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怪诞的表哥
房内的呼噜声已停了,却有火焰从窗户上燃起,这是屋内的田乾真点燃了帷幔、被褥。
火势迅速窜起,蔓延到了木墙上。
康布已挨了不知多少刀,犹挡在房门口。
“噗。”
老凉大怒,上前一刀奋力砍下,把这大汉的人头砍落在地。康布的头颅在地上滚了几圈,依旧是怒目圆瞪。
与此同时,“嘭”地一声,有两人从一个着火的窗户中撞了出来。
田乾真撞出来之后当即劈倒一人,领着高尚想要突围。然而老凉已有安排,前方的院中处正有人守着。
“走!”
田乾真怒吼,作势便向大门扑去,之后竟是忽然改变方向,往剑庄内部杀去。
老凉在那边也有布置了人手,只是他带的人不够,这边安排的是公孙大娘的弟子,武艺不凡。
但田乾真更是了得,大刀挥砍,逼退众弟子,他也不求杀人,拼着挨了几下剑刺,领着高尚冲过了她们的防线。
“他们跑不掉。”老凉喝道:“追!”
田乾真与高尚似乎不急着逃,分开往黑暗的花木丛中窜,不肯轻易被他们拿到。
这边还在打杀、追逃,那边风助火势,客房的火已迅速蔓延到了庭院中的树木。
剑庄中不时还出现几个起火源,那是田乾真点的。
“呼——”
天干物燥,火越来越大,在极短的时间内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见此情形,老凉只好不再让人追着他们跑,而是守住剑庄外围,不让他们逃出去,并且准备灭火。
天还没亮,远香塘却越来越亮了,到处都是噼里啪啦的响声。
李十二娘匆匆忙忙将她的几件宝贝物件从房间里抱出来,再想回去抢救别的东西,被公孙大娘一把拉住。
“烧了就烧了吧。”公孙大娘看着火光,安慰自己一般地叹道:“我说想要隐居,住在人人都能找到的地方又算甚隐居?”
一座木楼在大火中轰然倒塌。
老凉带着众人撤到了外面,一边灭火一边防着高尚与田乾真逃躲,到最后也没再见到他们……
***
这场大火,烧得老凉心头冒火,回了偃师,他当即向薛白请罪。
“带这么多人去偷袭,还让他们在我眼皮子底下烧了公孙剑庄,是我没用。”
“赔给公孙大娘便是。”薛白倒不觉得如何,问道:“高尚死了?”
“应该是死了。”
老凉跟了薛白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说应该。当时那情形,高尚确实没有太多能逃掉的可能。
薛白原是想拿活口的,他知道樊牢的心思,也想再顺藤摸瓜探探安禄山的情形,但死了也不是甚大事。
公孙剑庄的一场火,对他而言也不算是坏事。
他既打算赔一座宅院给公孙大娘,暂时便邀请她携弟子在偃师住下;他还打算派人到郾城去置办宅院,借此与郾城官吏接洽,打算重启走私铜铁一事。
但该提醒老凉的还得提醒。
“此事你可有得到教训?”
“做事该更仔细些。”
“范阳老卒不一般,往后见到了打起精神。”薛白道:“还有,当时着了火,高尚不重要,逃了就逃了,该早些救火,以免殃及无辜。”
“喏!”
老凉应了,记在心里,之后捧上康布的首级,道:“范阳老卒在这里。”
“腌上石灰,快马送到长安给杨国忠,给他做文章。”
“是,还有这些,是高尚的东西。”
薛白看了,拿起一枚牌符仔细看了,见上面刻的是“左千牛卫兵曹参军事刘骆谷”字样,眼神闪过疑惑之色。
既有卯金刀之谶,这位“刘骆谷”能在左千牛卫任官,可见颇得信任。
此事等回长安再查罢了。
公孙大娘也来了,把高尚送给她的金梳背递给薛白。
“老妇之所以相信他是长安来人,便是因它确是宫中之物。”
薛白接过看了一会,道:“高尚有宫中之物不奇怪,是圣人赐给安禄山,之后安禄山再赐给他……”
话到这里,他停了一下,忽觉有些好笑。
于是,把金梳背与牌符放在一起,仔细装好。
高尚是聪明,早早预料有危险便逃了。更聪明之处在于还想以三言两语带走公孙大娘反击。
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做得多错得也多。
***
薛白写了一封信,与康布的头颅放在一起,由驿马送往长安,仅仅在两日后就到了长安。
如今杨国忠已搬到了宣阳坊的奢豪大宅中,之所以能如此飞黄腾达,因他如今已是替天子打点私帑的第一人。
这日才从太府回到宅中,见前堂上摆着一个木匣子,他便笑道:“谁送的礼?摆在这里。”
管事正要开口,杨国忠摆了摆手,又道:“不急,我猜猜看,这木匣用料差劲,我已许久未见到如此低劣的木匣子了。但越是破木匣,装得必然越是贵重之物……”
说着,他直接打开木匣。
“啊!”
入目是个怒目圆瞪,杀气逼人的头颅,杨国忠吓得连退两步。
倒不是他胆小,而是对自己的猜测太过笃定,一时惊吓。
“哪个啖狗肠送的?!”
“是薛郎,随礼物一起来的还有信件。”
“礼物个屁。”
杨国忠接过信,直接便拆封看了起来。
薛白的字是越来越好了,但行文随意,毫无状元风采,甚至不如他杨国忠。
“初,妖贼骊山作乱,圣人让我到偃师看看,今已看到结果……”
杨国忠眉毛一挑,竟是凑近了康布的脸,仔细打量了一会,最后还问了康布一句。
“你还真是个礼物?”
