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怪诞的表哥
薛白四下一看,抬手一指,喝道:“你们往路边躲躲,我去支开追兵。”
这十字大街确实是很宽阔,天色又暗,道路两边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但倘若巡卫执大量火把而来,终究能发现他们。
陇右老兵们习惯了听从命令,毫不犹豫丢掉火把,跑过长街,躲入坊墙的阴影中,倾刻便消失在深邃的黑暗之中。
走之前,他们竟还不忘给倒地的金吾卫补刀,以防有活口指认他们的所在。
薛白翻身上马,往吉温所逃的长街北面驰去。
常乐坊西门则已有金吾卫赶出来,薛白远远向他们喝令道:“吉法曹被人追杀,往北去了,还不快追?!”
金吾卫们愣了一下,还在想这人是谁,但确实有人看到吉温跑过长街,遂往北追了过去。
***
密集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火光在长街那头亮起。
陇右老兵们蹲在黑暗之中,盯着那火光,渐渐屏住了呼吸。
近了。
老凉端起了弩,做好拼死的准备。
下一刻,有人飞马从北面赶来,在街口处大声喝道:“快追!吉法曹往北去了!”
金吾卫从长街南边奔过,路过了陇右老兵,相距不过十步。
老凉缩着身子,看着眼前的火龙飞舞而去,额头沁出细细的汗珠。
幸而,没有金吾卫伸出火把往路边照,其主将奔到了街口,与薛白交谈起来。
似乎是不太相信薛白,这场交谈很久,直到常乐坊又有金吾卫赶到说明了薛白的身份,才尽数往北追去。
“真走了?”
“哈。”老凉这才深深呼吸了几口,“这小郎子,审讯问话,指派人做事,真是一把好手。”
姜亥道:“他不论说甚屁话,听着就像真的。”
拓跋茂讥笑道:“世家子弟是那样的,从小染了一身官气。”
“管他,救出了我阿兄就好。是吧?阿兄。”
“嗯。”
“你们说,之后要宰了他吗?”拓跋茂忽问道。
“知道裴先生身份的人还没除干净,他还有用。”
“我知道,我是说,等事办完了,宰了他吗?”
老凉摇了摇头,道:“没人下令。”
拓跋茂道:“裴先生是因为当着金吾卫的面,来不及下令,但他那眼神我都看到了。”
“去你娘的眼神。”姜亥骂道:“既没命令,他还放了我阿兄,我还能坏了道义?那我和奸相有屁的区别。”
“区别就是人家富贵至极,而你就是个屁。”
姜亥不怒反笑,得意道:“哪怕只当个屁,老子也不屑学奸相。”
“你也只配啖狗肠了。”拓跋茂道:“随你们,哪怕今夜不杀,明日裴先生自会找别人宰了他。”
还没讨论出结果,只见薛白已策马回来。
“薛郎君,接下来杀谁?”
薛白丢过辛十二的通行文书,道:“等吉温回过神来,必带人往南搜。你们绕道走,到常乐坊十字街附近等我。”
“知道,还有吉大郎没杀,你先查。”
“是。”
拓跋茂道:“等你安排。”
***
薛白坐在马背上揉了揉额头,也感到有些累。
但今夜事还没完,且做得越多,必定会留下疏漏,明日还得接着弥补,需得撑下去。
想了想,他掉转马头,重新往常乐坊杨慎矜别宅行去。
拐进巷子,前方有人提着灯笼策马而来,却是皎奴。
薛白没举火,知道她看不到自己。拉着缰绳便打算避开,以免她跟着做事不方便。
但转念想到李林甫疑心重,今夜脱离监视太久反而不妥。
他当即驱马迎上去,语气不善道:“你跑到何处去了?!”
皎奴正心情低落地赶着路,黑暗中忽然撞出一人骂她,她先是大怒,灯笼一提,见是薛白,却是忘了发火,直接道:“鸡舌瘟从我手里抢走了人犯!”
“还敢说。”薛白叱道:“让你拦住他,你看现在他把事情坏到何等地步了?!”
皎奴气得说不出话来。
“苦心追查,毁于一旦。”薛白道,“右相怪罪下来,全都去死罢了。”
皎奴脸色苍白,急道:“此事又不怪我们,分明是鸡舌瘟阻拦我们、又抢走人犯!”
薛白不理她,冷着脸赶向杨慎矜别宅,向金吾卫问道:“郭将军可在?”
“郭将军去道政坊了,薛郎君怎又回来了?”
“原本要去见右相,走到街口遇到吉法曹与贼人厮杀,只好折还回来。”
守门的金吾卫不由心中嘀咕,就鸡舌瘟那等人,哪配得上厮杀这样的词?
“国舅还在吧?”
薛白又问了一句,得到肯定的答复,大步便往后院赶去。
接连穿过重重院落,前方有两名右骁卫士卒蹲在廊下闲聊。
“真是美啊。”
“还用你说,御史中丞的别宅妇,这么大一个宅子养她。”
“擦了口水再与你阿爷说话。”
“……”
薛白上前,问道:“国舅可在?”
“参军不方便,啊,不是,参军正在搜查证物!”
