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怪诞的表哥
如此与民同乐,竟真有一种坐在天上俯瞰人间之感……李隆基觉得自己是人间的神,不是没有缘由的。
待杨玉环梳了妆过来,李隆基便笑道:“朕听说三姨方才又见你了,可莫是向太真行贿了?
“还真是。”杨玉环也不瞒着,应道:“我刚得了状元郎的一则故事,比戏时,圣人若不能赢他很多,我可要偏袒义弟了。”
“哈哈哈,朕便赢他很多,又有何难?”
李隆基朗笑几句,转头看向杨銛、杨钊,道:“你们看到了,薛白中了状元,马上就不想着朕了,只知道讨好贵妃,有故事也不给朕,与胡儿一个样子。”
“阿白马上要有官身了,毕竟不同。”杨钊赔笑着。
这次,李昙代表几家权贵收买杨钊,希望掌握竹纸的制造。杨钊答应下来,收了好处,但多亏了元载提醒,他观望了几天。
元载还没进宫,杨钊得了风声,第一件事就是把得到的好处转移到太府库藏。
圣人问起,他也给了一个解释。
——“李昙欲造竹纸,刊印长辈文集,出钱向将作监买竹纸工艺,臣认为造纸技艺当普及于世,遂教他造纸。至于‘封锁工艺、提高纸价’,乃是这勋贵子弟异想天开,他岂有可能拦得住旁人造纸?待天下纸坊愈多,纸价自是要降的。臣是无赖出身,昧了李家一些钱财,圣人恕罪。”
李隆基虽心知肚明,却对杨钊还算满意,一是杨钊没有迫不及待给世家做事,二是钱确实是送到了太府。
果然是每个臣子为官处事方式不同,李林甫勤勉,忙于庶务;王鈇有魄力,擅于征税;杨銛善用人,榷盐、造纸,有些新的办法;杨钊油滑,听话,懂得敛财。
倒不知往日的薛打牌,当了官以后又是怎样风格?
眼下薛白未有官职,还看不出什么来。不过可以从他面对世家拉拢的态度,一窥端倪。
世家当然要把薛白招纳过去,以消弥今科春闱的影响。那么,薛白最好的应对办法,该是比戏故意输了,由圣人来赐婚,将这个难题抛出去。
这就是一个聪明的臣子的做法。
故而李隆基自信自己能赢。
当然,只从音律上而言,他也有极大的自信……
曲江上,有画船缓缓而过。
南曲名妓王怜怜穿着彩裙,赤着脚站在船头,显出白晳的肩膀,双臂悬着铃铛,翩翩起舞。
曲乐声中,她一首一首地唱着进士们的新诗,终于,唱到了状元郎的诗,她声音陡然一高,舞姿更加曼妙起来。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歌声传开,江畔又是一阵欢呼。
状元郎今日先是在大雁塔以一句诗压住了众进士,到了曲江又是一首诗彰显了狂傲。
但当大唐的进士就是该这么狂。
“好诗!”李嘉祐朗笑不已,道:“我敢说,天宝七载这场科举必能载入史册,一则,状元郎今日的诗句太好了。”
他提起酒杯,动作豪爽,笑容里带了些促狭之意,又道:“二则,竟有小娘子为争状元郎青睐大打出手,哈哈,掷果盈车,魏晋风骨。”
薛白道:“从一兄过誉了。
杨誉心情难过地在一旁喝着闷酒,一听便知李嘉祐要给族妹引见了,他也终于想起了娘亲的叮嘱。
心里再不情愿,但世家子弟的一切都是家族给的,这种吩咐必须照办。
“薛郎。”
杨誉艰难地开了口,勉为其难地挤出笑容,道:“薛郎风采引得杏园混乱,我阿妹也因此摔倒了,你该给我个交代才是啊……哈哈。”
原本最后一句就是以玩笑的语气说的,但实在不像,他只好再干笑两声。
李嘉祐则洒脱得多,一把揽过薛白的肩,笑道:“薛郎莫听他胡说,我为你引见我堂妹,她可是美若天仙。”
曲江宴本就是选婿的盛会,气氛一烘托,众人纷纷起哄,要引见自家的妹妹。
主持宴会的官员们也是乐见其成,抚须朗笑,如裴宽、陈希烈等人也打算凑个趣。
薛白不住摆手,翻来覆去都是“功业未成,何以为家”之类的话。
“哈哈,状元郎太过拘谨,今日也不要你向谁提亲。”李嘉祐笑道,“只须将你这一支牡丹花,赠于杏园中一位贤淑佳人即可。
“好!
