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怪诞的表哥
“奉命查抄元载府邸!”
突发惊变,王韫秀眉头一蹙,却还保持着镇定,走上前去,喝道:“此处是盐铁转运使判官……”
“查抄的就是元载,将她带回去问话!”
“谁敢动我?!”
王韫秀虽是女子,却颇为刚烈,拿出王忠嗣之女的风范来,喝得那些官差不敢上前。
然而,待问清楚了事情的经过,她才意识到,朝廷这次来查元载,还真不是冤枉了他。
只说他们如今居住的这间宅院,那确实就是杨銛所赠送的;而近日以来,元载不断结交朝中官员,馈赠厚礼,已被其中一些人检举了。
证据确凿,一个出身贫寒的官员如此行事,若说没有拿不义之财,谁能相信?
但其实,王韫秀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感,元载太聪明了,聪明到认为凡事都掌握在自己手中。
愈是这样,愈容易栽跟头……
***
消息传到偃师时已是七月,薛白担心农户收成,常常带着颜春卿一道到田间去。
他被晒得黑了许多。
既不是在长安那种总是需要攀附裙带关系的时候,黑些也是不要紧的。
“少府,长安消息到了。”
“说。”
“元载被贬了往黔中了。”
薛白对此并无同情,道:“他该得一个教训。”
其实如此一来,杨党原本一直在不停上涨的声望也就受了挫,但薛白认为不要紧,等到李林甫与王鉷斗到更加激烈的地步时,自然会给出更多好的条件。
“少府,虢国夫人与国舅的意思,还是希望你能尽快回长安,万年县尉的位置还保留着,眼下国舅已没有了能替他做决择的谋士……”
薛白再次看向了田野。
相比之前,若如今离开,他已放心了许多。但秋天还未到,他最担心的还是税收的一环,若不定下个章程,他心中不安……
***
杨銛近来更是心中不安。
元载的贬谪,让他感受到了李林甫的强势。
不得不说,王鉷还是比不过李林甫,至少在最初的交锋中,各种手段都被李林甫狠狠地回击了。
经此一事,杨銛才算是完全理解了薛白的计划,决定由此开始韬光养晦一段时间,等待时机。
他前阵子因为元载的怂恿而情绪过于亢奋,此时一旦松懈下来,顿觉疲惫。
这日原本已不打算见任何官员,杨国忠却是来了,还是带着质问的语气。
或者说是一来就以兴师问罪的态度压了杨銛的气势。
“阿兄可否告诉我,元载为何如此行事?!”
“此事还有何好说的?”杨銛道:“人都已经贬谪了。”
“元载贪心,中了王鉷的诡计。”杨国忠道:“但阿兄何不早告诉我?”
此事确实是杨銛理亏。
杨国忠虽说地位不如他,但如今替圣人打点内帑,正是最得圣眷的官员之一,也是杨党如今的核心干将。
元载确实就是存了压一压杨国忠的心思,杨銛也明白,之所以还是答应元载,还不告诉杨国忠,为的就是平衡手底下的人。
“好了,事已过去了。”
“阿兄说得轻巧,却不知已误了我们多少大事!还得我极力挽回。”
杨国忠咧了咧嘴,在他兄长面前显然比从前要傲得多。
说着,他话锋一转,道:“右相今日招我过去议事了,他许诺我太府少卿一职,如此我操持太府,才名正言顺。”
“何意?”
“我大概是明白薛白的计划了。无非是静观其变,卡要好处,如今时机已到,我既得了授官,可助右相除掉王鉷,如此,方能弥补元载造成的损失。”
“不可!”
杨銛再不聪明也完全明白了,杨国忠所谓的好处,是他一人的好处,他得了一个太府少卿之职,但杨党其它人呢?或者说对形势有何改善。
“眼下时机还未到,我等继续作壁上观,不可再轻易给出立场。”
“阿兄这又是何意?!”杨国忠道,“元载要助王鉷对付右相,用的还是见不得光的手段。反而是轮到我了,阿兄却要阻我前途?!”
“咳咳咳。”杨銛气得咳起来,好不容易才道:“不同,他是联弱……”
杨国忠势在必得,却不是来与杨銛商量的,道:“今日来,是为了告知阿兄一声,我已决意接受右相给的官职。”
说罢,他径直甩手而去。
“你……”
见此情形,杨銛大怒,有心怒叱杨国忠短视、贪婪,但一开始咳就停不下来。
许久,他才把捂在口上的手帕拿下,用颤抖的手缓缓打开来看了一眼。
帕子里有一滩鲜血。
看着看着,杨銛的一双老眼渐渐混沌无光,之后浮出不甘之色来。
他叹息了一声,招过心腹吩咐道:“再去一趟偃师,告诉薛白,不论如何该回长安了……”
第271章 禁归
夏日的炎热日光把窗柩上的红色木漆晒得脱落了些,若仔细看这些细节,会发现右相府已经有些老旧了。
算来,李林甫置宅的时间与他任相年份相当,至今已有十五年了。
傍晚时,杨国忠走过长廊,一路看着相府陈设,第一次发现此间已不如他的新宅奢华。
他的新宅就在宣阳坊,杨銛宅的南边,与三位国夫人、薛白的宅院都离得不远,临着万年县署,可见位置寸土寸金。新宅整修时,他还用了大量的沉香木,因此屋舍自有股淡淡的香味。这是三年多年前他就学到的办法,如今终于可以用上了。
可见努力上进,就是会有收获。
“右相安康。”
“坐吧,你马上也要位列公卿了。”
杨国忠难得在右相府有一个座位,笑了笑,从容不迫地坐下,道:“杨銛已派人去召薛白回长安了。”
“可见他不愿听你的办法。”李林甫道,“他宁肯信任薛白、元载,反倒不信任你这个兄弟?”
