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怪诞的表哥
武康成不答,呼吸更重。
“你与我装没用的。”薛白语速缓慢,道:“我大可直接请右相派人拿下他们。但看在你我喝过酒的份上,想救一救你,愿分你一份功劳。”
武康成依旧不答。
薛白道:“好吧……是在常乐坊,杨慎矜别宅中,对吧?”
吉温脸色一动,心中大为惊讶,接着却暗道自己果然猜中了!
“你怎知道?!”武康成亦是大为惊讶的语气。
“你以为我们绝对猜不到?但好在此时无人,我依旧愿与你分润功劳,待会出去,便说是你主动招的。”薛白道:“现在我要与你确认一些细节。”
武康成没有回答。
“有多少人?”
片刻之后,薛白又道:“你不说话没用的,金吾卫已经盯紧了那个宅子。”
“金吾卫有我们的人。”武康成终于开了口,低声道,“今夜老兵们便会离开,销毁盔甲武器,你们查不到的。”
“几时行动?”
“子时。”
“还有呢?”
“金吾卫右巡街使、常乐坊坊正、东市署,都有我们的人,会设法引开郭千里的人。”
“……”
“我得去告知右相。”
吉温听到薛白这一句,连忙起身。
他迅速出了暗室,找过衙役,吩咐道:“给我设法拦住薛白。一定不许他们离开”
“喏。”
“备车,不,备马,我要立即去见右相。”
吉温脚步匆匆,已跑过京兆府的长廊。
***
道政坊。
拓跋茂走上阁楼,问道:“裴先生,怎么说?”
身穿青袍的中年男子正看着夕阳,道:“已经安排好了,今夜撤离。”
他今日有两次说了这句话。
但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两次的意义不同。
第一次说要撤离,他是做好了让这些陇右老兵全都被拿下,供出皇甫惟明要查租庸案一事,以圣人之怒、以老兵之血,震慑世间人心。虽改变不了什么,却能让更多人寄望于太子。
但此时说撤离,却是小道士插手,与对方达成了条件,要保存实力。
不出意外的话,今夜大概是不会死人了。
***
薛白也在看夕阳。
他被困在京兆府中,面露焦急,心里却无比的平静。
权争之道,做的多未必能得到的多。
全力帮东宫,会被活埋;但全力帮右相府,下场就会好吗?上位者的许诺,听听也就是了,第一次不懂得留一手,第二次还学不会,那就真没救了。
有时做得恰到好处,才能有最多收获。
右相、东宫谁赢谁输,眼下还不是他有资格操心的时候,他只要自己能够站稳脚根。
今夜之后,就能在这大唐安身立命了。
若不出意外,还能不用死人。
“咚!”
暮鼓声响起。
夕阳下,辛十二策马赶到京兆府前,马都顾不得拴,匆匆赶上台阶。
“阿郎可在?!我有要紧事!”
着急忙慌地喊了一句,他转头一看,正好与薛白对视了一眼。
辛十二愣了愣,警惕地停下脚步。
“你!你来做甚?!”
对上辛十二这样警惕的目光,薛白脸色一沉。
第37章 节外生枝
辛十二眼见衙役们把薛白拦在衙署门口,下意识便转身往后门走。
直到听到有人说了句“吉法曹去右相府了”,他才反应过来,忙去牵马。
这些动作不过只在瞬间,却已听衙署内传来一声喝问。
“辛十二,见了我躲什么?”
“躲你做甚?”辛十二先是错愕,其后应道:“我自有急事要报阿郎。”
他翻身上马,自赶马而去,暗道方才也是太突然了,撞见了又如何?还怕一个将死之人不成?
“你们继续拦住他。”
辛二十说罢,策马而去。
薛白依旧还被拦在衙门内。
吉温显然叮嘱过,因此连皎奴拿出右相府的信物也不能让那些衙役放心。
原本薛白能安心待着,此时却已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他转过身正要往府衙内走,忽又听到马蹄声响,竟是杜妗穿着一身襕袍赶来。
“薛白!”
“何人擅闯京兆府,马上宵禁了不知道吗?去!”
衙役们叱喝着,执杖驱赶了杜妗,在暮鼓声中开始关门。
“薛白,出事了!”