“探花使正该赠花!”
众人纷纷喝彩。
让薛白当众给这些名门闺秀其中一人赠一枝花没什么,却也是一种表态。表了态,其它的,大可等比过戏了再谈。
薛白终于不再推拒,拿起那支作为探花使标记的牡丹,起身,向那些小娘子们走过去。
裴六娘眼看他向自己走来,不由激动地把双手捧在心口前,心跳得厉害。她已听裴宽说了,有几家勋贵今日定会将薛白架得下不来台,裴家想选婿是有可能成的。
她可是为了他打架了,名门闺秀牺牲到如此地步,当值一支牡丹。
薛白走到她身前,然而,脚步却没有停留,继续往前,直到出了杏园。
周围惊呼声大作,在杏园外待着的小娘子们,身份显然要比那些权贵之女低一薛白目光扫视了一圈,寻找着青岚的身影,之后,他迈步上前,将手中的牡丹花递了出去。
周围顿时一片嘘声。
“郎君,我……”
“快接。”
一旁的颜嫣也是很兴奋,催促道:“快接快接。”
青岚一张脸红得厉害,双手颤抖,缓缓抬起接走了那支牡丹。
当着众人,她不敢看薛白,转头一瞧,求助地目光看向了颜嫣,只见颜嫣满脸都是笑意,才不怕周围众人的嘘声。
青岚连忙拉过她的手,以央求的目光请她快带自己到车厢里。
紫云楼上,连李隆基也被这一个小小的插曲吸引了,端着酒杯出了大殿,凭栏而立。
“这小子是将牡丹花递给了谁?”
“回圣人,暂时还不知是哪家的小娘子,看车马该不是大富人家。
“他倒是不肯低头。”李隆基嘴角微扬,随口道:“既然一家都不想娶,那便由朕来替他赐婚罢了。”
这位天子大笑着,转身步入紫云殿,双手微微张开,有种一切尽在掌控的霸道。
大唐盛世,曲江欢宴,如此风流绮丽之情景,让人意气风发。
“传旨下去,中洲小宴已罢,紫云楼戏曲开唱。”
“圣人口谕,召状元薛白入紫云楼!”
薛白遂整理了衣衫,从江畔的那些布衣平民当中穿过,绕过茂林修竹,步入了曲江离宫,登上紫云楼。
步入大殿,放眼看去,座中衣冠皆华贵……
第186章 戏曲
杏园中的进士们也准备到紫云楼观戏。
杨誉才起身,忽然有一个鞠球砸到他脸上。
“哎哟!
抬头一看,却见几个小娘子正怒气冲冲,破口大骂。
“狗屁状元,有眼无珠的官奴!我与你誓不两立!”
“不错,从今日起,薛白便是我死敌!
见了这情形,杨誉忽然释然了些,心中自我安慰道,便是中了状元当了探花使也未必好。比如薛白难道娶了二十三娘就是幸事吗?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另一边,李季兰眼见她们诋毁薛白,好生羞恼,她今日被曲江宴的气氛带着,有些失去理智,不由分说便要过去教训她们。
“我揍她们。
皎奴眼睛一亮,有些讶异这个才女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连忙转头去看李腾空,只等十七娘点头,她便要动手。
“来不及了。”李腾空却忽然想到还有正事要做,连忙拉着李季兰走,“快,莫耽误“哎呀。”
对夫妇在宫门处等着。
两人连忙往芙蓉园跑去,皎奴还在掏牌符,前方远远便见到李十一娘与杨齐宣这“你跑到哪去了?”李十一娘开口便教训道:“这般大的事,如何一点也不上心?
