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怪诞的表哥
“本官还在呢!”杜有邻忽然开口。
吕令皓连忙赔笑,问道:“杜公有何高见?
“本官亲眼所见,高崇聚众造反,杀人放火,抢夺武库,众目睽睽,如何隐瞒?你等欲使本官欺君罔上不成?!”
“误会了,杜公误会了。
吕令皓连忙解释,偏是杜有邻死活不肯松口。
说实话,吕令皓已经是非常给面子了,水陆转运副使管的是漕运,只管长中阳之间的粮食运输,还真就管不到偃师县,且杜有邻一向庸碌无为,突然插偃师县务,肯定是薛白授意的,遂把目光看向薛白。
薛白这才开口劝杜有邻,道:“还请杜公多担待,为偃师百姓,大事化小。”
杜有邻道:“正是为偃师百姓,才不能包庇如此穷凶极恶之徒!
“这样吧。”薛白道:“县署一定配合杜公整顿漕运,杜公有何要求只管提。”
“吕县令这息事宁人的态度,能助我办成圣人嘱咐的差事吗?”
吕令皓早知这两人一唱一和,实则是在逼迫他。他遂与郭涣对视了一眼,以眼神交流对此事的不满。
末了,薛白道:“那便如杜公所言,由我来查抄郭万金在偃师县的产业,并替高崇接管码头津署,以协助杜公完成差遣,不知县令意下如何?
这根本就是明目张胆地夺权,杜有邻如此敷衍地演上一出,无非是一种威胁,表示若不让薛白接管码头,谋逆案还是要弄大。
吕令皓当然不想同意,须知这一段漕河本也属丁县令管辖,只是高崇借着背景深厚,手段高超,从他手上夺了权,好在这些年都有利益分润,他才忍了的。
好不容易这次高崇“畏罪潜逃”,他还想着把津税之权夺回来,结果还没来得及处置,薛白就出手抢了。
着实可恶。
但,薛白背景不深、手段不强吗?这可是刚到任就敢与地头蛇动刀的主啊。
当高崇聚众夺取武库时,吕令皓躲到了安全之处,暂使县令的威望掉到了低谷;
薛白悍然与高崇争锋的威望则还在震慑众人。
思来想去,吕令皓最后只能当着一众世绅的面,点了点头。
“如此,便允县尉所言。”
谈过此事,众人散去,吕令皓请薛白留了下来,交谈之间,已有些与高崇说话时的感觉。
“对了,薛郎初来乍到,无人照顾怎行?可是那些仆妇笨拙,让薛郎不满意了?”
“不需县令派人到我身边。
薛白从容摇了摇手,连理由都不给,直接不给吕令皓再塞人的机会。
他连“明府”的尊称都不再称了。
这不是礼貌与否的问题,而是他要掌权,必然要有态度上的变化,态度再影响心理,得压着吕令皓。
是否与张三娘子有关?听说张三娘子近来深居简出……
“那是假的。
薛白没有继续隐瞒,而是道:“那是我为了寻找郭万金的罪证,故意安排的。此事我自会向圣人解释,县令可想与我一道解释?”
吕令皓掩饰住了尴尬,笑道:“不必,不必,此为薛郎的私事,老夫不宜多过问。
他其实也听说了杜有邻的说法,对这些长安权贵的风流佳话也不甚知之,总之已与他的利益无关。
“老夫说过,待开春便助薛郎高升,如今你再立一桩大功,此事更稳当了。可惜,留在偃师的时日只怕不会太久,高升之前,若办好郭万金的案子、助杜公打理好漕运之事足矣。田亩、户籍重新造册之事,不妨交由旁人来办,如何?”
薛白点了点头,问道:“县令以为,由谁办合适?”
“郭录事是偃师人,熟悉县里情形,由他来办,最适宜不过。”
“以往郭录事不得空闲来重新造册,如今少了高县丞,反而得空了?”
