:“反倒是我该恭喜你,如愿以偿,当了五品高官。”
“俸禄还是不如谢小娘子。”
“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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