李腾空不解,问道:“阿姐知我在做何事吗?
“岂能不知?你孝心可嘉,替阿爷排戏曲献于圣人。且随我来,马上便要开始了。”
李十一娘说着,转头瞪了杨齐宣一眼,让他去向守卫亮符通行。
李十一娘兴致很高,又道:“天下皆知阿爷擅音律,你既办得这桩大事,不可不使阿爷扬名,此事你不擅长,一会我到御前分说即可,我嘴甜。”
“好。”
“季兰子,你阿爷是献巨石孢有功而升迁的李御史对吧?放心,忘不了你的功劳,到时我替你们说。
“好。
“还有你啊十七,可知今日曲江宴上许多小娘子争破了头?阿爷慧眼,早便看上这状元郎,偏是你不成器,非得出家为女冠……”
李季兰跟在后面听着这些絮叨,同情地看了李腾空一眼,牵过她的手,心里可算是明白她为何宁愿出家为道士了。
到了戏台附近,那对夫妻走了,她们才终于清静下来,但也只清静了片刻。
薛白正被伶人们围在中间,满耳听的都是“薛郎,怎么办?”显然大家都恨系公。
难得的是,薛白分明不通音律,被问到各种问题竟也不慌,从容安排,从唱腔、走位、动作都能说出个所以然来,至少安抚住了众人的情绪。
此时眼见李腾空到了,大家纷纷转过来。
范女道:“腾空子,可算来了,今日各唱三折,轮流上场,要让我们先唱第一折呢!
薛白也笑道:“你们只不在一会,我不知如何才好,可知你们才是主心骨。”
李季兰听得欢喜,忙道:“能帮上先生,三生有幸呢。”
李腾空则是敛眉颔首,连忙去安排乐师。
“吕妪,一会开场了,你先来段羯鼓,一小段即可……
安排妥当,薛白再次登上了紫云楼,默默落座,等待戏曲开场。
他目光看向杨玉环,发现她也在看着他这边,目光中带着些调皮的笑意。
这笑容让他有些不安,担心她不肯帮忙,也许是那衣服不喜欢。
该做的都已做了,此时只等见分晓便是。
“朕酷爱音律,设梨园,亲传弟子三百。”李隆基兴致高昂,“状元薛白擅词句律却差劲,与朕本是绝配。偏是少年心气,敢与朕比试,哈哈哈,天子岂可欺一少年?
依太真所言,得朕胜他很多,多到你等都心服口服,才算朕赢。”
“圣人好气魄,臣愿押一玛瑙杯,赌圣人必定赢。”当先凑趣的是杨銛。
今日宴请的都是皇亲国戚,没有了重臣,也不见几个皇子。可见李隆基对此事颇为重视,不会让那些人打搅他的兴致。
张珀才是更懂李隆基心意的妙人,押了一把古琴赌薛白赢,毕竟势均力敌才有趣。
杨钊更是擅长这种场合,三言两语便带动了气氛。
“臣看了一下,李龟年、公孙大娘等人都不在殿上,想必圣人是不留情面了,臣押圣人……
李隆基心情更好,朗笑着一挥手,戏便开始了。
第一折先由薛白这边的班子先唱,要唱到张生与崔莺莺相见。
戏台就搭在紫云楼外,帷幕早已合上。此时不见帷幕拉开,却先听到了鼓声。
“咚咚咚。”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
高亢的女声响起,帷幕才缓缓拉开。
只这片刻,李隆基已站起身来,往前走了两步,以锐利的目光寻找着那鼓声的来源,须臾,鼓却停了,管弦声更盛。
他遂指着薛白道:“好你个竖子,写好的戏文,重新往里添词。”
骂过,他迅速看向戏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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