吕令皓笑道:“正是少了高县丞,有些事反而顺了。”
“县令所言有理。”薛白道:“六曹中有些吏员,如孙主事,助高崇为虐。眼下该重新安排了,我以为,让帐史刘塗为主事;门房赵六能写会算,可为帐史;津署算吏老邴头,亦给主事俸禄,县令以为如何?
这还是在进行利益分配,吕令皓不希望薛白动田地、户籍,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而薛白眼下要消化的还有很多,摆在眼前盘根错节的问题,他愿意一个一个来解决。
于是最后又提了一个条件。
“县中差役人手不足,我打算再招一队差役。此事是县尉分内之事,想必县令没有异议吧?
这问话让吕令皓感到有些不妥,但此次的条件都已经尽数答应了,也不差这一个。
“县尉。”
“县尉。”
薛白一路出了县署,路上皆有吏员向他行礼。
尤其是赵六,好不容易从门房进了六曹,感激之色溢于言表。
授官以来,薛白如今才算是感受到了权柄,虽然只在这小小一县。但相比于在长安,那是借旁人势,如今这权柄才是属于他自己的。
县署外,杜五郎正站在那儿四下打量着,他还要再回洛阳一趟,接了薛运娘过来,才打算正式开始给薛白当幕僚。
另外,也得接了王仪。
可惜到最后,王仪也没劝动韦济,好在那份证据也未交上去。但对于薛白而言,若有高崇走私的账目,他留下来自己看,远好过交给朝廷报功。
下一批铁石这几日就要送到了,他如今正愁着如何拿下。
回到宅中,商议如何接手铁石的只有薛白与杜家姐弟三人。
“我审过高崇,他只管接收货物,装点上船,渡过黄河,运往永济渠。对铁山的情况还拒不交代,或许是真不知道,但路线他是了解的。”
说着,薛白在地图上划了几笔。
“从舞阳出发,往西北方向,沿着颖河逆流而上,到达嵩山附近。之后向西,绕过双龙山,北上,便进入了缑氏、偃师境内。
“哇,这一路可不好走。”杜五郎道,“若是让我运,我直接往北走,到荥阳,在荥阳渡黄河,进入永济渠,能轻松些吧?”
“差不多。
“莫说没用的。”杜始道:“眼下最麻烦的是,运铁石的这批人,是否会提前得到风声,知高崇已落罪了?
杜嬗道:“只过了三天,而高崇的亲信或是落网,或是死了。消息要传开,应该不会太快吧?
“吕令皓刻意压着,大范围传开定然不会这么快,只看对方是否会偶然得知。”薛白道:“若对方前来,高崇在我们手上,船只亦在我们手上,或可冒名接收了这批铁石,再拿下运送这批铁石之人,利用他们追查到铁山。”
“运送铁石的是什么人?”
“经营铁山者,是官是商还不清楚,据高崇的招供,若是铁石快要运到了,对方会提前一两天派人到当铺去,要求他准备好交易,不是用钱财,对方往往更喜欢丝绸、花椒,或是一些工艺品。”
“都是轻货,他们运回去方便。”杜婚沉吟道:“这年头,敢带着如此贵重的货物行走山地间的,往往都是亡命之徒,只怕被他们看出破绽,不好拿下。
薛白道:“先从漕工中征召些可用的人手吧。
人手与武器都是相辅相成的,赤手空拳的漕工定然称不上太高的战斗力。
而薛白隐隐已有些危机感,毕竟他除掉高崇必然会引得范阳那边一些人的警觉,留给他积蓄实力以应对这种反扑的时间,多则两三月,少则一个多月。
这边正说着,施仲已匆匆赶了过来。
“阿郎,有人给当铺传了消息。”
“内容是什么?
