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怪诞的表哥
“他支持我吗?”
“当然,他是我丈人。”
李琮还在犹豫,踱了几步,问道:“为何一定要我出面直谏圣人?”
薛白不明白李琮为何要问这种毫无担当的问题。这件事他一个八品官若担得住,那他就直接当储君了,何必再扶李琮?
想要多大的权力,就担多大的责任,若不希望大唐好,还谈狗屁志向,竟还问为何要出面。
“今夜,我也会直谏。”薛白道,“必会站在庆王之前。”
“你?你会被罢官的……”
“一个监察御史、一个殿中侍御史的谏言,只是臣子之言而已,庆王所言则不同。庆王欲为储君,而储君为何?国本、旗帜!边疆生乱、社稷动摇之际,储君必须站出来稳定局面,摆明立场,像一面旗帜,给有识之士一个方向。储君该是给人勇气的,如何能自己先心怀戚戚?怕惹怒圣人?怕被罢免、迫害、刺杀?这世上可怕的事太多了,太子是自古以来最最危险的身份,要当储君,必须承担它的风险。”
薛白也不知是在劝李琮,还是在与自己说,说罢,不等李琮的回答,直接便离开了。
***
一场谈话到最后,李琮也没能下定决心。
他转回大殿,发现公卿们都已经到了,满满当当地坐了一殿。
在这所有人面前揭露南诏叛乱之事,要承担的后果非常严重。这么想着,他往蕃臣席位的方向看了一眼,发现南诏质子凤迦异还没到。
回过头来,薛白竟还没有进殿,而虢国夫人已经落座了,那他能去哪?
李琮对此极为在意,目光紧盯着门外,看到李亨与张汀到了,坐在他上首的位置……虽然他才是兄长。
过了片刻,李林甫也到了,百官顿时气氛一凛,可见在打压了颜真卿以后,右相确实是稳住了局面。
御驾马上要到,薛白竟还没入席,李琮目光一瞥,留意到诸王这边还有空位,定眼一看,永王李璘的席位上无人。
他才感惊讶,忽见到李璘与薛白一前一后从侧边进了殿,各自入座。
“十六郎?”
李琮有些不悦,意识到自己并非薛白唯一的选择,但为何是十六郎?因为郭虚己的关系,李璘对南诏之事更在意不成?
“圣人至!”
正在李琮沉思之际,满殿公卿已纷纷起身。
“伏惟吾皇,上元安康!”
“众卿上元安康,百姓普天同庆!”
“圣人制,普天同庆……”
如同每一年的上元节御宴,从花萼相辉楼到整个长安城再次被点亮了,与往年不同的是,今夜更加辉煌、璀璨。
***
薛白端着一杯酒,在李隆基说罢“诸卿共饮”之后,浅浅地抿了一口。
他环顾着大殿,发现一些前次上元御宴上还在的人已经不在了,如杨銛、王鉷;而一些前次不在的人,这次来了,如哥舒翰、阿布思,还有安禄山。
安禄山的座位有些惊人。
就在李隆基御榻的左边,隔着一块屏风,竟是添了一张偌大的木榻供安禄山坐。
那块屏风的帘子是用金鸡羽毛制成的,李隆基转头想与安禄山说话,感到不太方便,正命人把屏风撤掉,而高力士大概是觉得不妥,正在小声提议只撤掉帘子。
薛白的目光向御榻右边看去,只见杨玉环正端坐在那,她美目中流光一转,恰与他对视到了。
他连忙低头假装饮酒,再抬头,她已拿起一颗果子在吃,没在看这边了。
杨玉环右边坐着的则是宫中一众妃子。
范女竟也在一个不太明显的位置,留意到薛白的目光,向他点了点头。
“哈哈哈。”
李隆基爽朗大笑道:“今夜上元宴与往昔不同,诸卿可知不同于何处啊?”
“臣等不知。”
薛白跟着群臣们众口齐声地说着,心里在想今年不要再说“野无遗贤”就是最大的不同了。
接着,只听李隆基掷地有声地吐出了两个字。
“战功!”
殿中气氛突然高亢起来。
宫娥端着三个金制的酒杯到了御榻前,李隆基亲手斟满了三杯酒。
群臣目光看去,满是羡慕之色。
“安禄山。”
“胡儿在!”
“哥舒翰。”
“臣在!”
“阿布思。”
“圣人,臣叫‘李献忠’,乃是圣人赐的名字。”
三员大将站起身,都是身材高大壮阔,气势慑人,同时,鼓乐声起。这第一支曲竟是旧曲,是《秦王破阵乐》,宏大而壮丽,让人心神振奋。
“皆是朕的猛将。”
李隆基先是亲自端起一个酒杯,赐给了安禄山,道:“天宝八载,胡儿讨伐契丹,擒酋长而还,立功矣。”
安禄山激动地接过酒杯,高声应道:“圣人,天宝九载,胡儿还要再立下一桩大功劳,一举平定契丹,求圣人到时让胡儿回长安养老。”
“哈哈哈。”李隆基大笑。
薛白也听得笑了笑,心想安禄山面对自己的攻讦,也是使尽浑身解数来赢得圣眷。
天宝九载,平定契丹?他拭目以待。
“哥舒翰,上前来。”李隆基端起了另一杯酒,“卿为朕扩边青海,大功,当重赏。”
“臣遵旨。”
哥舒翰腿脚不好,极努力地忍着疼痛与颤抖,每一步都迈得很沉稳,缓缓走上前。
薛白看着这一幕,忽然有些明白,这个老将为何相信李林甫说的南诏不会叛……想必这个上元夜,对哥舒翰也是极为重要的。
“阿布……李献忠,来。”
“臣遵旨。”
阿布思把背佝了一些,有些紧张地上前。
他长着粟色的头发、高挺的鼻梁、茂密的胡子,他是突厥人,同罗部落的首领,在王忠嗣灭了后突厥之后臣服于大唐。去年,跟随哥舒翰在青海立了战功。
薛白今夜是第一次见到阿布思,意外地发现对方很年轻,只有三十多岁。
“朕要赏赐你们。”
李隆基兴致高昂,先指着安禄山,问道:“朕前几日方与杨国忠说,给胡儿的赏赐一定不能薄了,你可知为何?”
