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怪诞的表哥
“喏。”
遇到如此勤勉国事的主家,苍璧无奈,忙去准备。
待到李林甫归来,第一件事就是招过安禄山。
“定了。”
安禄山听得这两个字,一双小眼像是被点亮了一般,好不兴奋。
李林甫道:“圣人已决意罢王忠嗣河西、陇西节度使之职,明日中书省便有圣旨。”
“右相,然后呢?”
“你先回范阳。”李林甫道。
“什么?”安禄山惊讶不已,“朔方、河东两镇呢?”
“可……王忠嗣要谋逆啊!天宝三载,他伐突厥时,与拔悉密、葛逻禄、回纥三个部落暗中联络,谋划助太子起兵。”安禄山怪叫不已,“所以他才反咬胡儿有异心……”
“这些事,圣人都知道,一直说有何用?”李林甫要忙的还多,不耐烦道:“他亦指责你,圣人可有处置你?”
“胡儿忠心,他是祸心。”
安禄山满脸委屈,小眼珠子骨碌碌地一转,又道:“哥舒翰、安思顺等人可都崇敬王忠嗣啊,只要他还有一镇在手,就等同于统领四镇,右相如何掌握河、陇?”
“老夫自有分寸。”李林甫不需要提醒,“毕竟是圣人义子,有一番养育情谊,慢慢来吧,欲速则不达。”
安禄山无奈,只好撑着椅子起身告辞。
他根本没想到,这次的结果竟是王忠嗣有保住两镇的可能,枉他苦守这么久。
这次到长安,收获比预想中要少很多,回想起来,每次受挫都有那个人的影子。
“小舅舅说话不作数啊。”
回到府邸,从进大门开始,安禄山的脸色就在一点点地变化,从一开始的人畜无害、憨傻可笑,渐渐变成了凶残狠毒,待他走上大堂,整张脸都已狰狞。
李猪儿快步迎上,想要如往常一样顶起安禄山的肚子,好让婢女们解腰带。
在安禄山回来之前,他被她们调笑了几句,夸他越长越俊了。此时虽收敛了,她们的眼角却还有残存的笑意。
而堂中灯火很亮,一切看得分明。
李猪儿蹲下身,以头顶住安禄山的肚子。忽然,他身后被顶了一下,往前一栽摔在了起上。
“小人知错……”
李猪儿连忙认错,想要跪倒,安禄山已一脚踩在他脸上,剧痛。
“别动!”
安禄山用粟特语骂了几句,很是粗暴,缓缓蹲下,拉住李猪儿的腰带,扯开。
李猪儿吓坏了,真的不敢再动,瑟瑟发抖地任安禄山那只胖手捏住了他的下体……
然后,“咣”的一声,安禄山拔出了腰间的匕首,一刀割下,嘴里还在狠狠咒骂。
“别!”
惨叫声中,李猪儿惊痛交加,因承受不了这样的痛苦,晕厥了过去。
安禄山这才泄了怒气,抬头一看,拿出香炉里的香灰,洒在了李猪儿的伤口上止血。
“没关系,忍一忍。”
安禄山低声说着,脸上的残暴之意这才散去,喃喃自语道:“忍一忍,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次日,不待王忠嗣被罢两镇之职的消息传开,安禄山已向李隆基禀奏离开了。
出宫之后他第一件事就是找杨家兄妹以及薛白告辞,依依不舍。
“哦?胡儿要回范阳了?”
“要不是那些奚人、突厥人总是来犯,胡儿真想长长久久留在长安。真是舍不得小舅舅啊,要是能日日与小舅舅作伴就好了。”
薛白道:“无妨,只要你好好保重身体,总能再相见。”
“太好了,小舅舅可得等着胡儿。”
安禄山拍手大笑,憨态可掬。
他不急,因为薛白哪怕使再多小伎俩改变圣意,却阻止不了圣人越来越老,那圣人对王忠嗣的猜忌只会越来越重,王忠嗣根本不可能一直挡在河东。
那么,早晚有一日,他掐住薛白就会与掐住李猪儿一样简单。
薛白似乎被安禄山逗笑了,神态愈发从容。
他听得出安禄山话语中隐藏了极深的恨意。
但他不着急,对世道的改变从来都是从一点一点开始的,最需要的就是耐心,而他还很年轻,这是最大的本钱……
第169章 去与来
在离开长安之前,崔氏准备往长寿坊颜宅走一趟,遂将两个儿子招到跟前。
“你们可知三娘近来在忙何事?”
“孩儿不知。”
“这傻孩子整理了历年进士文赋,要助她阿兄中进士呢。你们那对叔婶却不想想,若薛白中了进士后却成了别家女婿又如何?想到春闱榜下一群无耻之徒厚着脸皮抢他们辛苦栽培的成果,我却远在河北,气死人也。”
“阿娘,万不可如此说!”
“一家的慢性子,吩咐你们观他人品,到底有没有个准话?”
颜泉明闻言踟躇,颜季明却很笃定道:“孩儿懂薛郎,他实则自重之人,可为良配。”
“十二郎恐怕是视他为知已了。”颜泉明道:“薛郎身边脂粉围绕……”
“你住口,瞻前顾后,你济得了何事?”崔氏一挥帕子,打断了大儿子的啰嗦,“时间不多,为娘当有决断!”
“是。”
颜家兄弟双双行礼,崔氏主意既定,领着这两个英姿勃勃的儿子出厅,颇有一家之主的气势。
到了长寿坊颜宅,崔氏当即拉过韦芸长谈了一番,末了,道:“你我妯娌选夫婿的眼光不俗,挑女婿的眼光又岂能差了?既看中,务必果断。”
“反而是怕太好,过满则亏。”韦芸低声道,“那孩子声名鹊起,圣人、右相皆瞩意,颜家如何敢争抢?”