第266章 春归
偃师县署,花厅。
整整一下午,吕令皓与杨齐宣坐着饮茶汤,谈论诗词歌赋,一派悠闲,与县署中忙碌的景象格格不入。
待到散衙的梆鼓声起,吕令皓邀请杨齐宣到家宅用饭,被礼貌地拒绝了。
“杨参军回京见到吴将军,代我多叮嘱两句。”
“吕县令慢走。”
杨齐宣手一抬,请吕令皓先散衙还家,脸上虽还客气,态度却隐隐有些居高临下。彼此聊得再好,一个失了权力的县令,已得不到他的尊重,打发时间罢了,哪怕吕令皓官阶还高好几阶,没用。
口中谈论的诗词歌赋犹带余韵,现实中的人生道理始终凉薄。
待吕令皓落寞的背影远去,县署里逐渐亮起灯火,官吏们正在夜以继日地忙碌,想多赚些膏火钱,唯有杨齐宣一个闲人还在等,等到怒火中烧。
终于,薛白来了,道:“杨参军久等。”
杨齐宣翻了个白眼,啐道:“啖狗肠,你知道你把我晾了多久?”
薛白不急着说话,吩咐吏员道:“把酒食端过来,我与杨参军边吃边谈。”
杨齐宣虽然生气,却无可奈何,他对薛白与对吕令皓完全是两种态度,此时虽不客气,心里却有忌惮,或者说是敬畏。
“你也不要叫我‘参军’了,我也不会在这小小的起家官上待多久,唤我一声阿兄就好。”
杨齐宣官不大,官威却不小,摆出兄长的样子,又道:“记得伱我初次见还是在右相府,十郎为你我引见,说你是杨慎矜之子、右相府的十七女婿。这才过了多少年,物是人非啊。”
薛白道:“物是人非,但我们的交情没变。”
认识两年,他们的交情是一点也没变好。
此时酒食已端上来,杨齐宣夹了一筷子,有些嫌弃,道:“我之所以来偃师这么个小破县城,还能待得住,肯定不是因为这里有半分乐趣。而是右相对你很重视,懂吗?”
“这我知道。”
“你知道?但我却没看到你对右相的重视。”
“我在地方官任上,对右相的重视总不能高过治下百姓。”
“别给我打这种官腔。”杨齐宣道,“你向右相谋偃师县尉之职时,答应过什么自己可还记得?”
他很懂李林甫的心思,能顺手除掉薛白当然是好事,可这并非他这趟来的本来目的,故而面对高尚的劝说,他不为所动。
他另有正事。
“是。”薛白道:“王鉷。”
“亏你还记得。”杨齐宣道:“骊山大案,种种迹向皆指向王鉷,你到偃师来找证据,为何这么久没有作为?”
“杨兄是怎么想的?”
“王鉷利用水陆转运使权职之便,以征劳役为由,把对朝廷心怀不满的妖贼送到骊山,偃师县丞高崇,首阳书院山长宋勉,皆是其同党……这般简单一件事,你如何看不出来?”
聊到这个地步,薛白反而闭口不答了,思忖着。
他其实也得到一些消息,知道这半年来王鉷的权柄已渐渐威胁到了李林甫。
早在天宝五载,世人说起王鉷已是十分畏惧了,但那时的王鉷在李林甫面前还是无比恭敬。
说来,众人皆捧,唯王鉷一个人还在苦苦维持的恭敬又能持续多久呢?
可见局势又要有变化了,天宝年间这朝堂氛围实在是算不上好,索斗鸡真是在一场接一场地斗……
过了一会,杨齐宣沉不住气,道:“你倒是说话啊!”
“我确实答应过右相。”
“那把罪名推到王鉷头上便是。”杨齐宣道:“我在这破地方苦苦等待,尽看你一通瞎忙,反把罪名往安禄山头上栽,想食言不成?告诉你,戏弄右相绝没有好下场!”
薛白道:“杨兄可知我为何如此?”
“我管你为何,我只要结果。”
“若我查出的都是真相呢?”
“真相?”杨齐宣好似听了莫大的笑话,啐道:“狗屁真相。”
在他这种人眼里,朝堂争夺只有利益,没有真相。
薛白其及背后的杨銛目的很明显,是在利用右相府与王鉷的嫌隙,牟取官位。假称助右相对付王鉷,实则矛头指向安禄山,以剥右相之势……着实狡猾。
这才是真相,真相是逐利之心,假借忠诚正义之名、口口声声证据事实,而行争权夺利之事。
“别以为你能骗过我。你或是觉得我奈何不了你,但别忘了,你的前程还是掌握在右相手里。你立再多功劳,右相一句话就能卡着不让你升迁,甚至罢了你的官。到时贵妃、虢国夫人可来不及为你求情。”
杨齐宣起身,最后道:“言尽于此,在我离开之前,把我要的证据给我。”
纨绔子弟这种可笑的威胁,薛白不在乎。
他也不急着马上升官,眼下他最希望的是尽快把偃师县的摊子铺开,到离开前能够安排能信得过的人来接替自己,或者暗地里的势力足以架空县官了。
但李林甫的态度,他不能不理会。比如,之后要想把谁调到偃师来接任,绕不开右相的首肯。
今日杨齐宣能说这番话,显然李林甫已经急了。
薛白权衡着这些,转回尉廨,铺开纸笔,开始给杨玉瑶、杨銛写信。
按理说,他们在长安,应该更敏锐地察觉到右相一系的分裂,但没有。包括杨国忠在内,他们的来信并没有提及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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