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怪诞的表哥
若是面对旁人,薛白会留,想办法让对方的才华有用武之地,唯独对李白,他觉得没有人能拘得住李白。
于是薛白只是抬手抱拳,道:“后会有期。”
李白挥了挥手,转身往宗多君所在的车驾处走去,一边走,一边随口吟着诗。
“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
“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
“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
“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
一诗念罢,人已远去。
***
数日后,李白携妻到了汝州,见了他的挚友元丹丘。
元丹丘是一位道人,也是真隐士。
在大唐有很多人为谋晋身,也会到名川大山中归隐,待有了名望再出仕为官。元丹丘却对这些俗事不感兴趣,过着闲云野鹤般的生活。
但这次相见,李白却发现元丹丘有了一些不同。
偶然谈及南诏、谈及封禅华山之事,元丹丘也能随口评点上几句。
“丹丘子也知天下大事?”李白斟着酒问道:“不甘隐居了?”
“贫道虽不出门,却知天下事,无它,看报而已。”
元丹丘说着,手抚着宽袖向书搁子方向引了引。
李白目光看去,见那搁子上摆着许多纸卷,却是近年来时兴的报纸,他不由笑道:“你这山居老道不知报纸该是平铺的。”
“习惯了。”元丹丘道,“先说你是如何来的。”
“此番倒是结识了一位妙人,但不知从何处夸起啊。”
正此时,一个小道童匆匆跑来,道:“师父,昨日的《东都文报》已拿来了。”
“不急,待为师先与太白饮上一巡。”
“可报上有太白先生的诗。”
“哦?”元丹丘道,“拿来,为师看看。”
李白饮着酒,笑道:“正要说的便是此事,我与薛白在蓝田驿一杯酒一首诗,棋逢对手甚是畅快。”
元丹丘却是喃喃念道:“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
李白不由放下酒杯,讶道:“这首诗也在报上?”
他来了兴致,倾过身去看这份报纸。
“太白啊太白,为何又写这样的讽谏诗?”元丹丘道,“惹得圣人不快。”
“何妨?良药苦口,忠言逆耳。”李白笑道:“这岂非忠言?”
“忠言?”元丹丘拍着膝叹息道,“忠言也得听进去才行。”
他虽认为这样不妥,好在李白素有放浪形骸之名声,圣人总不与他计较。
再往后翻,只见这些诗句下方,还学着长安的《大唐文萃》一般,有几句评语,他一看,不由哑然而笑。
“太白,自己看吧,此报甚是推崇你啊。”
李白还在想着圣人如今的骄固,目光落到那几列字上,不由道:“倒与我一般,好夸大其词。”
说是夸大其词,但那几句评语却真是说到了他心里去,让他觉得这一趟西行收获甚丰,至少得了一知己。
“酒入豪肠,七分酿成了月光,余下的三分啸成剑气,绣口一吐就半个盛唐。”
***
与此同时,薛白还在慢腾腾地往潮阳上任,行一日、停三日,打听着各方消息。
终于,一封南诏的消息到了。
就连薛白这个提前预料到阁罗凤要叛唐的人看了也是有些吃惊。
“哥奴一直说他心里有数,姚州这么快就丢了?”
“据说是张虔陀中了美人计。”
薛白摇了摇头,道:“刊出去,把真实情形散布开来。”
“会不会太触怒圣人了?近来我们在各地的小报,刊的都不是好话。朝廷与各州县已有所警觉,禁民间报纸了。”
“这算什么?我大唐包容开放,边镇能尽用胡将,岂能容不下几句谏言,只要是忠言,何惧它逆耳。”
薛白还是那个态度,他不怕触怒李隆基。
就像现在,他老老实实的,李隆基也没打算把他召回长安,只怕此时心里还在迁怒他之前乌鸦嘴,把南诏说反了。
寄望于圣人自己回心转意,没有用。
只有把声势造起来,给到李隆基足够的压力,才有可能启用他们这一批“忠言逆耳”的臣子。
马上要春闱了,又是一年“麻衣如雪,纷然满于九衢”的时候,进京赶考的举子们最近哪一个不看各种报纸,见识李白与薛白的对诗?
士民舆论,恰是一点就燃之际,而华山停封、南诏叛乱,上位者却还想着粉饰太平。
不管有没有这报纸,事实就是,太平盛世一旦崩塌了,粉饰是粉饰不住的,也许第一条、第二条小小的细缝糊住了,但缝隙只会越来越大。
想息事宁人、遮掩乱象?不行,就算是皇帝也做不到。
薛白要做的就是一把将那块遮羞布扯掉,任遮羞布下密密麻麻的虫子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到时谁能胜出,就不是靠巴结圣人,而是只能各凭本事了。
第300章 狡辩
长安,升平坊,杜宅。
傍晚时分,管事全瑞走进书房,只见杜有邻坐在那,脸色有些发愁。想必是因如今任了京兆少尹,却被京兆尹杨国忠压得死死的。
“阿郎,这是今日的拜帖。”
杜有邻递过那一叠拜帖,先看到了刘宴、第五琦的名字,心知这是年前薛白趁着王鉷案提携的官员们进京了。
他翻看了一会,很喜欢这些人的书法、措辞,再加上他已看过他们的卷宗,不由感慨道:“都是有才能之人啊,门生故旧皆俊彦,方是为重臣者之基石。”
说得仿佛他很懂得当重臣一般,全瑞连连点头,佩服不已。
“那小人答复,阿郎明日下午见他们。”
“可。”
杜有邻说着,翻到其中一封拜帖,却是惊了一下,道:“此人不行。”
全瑞目光看去,只见那拜会者的名字写着“严武”二字,甚是陌生,不由问道:“阿郎,这位是?”