“薛白毕竟不同。”杨国忠难得承认了这一点。
李林甫端起茶汤抿了一口,心想等了这么久,薛白始终不把骊山刺驾案往王鉷身上引,让人失望。
既然有了杨国忠代替薛白在杨党中的作用,帮忙对付王鉷,那就不需要薛白了,那要阻止杨銛将薛白调回长安,也简单。
“万年县尉的阙额……”李林甫沉吟着,决定卖博陵崔氏一点好处,道:“本相瞩意崔祐甫,伱等不必再觊觎。”
杨国忠愣了愣,对薛白这遭遇却隐隐有些窃喜,元载贬官、薛白不归,杨党终究是要由他来一力支撑,唯他坐山观虎斗、及时表态,得了莫大的好处。
上进途中,有时一旦错过某个机会,它就不会再来了。
***
虢国夫人府。
杨玉瑶正拿着一张汇票在看。
此物是近来才在长安城的贵胄中兴起的,也被唤作“飞钱”,厚厚的纸张上印着繁复的图案,纸张中还隐隐显出些花纹,文字上盖着好几个印章,而最重要的防伪措施则是一排编号,用的是如今还少有人能看懂的简单数字。
除了这一张汇票之外小匣子里还有些别的文书,譬如存钱证明,薛白称它为“存折”,在杨玉瑶的理解这就是借贷生意,她已与许多公卿谈好把衙署的食本钱存在丰汇行,利息比存在别处略高些,而丰汇行又可以更高些的利息借出去,或扩张更多的生意……
如薛白信上所言,他之所以留在偃师,这就是他需要铺开的摊子之一,能为她赚很多很多的钱,这便是他给她的解释。
杨玉瑶却是茫然了。
她当然喜欢钱,虢国夫人府之奢豪在长安都是数一数二的,她甚至还好攀比,觉得自己的宅院不如旁人便要拆了重建,但现在她却渐渐发现她心底想要的不是钱,而是更希望薛白早些回来。
可他却让她苦苦等候,不知她夜里想他时有多蚀骨灼心。
好在,如今杨銛终于下定决心去请回薛白了。
想着这些,杨玉瑶把薛白寄来的物件一个个放回匣子里,嘴角扬起一丝笑意。
“瑶娘。”明珠匆匆赶来,禀道:“奴婢得了一个消息,万年县尉的人选,吏部已经定下了……”
说到这里,杨玉瑶已回过头,用饱含期待的眼神看着她。
明珠很有压力,但还是低声应道:“不是薛郎,是崔祐甫。”
“为何?”
“奴婢不知。”
“好个哥奴。”杨玉瑶当即大怒,骂道:“都说了两不相帮,他却敢得罪我。”
此事当然有些奇怪,依着薛白的推测,眼下李林甫该是拉拢杨党才是,为何会突然转变态度、开始打压?另外,杨銛才派人去召薛白回长安,李林甫却能这般快反应,是巧合还是另有隐情?
杨玉瑶当即决定入宫去见贵妃,给右相上点眼药。
她还未出门,杨銛府中却有家仆匆匆赶到。
“三娘,不好了!”
“我已知道了。”杨玉瑶冷着脸,道:“敢坏我的事,我绝不给哥奴好过。”
“不是,是阿郎……阿郎病倒了……”
杨玉瑶还未明白这所谓的病倒了有多严重,匆匆往杨銛的府邸赶去,恰见两个姐妹的车马停在门口。
她连忙迎上前去,问道:“阿兄如何了?”
此时杨国忠从里面赶出来,匆匆跑下台阶,因太过慌乱一脚踩空,崴了一下,差点摔倒在地。
这一下崴得极疼,疼得他只能在台阶上坐下来,双手拍着台阶大哭起来。
“阿兄没了,我们没阿兄了!”
杨玉瑶脑子里“嗡”的一下,觉得杨国忠是在胡言乱语,上前一脚将他踹翻,径直往里赶去。
府邸里一片混乱,仆从婢女们手忙脚乱,不知所措,待见杨玉瑶来了,干脆纷纷跪倒在地。
正房前,四个大夫正背着药箱站在那,脸色苍白,带着惶恐之色。
“虢国夫人,老夫到时,国舅已经……”
杨玉瑶理都没理,奔进正房,只见杨銛正仰面躺在榻上,张着嘴,长须上血渍斑斑。
“阿兄!”
一瞬间说不出是什么心情,杨玉瑶上前去推,想要能推醒杨銛,但任她如何推,杨銛都没有反应。
“阿兄醒醒,我错了,我不该和你发脾气……”
杨玉瑶此时才发现杨銛那看似黑亮的头发是染过的,发根处已是密密麻麻的灰白。
他脸上还敷了一层粉,遮盖了那满脸的细纹和老年斑,此时脂粉已褪了下来,显出他那疲倦发黑的眼圈。
那双眼睛上布满了红血丝,隐隐还有愤忿之意,像是在气恼杨玉瑶。
“我错了,我一辈子都在欺负阿兄,你醒来好不好?”
此时韩国夫人、秦国夫人亦赶到了,见此情形,皆趴在榻边嚎啕大哭起来。
杨玉瑶反而不哭了,抹了泪站起身来,走向门外的大夫,问道:“我阿兄是如何没的?”
“虢国夫人恕罪,是国舅故去之后,才有人请小老儿来的……”
“都让你们看顾好他了。”
“回虢国夫人,国舅午后困倦,想要睡一会,这之后,小老儿也不知如何回事。”
杨国忠一瘸一拐地走过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道:“我今日为薛白之事来找阿兄,还未来得及说话,阿兄正好得知薛白回不来了,急火攻心,一咳就缓不下来……”
“他有甚好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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