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怪诞的表哥
杜有邻连忙抬手笑道:“李道长请。”
他看似糊涂,但能这么说,该是心里清楚李腾空与薛白之间的友谊。
李腾空道:“贫道虽不知政务,但到偃师县这半日所见,薛县尉有些执拗,在令狐少尹到来之际执意要把手里的案子审完,此事不过一桩礼节上的小事,何至于闹到如此地步?”
若抛开一切行为背后的隐情,在一个初来乍到的外人眼里,这件事还真就是这样,谁也不可能明着说“可薛白动了田地就动了我们的利益”。
包括杨齐宣,他一直都没看明白发生了什么,云里雾里的,听了李腾空的总结,遂认为原来如此。
李腾空略略停顿,道:“既是小事,请薛县尉赔个不是,不就好了?
她说得轻松,李季兰还配合着明媚地笑了一下,愈显轻松。
薛白遂执礼向令狐滔道:“是我失礼了。”
之前他一直寸步不让,现在却肯顺着李腾空的意思,一些不知情者看在眼里,还以为薛白这是尊重右相。
李腾空故意不与薛白对视,稍微转了一下身子,继续说起来。
“至于说是薛县尉指使山贼杀人,不知理由为何?证据可有?山贼为何人、与薛县尉是否相识?薛县尉与宋家有何仇怨需如此行事?
明明是清清秀秀的一个小女子,说到后来却是语气铿锵,最后抬手一指宋勉,道:“若是空口无凭,诬陷堂堂朝廷命官,你可是大罪。”
宋勉死了家人,却还要被落个大罪,心中巨怒,若非李腾空是宰相之女,他当场便要臭骂她。
偏偏问题的关键本就在于这个宰相之女的身份,否则谁听她讲道理?
“与其武断指认谁是幕后主使,不如先查问清楚。”
李腾空见众人不答,竟是向那几个从陆浑山庄逃回来的奴仆问道:“你们可知这些山贼是从何处而来的?”
奴仆们大多一脸茫然,唯有一人不易察觉地扫了薛白一眼,低下头,吞吞吐吐地开始回应起来。
“好像是……走私贩子吧?”
李腾空本是试着一问,没想到真有结果,不由眼睛都亮了些,追问道:“你怎么知道?”
“他们给阿郎运了几次红料,首领被称作‘帅头’,这次来,也是阿郎放他们进山庄的。”
“为何放他们进山庄?
“喊门时好像说是……他们能帮忙除掉县尉……”
李腾空愣了愣,回头看向薛白,恰撞见他的目光,一瞬间就会意过来。
彼此提前没有说好,却能自然而然地顺着他的计划行事,她也不知这是否算是一种心灵相通。
“也就是说,宋家与山贼本就有勾结,自己引狼入室?”
“你胡说!”宋勉惊呼一声,
他蓦地打了一个寒颤,意识到一切都是出自薛白的算计。
这奴仆必定被薛白收买了,说的事却是真的——不久前宋家又派了几人去二郎山答复樊牢可以杀薛白,而这几人一直没有回来。
薛白确实使了个障眼法,但并非为了掩藏洛阳的后手,而是为了掩藏杀人的意图,同时创造出宋家与二郎山来往的证据。
令狐滔转头看向杨齐宣,问道:“杨参军,你怎么看?”