薛白皱了皱眉,已听到了厢房中传来了妇人的呻吟声。
很快,屋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杨钊一边系着玉带,一边走了出来,志得意满地笑道:“你怎又回来了?”
再一看,他见薛白眉头紧皱,看神情像是不喜他在此寻快活,当即也不悦起来,冷哼了一声。
薛白依旧不笑,道:“国舅,毕竟是御史中丞,你如此得罪他,万一他迁怒于你……”
“哈哈,你原是替我担忧。”杨钊这才开怀,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莫慌,右相早看他不顺眼了。过了这么久,杨慎矜若有狗胆,早便过来了。他不来,今夜此宅中,你予取予求便是。”
“不影响国舅上进即可。”
“今夜之后,我必能大步上进!”杨钊成竹在胸,掷地有声,“你若无事,莫扰我,我明日要打点的还多。”
“我方才见吉法曹在街口与人厮杀……”
杨钊虽问了薛白为何转回来,不过是随口寒暄。
他既不关心鸡舌瘟,也不关心薛白,没耐心听这些,打断道:“我真忙着。”
薛白却偏想与他攀谈,又道:“还有一事,道政坊王郎中的别宅起了火。”
“王鉷家?”杨钊一愣,低声道:“他家可不敢抄,圣人与右相同时倚重者,满朝只他一人。”
这句话要细想才能听懂,李林甫极为好妒,轻易不让官员争圣眷,能不嫉妒王鉷,要么就是王鉷真的很能搞钱,是他离不开的得力助手;要么就是王鉷人品奇差,没有能拜相的可能;要么,两者兼有。
薛白道:“我怀疑东宫死士藏在……”
“闭嘴。”杨钊恼道,“谁能得罪,谁不能得罪。这你若分不清,还上什么进,上吊去吧。”
“我年轻识浅,曾在右相面前提过此事,该如何向王郎中赔罪?”
“哥哥正打算给他送年礼,你想送何物?”
薛白不由为难。
杨钊笑了。
“千金之言早与你说了,你不听,到了要用钱时却拿不出。罢了,罢了,你那份,哥哥帮你打点。”
“我欠国舅一份天大的人情。”薛白执礼称谢,问道:“国舅可识得王郎中的公子?我今日在青门见了他,好生气派。”
“嗯,那当然。”
杨钊此人心志极坚,今夜薛白能引得众人争功忙碌,唯独他一心搜查证物,不为外事所扰,只攀谈了这一会,已转身往库房走去。
薛白跟上,继续闲聊。
好在聊的是长安纨绔平时玩的花样,正是杨钊最熟悉的话题,愿意多说几句。
从王准与吉祥的关系,聊到这些人若宵禁不归家能去哪里。
“还能去哪?吃喝嫖赌!”杨钊理所当然,“暮鼓前到青门饮酒,宵禁后往巷子里一拐便是销金窟。与神鸡童贾昌一道,必然要拥着美姬赌到天亮了!”
“吉祥也在?”
“鸡舌瘟的儿子,当然得去送钱。”
提到吉祥,杨钊伸出小姆指,倒扣着往地上一指,大笑起来。
“长安纨绔之豪奢,你还未见过呢。”
第42章 纨绔
“所谓‘吃喝嫖赌’,吃会饱,喝会醉,嫖半个时辰也就够了。唯有赌,能让人通宵达旦、彻夜而搏,兴致高昂不减!故则长安宵禁之后,赌坊才是最好的去处。”
“我听闻大唐明令禁赌,何处有赌坊?”
“禁赌?圣人还下旨严禁别宅置妇,可我方才审讯的正是杨慎矜之别宅妇。”
说到这里,杨钊脸上浮起了荡笑,眼中有些回味之色,其后才回答了薛白的问题。
“暗地里赌坊多了,离春门最近的,道政坊东北隅,循着坊墙,有一个大妙的去处。”
“……”
薛白再次离开杨慎矜的别宅,这次出了北边的后门,径直向东往常乐坊中的十字街口而去。
皎奴策马跟上,问道:“你为何打听王家与吉家的儿子?”
“我很疑惑,我们查到的分明是王家别宅,吉温为何却认为是杨慎矜别宅?”
皎奴若有所思道:“你是说,鸡舌瘟与王鉷……”
“不。”薛白道:“王郎中必不可能与东宫勾结,我只是猜测是否他家中有人被利用了。”
“所以得问问王大郎?”
“聪明,方才吉温遇袭也很奇怪,东宫死士为何要杀他?”
皎奴本当东宫死士只是要劫走姜卯,没来得及细想,此时无意识就有了“东宫要杀吉温”的印象。
“两家子弟有来往,或可能与此事有关?”
“嗯。”薛白道:“先把线索告诉郭将军。”
两人提着灯笼,策马行到十字街口,对面的黑暗之中便有人向薛白迎了上来。
“什么人?”薛白喝道:“莫近前!”
一众陇右老兵这才意识到薛白身边跟着皎奴,遂停下脚步,沉默着。
姜卯更是隐到了黑暗之中,以免被她认出。
薛白喝道:“今夜搜捕盗贼,你等何人?犯宵没有?可有行走文书?!”
拓跋茂这才反应过来,答道:“京兆府法曹吉温门下,有行走文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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