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怪诞的表哥
李林甫神色毫无波澜,万事皆在掌控的模样,道:“果然,本相便知你对国策有所不满。”
“边镇尽用胡人。”薛白问道:“如此奏言,右相敢说毫无私心?”
“重要吗?”李林甫毕竟是宰相,容不得一个竖子点评他的作为,脸色一沉,当即道:“本相执掌国事十余载,比任何人都了解大唐,提出的是最有利于大唐的办法。”
其后,他意识到根本没必要与薛白解释,又道:“本相没有违背约定。”
“是吗?”
“本相答应你的要求都做到了。”李林甫道:“你等欲拉拢王忠嗣,还不许朝廷调整边境将领不成?”
薛白问道:“右相请我来,便是想说这些?”
“是提醒你,本相已对你万般容忍,再敢多管闲事,休怪本相翻脸无情。”
他老谋深算,谈条件之时,先答应让杨党拉拢王忠嗣,转头便拿掉其四镇节度使之职。这确实不算失约,因此得警告薛白不要狗急跳墙。
“右相未免太把我当回事了。”薛白道:“我是何身份?岂会多管闲事?只要没人再找我麻烦。”
李林甫目光看去,见这小子此次竟真是无所谓的态度,遂道:“终于懂事了,去吧。”
他料到杨党想拉拢王忠嗣,无非是为了四镇节度使一部分支持。如今边镇尽用胡人之策一出,他也留了一点机会给杨党。
别的,薛白事不关己,大可袖手旁观。
可见偶尔一两次,不把人逼到死路,对方也是会懂事的。
***
见过李林甫,薛白似乎也想通了,放慢了步伐,好整以暇地走着。
忽然有一束花枝从前方的牖窗中抛在地上,落在他面前,走到牖窗边一看,李腾空、李季兰正在墙的另一边。
“真是先生。”
李季兰显得很惊喜,凑上前道:“戏文我又写了许多折,先生可有空鉴赏?可莫只是说一个‘好’字了,多给些指点可好。”
她对薛白有种莫名的崇拜,因此格外热烈,好像若没隔着这堵墙她便要贴到他一般。
自从流了鼻血,薛白就不太爱去玉真观,近来都是通过颜嫣评点戏文。
“先生?”李季兰问道:“明日可有空来玉真观一趟,我还有些新的诗作想请先生品鉴……先生若不来,我难免写不好戏文呢。”
最后一句话有些抱怨之意。
李腾空原是负手云淡风轻地站着,闻言耳朵一动,看向李季兰,觉得她似乎很懂怎么撒娇啊。
戏文事关上进,薛白果然点头道:“那就明日前往打扰。”
***
“你看,薛郎不在。”
王韫秀四下环顾,低声向元载道:“他一进右相府便被哥奴请去了。”
“放心吧,若是最重要之事不会等到今日才商议。”
“可此事说明,薛郎与右相府有默契,不会出面反对边镇尽用胡人之策了,是吗?”
“韫娘,你病急乱投医了不成?薛郎尚无官职,如何反对?”元载道:“若真担心丈人,再写封家信吧,一则劝他亲近国舅,二则劝他尽快攻下石堡城。”
“信已写了几封了,可你难道不知,阿爷不敢回复。”
元载揽过妻子,柔声道:“且稍安勿躁,情形未必就像你想的那样,也许不是冲着丈人呢?”
“这还不是?!”
“嘘,先送亲,走。”
王韫秀忧心忡忡,继续环顾,终于看到薛白从小径那边转了出来,连忙迎了过去。
……
“薛郎。杜位已接到亲了,走吧。”
“好。”
“你肩上有些落花。”
王韫秀随手拂掉了薛白肩上的花瓣,以示亲近,随意地聊起天来,道:“明日到家中坐坐如何,让元载沽壶好酒,尝尝嫂子的手艺。”
“不了,明日已有邀约。”
薛白拒绝得很干脆。
但他也不装傻,压低了些声音,道:“眼下这风声,嫂子想必是有些忧虑王将军之事?”
王韫秀难得听到有人肯接她这话茬,有些惊喜,点头道:“是,公辅还说无妨,可我着实觉得是冲阿爷来的。”
“那嫂子找我,甚至找国舅都无用,这是真正的军国大事,我们完全说不上话,嫂子该去找太子才是。”
“说是得小心‘交构东宫’之罪。”
“王将军是太子义兄,天下皆知,这是一切罪责的根,到头来躲躲藏藏,与掩耳盗铃何异?太子不出手,指望我一介白身,岂非可笑?”
王韫秀犹有顾虑,担心反被太子牵扯。
薛白只好再提点她一句,叹道:“劝太子向圣人认个错吧,消除猜忌,王将军久任且兼统四镇,猜忌不消,谁都帮不了他。”
第154章 高高挂起
玉真观里响起悠扬的钟声。
李季兰这才不紧不慢地起身,从衣柜中挑出一件彩裙看着,愈看愈是喜欢。
可惜她作为修道之人是不宜这般穿的,无奈放了回去,却是觉得只是看看也很开心。
披上一身道袍,对着铜镜偷偷抹了一点胭脂,她拿起昨夜已准备好的文稿出了闺房,去律堂找李腾空。
律堂清静,皎奴倚着木框在看故事书,眠儿正抱着一个蒲团睡回笼觉,唯有李腾空在打坐。
“腾空子在做功课吗?”