“等我。”
杜妗眼看着京兆府的大门缓缓闭上,而暮鼓还在催促,难免心焦。
直等了一刻钟,她才见那两扇门又缓缓打开,一名身穿紫色官袍的老者带着薛白等人出了衙署。
她连忙迎上去,行了一礼,道:“见过韩公。”
京兆尹韩朝宗叹息一声,摇了摇头,径直接过仆从牵来的马缰而去。
“这边说。”
薛白脚步匆匆,拉过杜妗便往坊门方向赶,同时迅速说道:“我对韩京尹说吉温要迫害忠良,他便答应带我出来。”
他其实是单独见了韩朝宗,并拿出杜希望给的玉佩,并说自己并不单纯是为李林甫办事。
另外,他今日才确定,韩朝宗、颜真卿这些人其实不是东宫一系,只是行事多出于公心,因此常常都站在李林甫对面。想必很多人都是这般被视为亲近东宫。
可惜的是,方才韩朝宗自称已被御史台弹劾了大罪,估计很快便要被贬官了,在京兆府的威望甚至不如吉温,还是凭着一张老脸和一些人情,才勉强带出了薛白。
而薛白若是没留一手,真把自己当成右相府的红人的话,今日还不知要被困到几时。
此时杜妗却顾不得这些,焦急道:“出事了,大姐今日去东市见奴牙郎,碰巧遇到了吉温的儿子与家仆,不知为何他们竟是捉走了大姐。”
“怎么回事?”
“当时全福赶着马车,与青岚在宅门外等,见到吉家的马车后来才到,那些人进去之后,青岚就感到不妥了,跟进去,正见到他们捉了大姐,还摁住了那奴牙郎,她急忙赶回来报我,全福跟去了。”
杜妗虽急,说话却还有章法,末了,分析道:“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掳京兆杜氏女眷,此事怕是不简单。”
薛白道:“你是说……”
两人转头一看,见皎奴与田家兄弟跟在身后,异口同声道:“柳勣的案子。”
“皎奴。”薛白吩咐道:“吉温要抢我们的功劳,你速赶回右相府,拦下辛十二,不能让他见到吉温。还有,告诉右相,陇右老兵彪悍,可派人带姜卯去当人质,逼他们投鼠忌器。”
皎奴反问道:“那你呢?”
薛白道:“案子已查清,只差最后禀报右相,你去。我得救大姐,你看我还有心思做别的吗?”
皎奴脑子很乱了。
近日发生的事太多,她看不全,因此也看不太懂。
但这次的功劳对她极为重要,能否脱离贱籍就在此一举,她遂一咬牙,翻身上马。
“右相的信物给我。”薛白忽然伸手,语气不容置喙。
皎奴拉了拉缰绳,还在犹豫着。
“快。”
薛白又喝了一句,终于,一个木牌递到他手上,木料乃小叶紫檀,入手很沉,雕花精美,刻的是偃月堂的风景。
“这不是官府鱼符,只有阿郎的心腹才认它。”皎奴道了一句,急往右相府的方向奔去。
薛白转头又向田神功问道:“宵禁行走的文书带了?”
“带了。”
“让我们说些话。”
薛白拉过杜妗进了小巷。
两人看了一眼守在巷口的田氏兄弟,凑近了些,异口同声说了一句。
“你身世很麻烦。”
“我身世有问题。”
他们都很清楚,吉家捉走杜媗,绝不是因为柳勣案。
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薛白的家门很有可能受到李林甫的迫害。
他们分析过,一个贵家子身上有官奴烙印,很可能就是被抄家的,而这些年,李林甫实在是抄了太多太多人家。
本以为不会这么巧,此时回想,才发现这结果原本就有极高的概率。
再一细想,李林甫凡出门便要静街,正是心知仇家极广,又怎可能想不到这点?因此,一边许诺招薛白为婿,诱使他死咬东宫,一边命吉温查访,以防他真是仇家。
“果然,索斗鸡也靠不住。”
杜妗用了一个“也”字,虽然早知如此,但她还是有些绝望。
分明是天宝盛世,她却不知自己为何会陷到这绝境里,一次次要被逼到家破人亡的地步。若是在月前有人告诉她会这样,她绝不会相信。
“别慌。”薛白道:“还没走到最后一步,让我们捋一捋。”
“嗯,捋捋。”
“如昨夜所言,东宫靠不住,我们暂时还得倚靠李林甫。”
“但若只倚靠李林甫,我们早晚还是要死,果然,言中了。”
两人一个被活埋,一个被抛弃,早已达成共识,绝不能再相信东宫。但他们也渐渐看清楚,现阶段要废掉李亨,很难。
难处在于,李亨每次只需要弃子,就能让圣人认为他软弱,不会起意废之。除非李亨犯糊涂,像之前被杀的太子李瑛那样亲自带兵入宫。
但在李亨犯糊涂之前,他们这些小人物早就完蛋了。
因为李林甫也不可靠,相比李亨抛弃身边人还是出于无奈,李林甫更阴狠、更无情。
比如,薛白查到了东宫死士就在王焊别宅中,好像只要把证据交给李林甫,就能办成差事、成为相府女婿。
但他若这么做,只会死得比被活埋还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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