“只有一个口信,让高崇若逃出去了,明夜到南市相见,带他离开。
薛白与杜始对视一眼,对方这么问,那是知道高崇出事了,但不知道高崇落在了他们手上。
第246章 铸铁
入夜,偃师县的街巷一片漆黑,唯有南市还灯火璀璨。
南市不算大,远远比不了长安、洛阳的市集,但商货也是应有尽有。
一个名叫刁庚的大汉坐在酒楼雅间里,往窗外看了很久,没看到高崇依约前来,街角的柳树下,唯有一个孩子站在那张望着,很有可能便是高崇派来联络的人。
刁庚耐着性子,饮着闷酒,目光在长街上逡巡,确认那孩子没有被人跟踪。
终于,一壶酒饮尽,他用力将酒杯叩在桌上,道:“店家,会账。”
“好咧!客官,一只烧鹅,一盆小菜,五个胡饼,三壶松醪春,再算上外带的馍,一百零七钱。”
一串亮晶晶的铜币被抛在桌上,刁庚竟不还价,耐着性子又数出了七个崭新的铜钱。
店小二见他长相凶恶、点的东西又多,原担心是个吃霸王餐的,没想到如此好伺候,赔笑着躬身相送,之后拿着那铜币对着烛火看了,喜滋滋地收好。
出了酒肆,一阵冷风吹来,刁庚反而敞开了衣裳,透透酒气。
他走到那柳树下,一把提起那孩子的后领,像提着一只猫,走进了黑暗处。
谁让你来的?
“高,高县丞。”盆儿应道。
“他在哪?”刁庚问道。
就在县城里。’
“他怎不在当铺里待着?”
刁庚已经听说了郭万金被治罪,高崇逃跑之事,他遂到当铺里当了一把铁锁,锁眼里藏着约高崇相见的纸条。
“我不知道啊。”盆儿道,“你给我钱,我带你去找他。”
刁庚也不问价,摸出五个铜币递过去,道:“够吗?
盆儿接过搓了搓,大喜。
“走吧,我带你去。”
两人也不需要灯笼,借着夜色穿过黑乎乎的街巷,走过狭窄幽长的小巷,一路上臭味不停往鼻孔里钻。
“这么烂的地方。”刁庚道,“但我二十多岁以前待的也都是这样的烂地方,看不出来吧?
看得出来。
“破孩子。
破屋中只有一盏油灯,很暗,高崇正坐在油灯边,脸上带着一股颓败之气,身后站着两个汉子。
“县丞怎藏在这里?”刁庚上前,从怀里拿出一个酒囊递过去,“刚热过白比凉酒好,凉酒对胃不好。”
“老刁如今讲究了。”高崇声音嘶哑,有气无力。
“县丞不会是几天都没吃饭了吧?
刁庚笑问着,从包袱里掏出一个馍来,递了过去。
他嫌这地方待得不太舒服,差点想请高崇到洛宴楼里去聊,才想起对方已经是逃犯了。
“这次,我是随阿兄一起出来的,他运着铁石在后面,我先到偃师来打点。待卖了这批货,再置办些年货回去。铁山上人多,吃饭的嘴也多,我们要的粮食,县丞备好了没用?
高崇沉默着,往后仰了一点,本就看不清的脸更隐在了黑暗中。
“有准备。
“差点忘了。”刁庚道,“高县丞你如今已不是官了,这批粮食、轻货总不能不给我们吧。
高崇恢复了一部分傲气,哑着声道:“我虽不是官,但我背后之势力,还没人能动。
“也是,出了事,想必你兄弟也该再来一趟。”刁庚对此倒是放心,道:“我不担心你们赖账,但我们过年前得有粮食,这是之前说好的,总不能到开春才给吧?”
高崇不语。
刁庚一见这沉默的气氛,便知高崇没主意。
他是昨日到偃师县的,才进城就打听到郭万金被治罪了,高崇牵扯此事畏罪潜逃了。本以为凭高崇的能耐还有其它办法。
“算时间我阿兄都走到嵩山了,高县丞总不会让他回去吧?”
“不会。”高崇下意识想瞥一眼身后之人,但忍住了,道:“朝廷没查到我们的船,你们直接运上船,粮食我当日给你们。
刁庚有些狐疑,道:“高县丞不会替官府诈我们吧?”
“你看我这样子像吗?”高崇道:“我就在等着你们的货,与船一起走。”
“那好,我让阿兄还是到老地方,这五六天就能到。”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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