“季兰子不做功课吗?”
李季兰竟是理所当然地答道:“可我担心打坐会把腿坐弯。”
说着,她提起道袍,给李腾空看了看她笔直的小腿。
这小举动让李腾空难得有了一点点比较心,小声道:“我的腿也很直的。”
“我看看。”
虽然都是女子,但等李季兰摸着李腾空的小腿,抬起头显出那艳如桃花的眼,李腾空还是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这个师姐怪怪的,总是无故与自己亲近。
“季兰子,有客来了。”
“是先生来了吗?快请。”
“不是,是和政县主来了。”
“那等等,我一会过来……”
李季兰忙起身抱起文稿出去。
薛白让她写的戏文,到时是要献给圣人的,不宜让旁人看到。待她藏好文稿,赶到堂上,便见李腾空正在陪李月菟说话。
自从在宗圣宫相识,三人便成了好友。
李月菟与别的公主县主不同,并不骄蛮,反而很有同情心,尤其待女子颇好。她自幼丧母,由太子妃韦妃抚养,后来韦坚案发,韦妃落发出家,总之是经历坎坷。
“嗯?往常我来,你们都很高兴,今日却像不欢迎我。”
“三娘这就胡说了。”李季兰道:“盼着你来呢。”
“你们有客来?”李月菟一眼就看出她在撒谎,笑道:“那待他来了,我告辞便是,就别遮掩了。”
“哪有客?”
李腾空还不承认,下一刻,却有女冠跑来道:“腾空子、季兰子,薛郎到了。”
“好吧,我走了。”李月菟笑着起身,却是问道:“对了,我可否与他聊两句?”
***
在玉真公主的道观遇到李月菟,薛白并不意外。
让他意外的是,这个皇孙女开口竟是对他道了个歉。
“对不住,我请圣人赐婚。万一娶了我,伱会很不高兴吧?”
“有事吗?”
“我能否再替我阿爷向你赔个不是?”
没有无缘无故的赔不是,薛白知道她是为何来的,沉吟道:“我简单说几句,你转告你阿爷。”
李月菟有些吃惊于他的语气,认为他很凶。
但她还是点了点头。
“好。”
“让他不必再试图拉拢我,没用的,亦不必过于忧虑,我承诺李先生的话,算数;如今我也想通了,李先生说的对,圣人千秋万岁,我与东宫的恩怨不必在意,交由岁月即可。”
李月菟眼睛一瞪,被这种话吓到了,愈发担心起她阿爷的病情。
薛白道:“总之,眼下我一心备考春闱,不再掺和这些勾心斗角。”
他抬了抬手,摆出敬而远之的态度,就此走掉了。
李月菟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暗忖薛白真是无礼又大胆,竟是这般态度对东宫。
须臾,她莫名想到了韦妃跪在青灯古佛前将长发一缕一缕绞尽的画面,内心深处隐隐猜想,阿爷是否就是从那时起一点一点失去了威望……
***
太子别院。
“他是这般说的?”
“是,女儿看他好生悠闲,该是不再与阿爷为敌了。”
李月菟其实把薛白最恶毒的那句话美化了一下,改成恩怨会随岁月渐渐淡忘。
最后,她感慨道:“李先生真是有本事,虽未让薛白为友,却也轻易化敌了。阿爷少了一个狡滑阴险的敌人,可以放心养病了。”
“你去吧。”
李亨挥退了女儿,从病榻上坐起,拿掉额头上的湿布,脸色有些苍白。
“先生确实安抚了薛白,用的一个好办法……原来只要说,太子肯定薨在圣人之前,一切就能解决。”
“殿下,绝无人会如此作想,必是薛白故意离间。”
“咳咳咳,他也许没这般作想,也许想的是这个太子继位一两年也就够了,不必经营任何威望权力。”
说着,李亨摆了摆手,悲叹道:“你不必劝,我并非是在怪先生,他是社稷忠臣,作此想法应当的。这都是我的命数啊。”
“殿下!”
李静忠听得潸然泪下,俯地悲嚎不止。
他这么一哭,李亨反而心情平复,眼睛转动,沉吟道:“看来,拉拢杨党是不成了……还能如何保义兄?”
其实已是无法可想了,圣人心意不可违。从石堡城到裴冕案都是借口,搪塞了这么久,终于是搪塞不过去。
正在此时,有小宦官匆匆跑来,禀道:“殿下,有人求见,自称王忠嗣之女。”
李静忠听得吃了一惊,暗骂她怎敢来,忙提醒道:“殿下,圣人让殿下查的案子可还没有眉目。”
“咳咳……”
李亨略略犹豫,脸上泛起苦色,咳嗽了几声,重新躺倒,翻了个身。
见此情景,李静忠抹了泪,亲自赶到门外。
“王十二娘请回吧,殿下是真病了。”
“恳请殿下庇护我阿爷。”
“王十二娘误会了,之所以说边镇节度使用胡人,那是安抚、激励胡人将领,与王将军无关。”李静忠态度谦卑,苦口婆心道:“眼下杞人忧天,反而才是害了王将军啊。”
王韫秀听了,虽然心中犹有惶恐,只好暂时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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