“我?我初来乍到,能知道个……”杨齐宣愣了一下,应道:“圣人让我到偃师看看,看来,偃师真的很乱。
令狐滔一定要他回答,道:“杨参军还是说说对此事的看法为宜。
杨齐宣无奈,扭头看了看李十一娘,只见她打了个哈欠,不耐烦地点了点头。
他遂道:“十七娘说的对,真相如何,一查便知。
令狐滔不会在没有他支持的情况下轻易有动作,转头吩咐道:“查。”
一旦要查,原本针锋相对的气氛也就散了。
派人到陆浑山庄去打探山贼去向,搜救活口、询问口供等等都需要时间。这边,从长安、洛阳来的权贵们也累了,需要休息,崔唆盛情邀请他们到他的宅院暂住。
“有驿馆吗?”李腾空却是向薛白问道。
薛白道:“有,冬天被烧过,刚整修好。”
李腾空拉过李十一娘,道:“姐夫还是不宜与河南府官员住到地方民户家中去。”
薛白顺着她的话,道:“我安排诸位到驿馆暂住。”
到了驿馆,他们才有了片刻单独说话的机会。
“那个高尚,与十一姐夫关系很好,今夜势必要收买姐夫,你要小心。”
“好。”薛白道:“我款待不周,你们好不容易来一趟,遇到这些琐事。”
“很操心吗?你眼里有血丝了。”
分明是在夜里,倒不知她怎么看到的,薛白笑了笑,道:“走了。”
“你在哪住?”李季兰都还没能说上话,连忙道:“夜里要小心安全。”
“放心,县署里有人守着。”
薛白自回了尉廊,铺好被褥,也不管这一夜有多少人在焦急奔走,安安心心睡下,呼吸渐渐均匀。
这个夜里,杨齐宣却没有睡好,听到了通传声,从被窝里起来,打着哈欠去见了高尚。
“深夜过来,是想请杨兄下决心除掉薛白。”
“这事简单嘛,你们若有罪证,我当然会递给丈人。”
“杨兄误解我的意思了。”高尚笑道:“我是说,不论能否拿到他的罪证,都果断动手。”
“那怎么行?”杨齐宣白眼一翻,认为地方上的人做事太不讲究了,“动武不行,你至少把罪名罗织好,《罗织经》看过没有?”
这方面他还是很了解的,李林甫每次制造大案,都讲究有理有据,合乎规矩,让人挑不出理来。
他语重心长道:“《罗织经》得看,谁都不干净,无非是比谁罗织罪名更厉害,懂吧?”
高尚不答,道:“右相也希望薛白死,不是吗?”
“你怎知道?”
“自是府君与我说的。”高尚语气从容,以此感染着杨齐宣,道:“府君不正是顺着右相的意思做事吗?”
这一夜很短,许多人彻夜无眠。
长街上提着火把的人来来回回,光亮就从未暗过,未到天明,县署外又挤满了百姓。
崔唆还在紧张地打探消息,迫切地想知道宋家是怎么遭殃的,听得鼓声响起,他惊诧不已。
“这就天亮了?!”
他顾不得换衣服,匆匆赶去见令狐滔,随其一起到县署去等待消息。
令狐滔的涵养还是很深的,喜怒不见于色。
抵达县署时,派去陆浑山庄的人还没有回来。
宋勉趁着薛白不在公堂,还想劝令狐滔安排埋伏,直接拿下薛白,奈何吕令皓这个县令对县署的掌控权还不如县尉。
吕令皓只是安排了座位,请令狐滔在主审官的位置坐了,自己则坐在大堂左侧的首位,本该让薛白坐在他下首,但他下意识感到与其共座很不安,只好让其坐在右侧杜有邻下首。
如此反倒给人一种两个县官能分庭抗礼的感觉。令狐滔见了,暗自摇头,认为吕令皓太怯懦无担当了。
才落座,堂鼓又响,聚集过来的百姓更多了。
“既让他们关好门窗,如何又聚过来?”
“薛白昨夜说了,今早还要再接着审隐田匿户之事,他总喜欢煽动愚民。”吕令皓问道:“是否将百姓驱散?
但薛白此时恰好到了,这话题也就作罢,否则又要有所冲突。人若活成了一根太硬的骨头,狗都绕着走。
吕令皓倒霉遇到了薛白,竟还能笑得出来,道:“薛县尉不愧年轻,如此精神奕奕,可是有发生了什么大好事?”