“颜家怎么了?儒学世家,世代清誉,比五姓七望尚渊远流长,你我世家女都心甘情愿地嫁进来,颜家女儿还能连公主都比不上?只论教养已是云泥之别。”
“话虽如此,那赌约完成前谈论婚嫁,却是太拂逆圣人颜面了。”韦芸低声道:“嫂子也知薛白如今排戏之事……”
崔氏虽瞧不起皇家女,倒不至于敢忤逆圣人。圣人兴致勃勃地打赌,说赢了要赐婚,她这边先把赌注毁了,不合适。
青岚那种傻乎乎的婢女才愿意为了保护郎君而献身,名门世家却要顾虑各方面的影响。
“真是烦。”
崔氏眼看不能在临走前将养女婚事定下,只能千叮万嘱。
“这场打赌务必是要赢的,到时他讨个大官当了再迎娶三娘,方为圆满。此事你家老十三大概不会上心,你亲自盯着。倘若误了三娘终身,虽千里之遥老身也要来将她接走,往后便只是我的女儿,你们休想再养。”
“可薛白虽好,未必没有更……”
“笨。”崔氏教训道:“若只看才貌人品,自还有别的人选。可你当我为何瞩意他?亏你还是個为娘的,终究是没养过女儿。”
两日后,敦化坊颜家本宅。
薛白、杜五郎昨夜与颜家兄弟躲在屋中饮了一点酒,宿醉起来,颜家兄弟便要离开长安了。
“十二郎留下如何?”薛白再次问道,“以你的才华,参加科举,两年必进士高中,官途更顺。”
“可我有门荫。”
“大丈夫当自食其力,岂靠父辈庇佑。”
“阿爷在河北营田,亦须我帮衬出力。”颜季明检查着行李,不为所动。
杜五郎凑过去看了一眼,很是惊讶,问道:“你如何有这般多的彩笺?”
“一些小娘子送的。”
“颜十二郎也会骗人。”杜五郎不信,“矜持的小娘子怎么可能写这种东西。”
颜季明看了薛白一眼,挠了挠头,自将行囊扎好。
“走吧。”
几个年轻人汇入队伍,从敦化坊向长安城东而行,一路上,薛白与颜季明并辔而行,一直在小声说话,交代事情。
“薛郎不必担心我,反倒是你,身处朝堂漩涡之中,不会次次皆顺。若春闱高中,也该试着跳脱出来,在地方上磨砺、养望,待茁壮了再返长安。”
“十二郎这是千金之言啊。”
“千金之言?”颜季明也见过杨钊两次,不由道:“京中风气真是太浮夸了。”
“毕竟是盛世。”
“不说这些了,你凑过来,我有些私事与你说……”
在他们身后,则是乘着马车的颜家家眷。
颜嫣今日也来相送,掀开车帘看去,正见到薛白在马背上倾过身听颜季明说悄悄话的场面,觉得这动作有些危险,男儿真是太不懂事了。
下一刻,薛白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嗯?”
颜嫣当即瞪他一眼,示意他好好骑马。
小人儿的这一眼分明没什么气势,薛白却是被她瞪得回过头去,不声不响地骑马。
颜嫣得意,挥了挥拳头。
韦芸将这一幕看在眼里,脑中回想着崔氏的话。
终究是送到了灞桥。
路边的酒肆,有胡姬卖酒,有歌女唱歌,唱的是李白的歌。
“送君灞陵亭,灞水流浩浩。上有无花之古树,下有伤心之春草。”
杜五郎翻身下马,折了几根柳枝,与薛白一起赠与颜家兄弟。
颜季明颇爽朗,哈哈大笑道:“若舍不得,薛郎赠我一首诗吧。”
“没有那许多诗,不如下次好好再聚。”
“看。”杜五郎道:“他只为上进作诗。”
颜季明道:“可这一别不知何年再见了。”
薛白却很笃定,连送别的感伤都没有,道:“一定会再见的。”
冬风吹动着灞陵的柳树,它们已见过太多送行。
北归的车马离去,吵吵闹闹之后,天地山川复归于平静,积雪一点点盖住地上的脚印,有人驱马缓缓从东面而来。
此人四十余岁,身材魁梧壮阔,衣着俭朴,面有严正之气,眉宇间却有落落寡欢之态。
独自走过官道,从春明门进了长安城,眼前是一派繁华景象,他囊中羞涩,并不转头去看那些胡姬,酒菜的香味入鼻,他遂从行囊中掏出一个胡饼啃着。
一路行到崇业坊,他寻人问了路,摸索着寻到了一座小小的院落前,叩了门,开门的却是一个不认识的人。
“敢问,董庭兰先生可是居于此?”
“他不在,我们一个月前才置了这宅院,不知兄台找谁。”
“那……”
院门已被重新关上,风尘仆仆的中年男子一愣,抬眼对着这长安街巷微微叹息,掏出袖子里的铜钱数了数,牵马往崇仁坊方向走去。
待路过十字街口的一座酒楼,隐隐有曲乐声传来,他耳朵一动,忙系马往酒楼中一看,果见一名五旬老者正在吹筚,他不由展颜而笑,因这老者正是他的好友董庭兰。
待到一曲罢,喝彩声中,董庭兰走下台,径直走向这中年男子。
“哈哈哈,高三十五,多年未见,我正打算到宋中,你竟到长安来了!”
“董先生曲艺更高了。”
酒楼中有一个华服青年听到两人的对话,上前执礼问道:“与董先生交好的高三十五?敢问可是作《燕歌行》的高适高三十五郎当面?”
“正是,渤海高适,见过兄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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