“薛郎挑来挑去,怎还挑出这样一个煞星。”
杜有邻喃喃自语着,把严武的拜帖单独拿出来,想了想,终究还是得见一见对方,但在家里见这样一个人物实在是有些害怕,遂道:“你回复他吧,后日上午到京兆府相见。”
全瑞应了退下,依旧有些疑惑,阿郎对严武像是十分忌惮,但不知是为何。
……
杜五郎考中明经以后,已经守选了两年,今年无论如何也该谋一个官职了。
这日他被阿爷逼着去吏部参加铨选,结果连门都没进就被挡了出来。
世态炎凉,随着杨銛死、薛白贬,他们这些杨党党羽无人撑腰了,除了去投奔杨国忠的,其余人大多官途不顺。
杜五郎倒是无所谓这些,乐得守不到官职,心情轻松地从皇城回到升平坊。
回到家门时,正有人从杜宅出来,身材高大英挺,杜五郎还以为是薛白回来了,高兴地冲上前去。
“薛白!”
来人转过身来,却不是薛白,且与薛白相貌差异甚大。
倒不是说这人长得难看,而是他气质极为锐利。
他二十四五岁左右年纪,眉骨很高,两条眉毛斜而直,有种英气过甚之感,生得络腮胡,看起来沉稳而老成,最引人注意的是他的一双眼,黑白分明,精光四溢。
一见面,杜五郎就被对方的气势震慑了,退了一步,抱歉道:“我……我认错人了。”
“严武,字季鹰。”对方叉手行礼,道:“想必你便是杜五郎了。”
“你听说过我?”杜五郎有些惊喜。
他觉得眼前这位严武真是人如其名,威武,也像是鹰一样锐利。
“我知五郎与薛郎乃是至交好友。”严武没有吹捧杜五郎,有事说事,径直道:“我虽未见得薛郎一面,他将我从太原府参军提携至京兆府法曹,今我到长安,却听闻他已外贬了?”
“事情虽然是这样,但伱不必担心,薛白很快就要回长安了。”
严武审视了杜五郎一眼,在片刻的沉思之后道:“看来,南诏叛乱的消息是真的。”
“啊,你竟知道?”杜五郎愈发惊奇,邀请严武进宅道:“到堂上说吧,来。”
严武回头瞥了一眼杜宅,眼神有些讥意,因已知杜有邻是个胆小懦弱之人,遂道:“乐游原有些酒肆,你我过去边饮边谈。”
杜五郎不明白为何,总之被带到了酒肆里,在雅间坐下。
严武不拘小节,挑了一个适合说话的位置,并不理会地上还有酒客吐的残渍便径直坐下,招过店家,也不问杜五郎的口味,直接要了酒菜。
“还有,要报纸,凡你们能买到的报纸都拿来。”
“客官,朝廷现在不让……”
那店家还在啰嗦,严武已递过两串钱,以及一个不好惹的眼神。
不一会儿,酒菜便被端上来,托盘下还有几张报纸。
严武指了指报纸,道:“阁罗凤已经攻下了姚州,以及小夷州三十二城。这消息满城都在传,哥奴想压也压不住了。”
杜五郎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赞道:“好酒。”
“薛郎因直谏南诏之事被贬,欲借南诏叛乱东山再起。”严武道,“但他忽略了一件事,圣人不喜欢直谏,这与直谏的对错无关,并不是证明了他是对的就能复官。”
说罢,他再次审视起杜五郎的表情。
只见那张胖脸上,两条细缝般的眼睛弯了弯,显出有些神秘的笑意来。
“严兄,你说的问题,我还真知道薛白打算怎么做。”杜五郎道,“好歹我也是春闱五子。”
“你真知道?”严武似有些不信。
“我们才不是在逼圣人承认他错了。”杜五郎道:“就像天宝六载野无遗贤案,举子们闹事,闹的也是哥奴蒙蔽圣听、封锁言路,哪里有谁是要圣人认错的?”
严武这才意识到杜五郎看起来虽然傻乎乎的,但并非没主意。或许是久在那名满天下的薛白身边,见的事多,已有几分能耐。
如此大概也能知薛白之能了。
于是,严武问了下一个问题,道:“薛郎若能复官,打算举荐谁来平定南诏?”
“啊,问我?我自己都还没守选呢。”杜五郎道,“当然,薛白连我阿爷都能推上京兆少尹的位置,这事他当然能办妥。但也得他复官,朝廷决定平定南诏再说啊。”
谈话至此,严武才肯稍稍提及他的难处,他是一个不愿轻易把弱点示人的人,道:“我得薛郎举荐升官,今到了长安,他已外贬,吏部并不给我告身。”
“那你找我阿爷没用。”杜五郎爽快答道,“我知道你应该去找谁……”
***
长安城暮鼓又响。
酒足饭饱,杜五郎摸着肚皮回到杜宅,回想着与严武的谈话,心里犹十分得意。
“我也能独当一面了。”
当薛运娘迎出来之时,他便如此评价了自己一句。
但话音方落,只见杜有邻已板着脸过来,叱道:“与何人去饮酒。”
“见过阿爷,是严武,他是薛白举荐……”
“老夫知他是谁,你随老夫来!”
杜有邻脸色不豫,径直转回书房,关上门,当即指着杜五郎,叱道:“你知他是何等人便与他去喝酒。”
“阿爷,严武一看就很有才干,薛白从那么多小官里挑选出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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