薛白不理会这种含沙射影,环顾四周,杨齐宣坐在对面,李十一娘则是换了斓袍在其后面看热闹……李腾空、李季兰则更后面些。
高尚则在世绅之中。
紧接着,一大队人回来了。
这是派去打探陆浑山庄情报的,偃师县、河南府、金吾卫的人都有,各家还都派了些家丁跟去。
“回少尹,山贼已经不在陆浑山庄了……”
“什么?”众人原以为对方会据首阳山而守,竟是这么快就退了,愈发不安。
令狐滔敏锐察觉到不对,喝道:“一夜之间,他们如何能把财物搬走?”
“回少尹宋家的财宝、库房都没有动。”
一众官绅闻言当即激动,认为这是指证薛白最大的证据。
宋勉直接就站出来,道:“可见杀人的不是山贼,薛白,还敢说不是你指使的?
薛白依旧是懒得搭理他。
很快,有更多的人被带上来,都称亲眼看到了是宋之悌把那两个山贼头子请进陆浑山庄。
姜亥也被带了过来招供,上半身的绳索都还没解开。
他是故意不解绳的,之前有好心人要帮他,还被他喝退开来。
“见过府尹,小人是县尉的护卫,因县尉查到宋家有私铸铜币之嫌,命小人跟踪宋添贵。结果,跟踪到了二郎山我就被拿下了。
“为何不杀你?”
“他们想让我背叛县尉,帮他们嫁祸县尉,把我带到了宋家。”
“如此说来,杀人时你就在场。”
“是。”姜亥道:“宋添贵不是我杀的,是与他随行的另一个宋家人杀的。”
令狐滔眉头一皱,喝道:“问的是陆浑山庄惨案的经过!”
姜亥道:“他们押着我进去,说可以把我交给宋家用来害县尉。但以后运送铜料的分润要加两成,说有人给他们加了两成。宋之悌不肯,双方谈不拢,动起手来。没想到宋家那些护卫看着人模狗样,没一会儿就被杀光了。”
薛白问道:“谁给他们加了两成?”
姜亥还未答,吕令皓已喝道:“胡言乱语!若真是如此,他们为何不杀了你?”
“他们打起来,我趁着混乱倒在地上装死,这有甚好问的?”
“此人所言根本不实。”宋勉道:“我看必是薛白的安排。”
“,你宋家从私铸铜币开始,全是县尉的安排!你儿子出生,也是县尉的安排……”
“啪!”
令狐滔猛拍惊堂木,提醒姜亥不得在公堂上口出秽语。
虽然被吕令皓、宋勉打断,他却还有一个关键问题没问。
“你可知那些凶徒往哪逃了?”
“不知。”姜亥道:“但我知道他们到了偃师之后,樊牢去了弄晴别业。”
“弄晴别业?何处?”
“宋家的产业呗。”
很快,令狐滔、薛白已经派人去包围弄晴别业了。
宋勉已懵了,感觉事情渐渐变得难以辩驳。
甚至连他都有些动摇,怀疑是不是高尚才是幕后主使。
这思路一打开,各种可怕的可能性都显现了出来。
高尚、薛白都是聪明人,只其中一个人都很可怕,宋家已经被致于死地了……宋勉甚至还想到他们两个人联手做局的可能,瞬间不寒而栗。
煎熬地等了很久,终于,消息传回来了。
“山贼不在弄晴别业,我们赶到时,他们已经撤走了。”
郭涣正站在诸吏员之首,原本一直都是不动声色,不发一言,此时却是惊恐了起来,担心下一个遭殃的就是郭家。
他不安地懦了懦嘴,看向薛白,又看向令狐滔,唯独没再看吕令皓。
那边,令狐滔问道:“可有死伤?”
“没有……他们昨夜在其中休息,今晨走的,好好地来,好好地走……与客人一样。”
此言一出,不少围观者纷纷诧异,杨齐宣眉毛一挑,摇头不已。
不可能。
上一篇:祸绝诸天从东方不败开始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