安禄山连忙笑应道:“那是圣人疼胡儿。”
“朕说,胡儿眼大,莫叫他笑朕小气。”
这句话逗得安禄山眉开眼笑,一身的肥肉都在颤抖,道:“胡儿感激圣人的恩德还来不及哩……”
薛白看不下这种丑态,提起筷子,看着满案的珍馐,又觉没有胃口。
再听了一会,只看到李隆基是真的大方,赐给哥舒翰无数宝物,还有园林、田地、乐师,荫其一子五品官,部将各有封赏。
就说颜真卿与他那些天才的进士朋友们,矜矜业业了半辈子连六品官都没有,真不如李隆基一句赏。
薛白遂想到,今夜他若不提南诏之事,做几首好诗词、唱几首歌,开口求一个高阶闲官想必也是能求到的。
待到赏赐阿布思了,李林甫开口称赞了这位突厥大将几句,提携之意分外明显。
同理,薛白若当了右相府的女婿,今日也该能得到这样的提携。
“臣出生于蕃邦,寒畯位卑,有幸蒙圣人恩洽,君恩深重,臣必为朝廷尽死!”
最后,哥舒翰手捧圣旨,动作吃力地跪倒在地上,用力磕头。
阿布思连忙效仿,安禄山也想跪下,但身子太胖了,体态笨拙,好不容易跪倒,却是肚子都掉在地上,逗得李隆基哈哈大笑。
“快起来。”李隆基笑了笑,让宦官将这惯会出丑的胡儿扶起来。
他再提了一杯酒,脸色严肃下来。
“都看到了,朕绝不吝啬赏赐,唯愿诸卿能为大唐开疆扩土,立不世功业……盛哉大唐。”
“盛哉大唐!”
“盛哉大唐!”
“……”
御宴的气氛很快被推到了高点。
接下来又到了安禄山跳胡旋舞的时候了,李隆基兴致高昂,又打算亲自打鼓伴奏。
薛白并不想看这一幕,转头向李琮看去。
李琮始终留意着薛白这边的动静,很快有所察觉,却是不安地低下了头,认为这不是好时机。
圣人正沉浸在辉煌功业之中,怎可能是直谏南诏之事的良机?李琮认为该私下劝谏才是。
薛白于是放下筷子,站起身来。
他的想法与李琮完全不同,私下劝谏只会讨李隆基不喜,而得不到任何好处。唯有在这歌舞升平之际,突然泼一盆冷水,才能立言、立功、立德。
就像王焊站在皇城之上,揭开了那块遮羞布,让人知道了他的硬气。
薛白也硬,他要人们知道,大唐朝堂之上不全是昏庸软弱的萎厥之辈。
表明立场、插上旗帜,他要让矢志于国之士知道向谁靠拢。
“陛下。”
薛白离开了桌案,走到了殿中,占住了安禄山要跳舞的位置。
“薛卿?”
李隆基没有叫他“薛打牌”“薛唱歌”,终于肯喊他一声“薛卿”,但语气里还带着取笑之意。
就像是看到一只小猫板着脸喵喵叫着,说它不吃人喂的鸡肉,要亲自去捉老鼠了。
“薛卿何事?欲献诗词不成?”
“禀陛下,臣留意到,南诏使节似乎不在,臣心中有所顾忌。”
李隆基脸上的笑意凝住了,转头向蕃臣的方向看了一眼,之后看向高力士。
高力士躬身道:“已命人去召了。”
“蒙卿偶感小恙。”李隆基遂向薛白道:“退回去。”
“陛下,臣认为此事可疑,殿中侍御史颜真卿弹劾李延业勾结吐蕃人之事,便与南诏……”
“退下。”高力士不等他说完,已当即叱骂。
但,薛白既提到了李延业,有一个人便不得不开口禀报一件事。
金吾卫大将军薛徽起身,有些不安地执了一礼,道:“圣人,臣有要事,请私禀。”
这一下,彻底扫了李隆基的兴,他淡淡看了高力士一眼。
高力士遂上前几步,听着薛徽耳语,之后回到御榻边,小声地禀报道:“圣人,李延业不见了。”
李隆基终于目光一凝。
“今日一整日,薛徽都未见到李延业,本想着是醉酒误事了,但薛白一说,薛徽亦感不安,圣人是否……?”
高力士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似乎是停止上元宴。
彻夜通明地点花灯本就是非常危险的一件事,尤其是经过了骊山刺驾案、王焊叛乱这两件事之后,更让人不安。
“陛下。”薛白再次开口,道:“臣顺着李延业一案,查到南诏有叛唐附吐蕃之迹象,今夜,若是李延业救走南诏质子,此不足惧,唯惧……”
“薛卿醉了。”李隆基竟还笑得出来,朗声道:“朕知你年纪轻轻任官御史,尽心竭力,竟是上元佳宴也想着这些,带下去醒酒。”
当即,几个宦官上前,要拖走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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