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怪诞的表哥
***
“圣人,胡儿到了。”
高力士俯身,低声提醒了一句。
李隆基正在摸一张牌,目露思量,忽然眼神一动,看也不看将牌摁在桌上。
“胡了。”
高力士凑上前一看,喜笑颜开,赞道:“圣人这一手真是神了!”
李娘瞪大了眼,先是震惊,之后哀叹一声,撇嘴撒娇道:“女儿好不容易才赢了一点。”
“哈哈,胡儿一来,给朕带了胡牌的好运。”李隆基抚须大笑,“你等先下去。”
“女儿也看看这胡儿又带了什么好礼物嘛。”
李娘出生时武惠妃正受宠,她难得能从小就陪在圣人身边,感情是有的。但她一心为胞兄李琩谋划,又蠢又烦。
今日她不提这事,李隆基才看她顺眼些。
“想看就看吧,莫再多嘴。”
说话间,李隆基目光一扫,看到了杨洄递上来的那些文书,招宦官呈到他眼前。
有些事实,只瞧一眼就能看清楚。
郑虔一落罪,刑部还没来得及开审,连案犯的名单都拟好了;裴冕身兼御史、采访使判官,皆是王鉷身边的副职,竟是东宫的眼线,一出事便带走郑虔。
两边皆是好算计,做得亦娴熟。可惜,中间出了差池,丑态毕露了。
唯独对郑虔的文稿还有疑虑,李隆基招过高力士道:“让北衙问清楚。”
“喏。”
“召胡儿来!”
“宣!范阳、平卢二镇节度使安禄山觐见……”
牌局方停,丹凤宫已大开,献宝的队伍缓缓而入,宫城一片热闹喜庆。
禁苑欢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
大理寺。
杜鸿渐犹在努力证实薛白岁考当日去了咸宜公主府。
大理寺卿李道邃却已以证据不明为由暂不判决,怒叱了咆哮公堂者,将他们全都驱逐出去。
礼部尚书崔翘一脸肃然,扬言要奏告圣人,生徒杨暄少年意气,当堂殴打朝廷命官。
都是身披紫袍的人精,看起来威严无比,其实,一点麻烦都不肯沾身。
杨暄打了人又如何?
贵妃的侄儿,不过得了个科举资格,竟被带到公堂上查。受了这般天大委屈,若不还手,岂不是失了少年人天真可爱?
“哈哈哈,肚疼,不愧是你。”
杨暄出了大理寺,用力拍着杜五郎的肩,得意大笑。
“听说春闱就是你带头闹事,秋闱又是你,这方面很有办法,往后你便是我的副渠!”
“唉。”
杜五郎心知与这种幸进佞臣的傻儿子走得太近了,往后名声会臭掉的,哦,等不到往后就要被阿爷打死。
他只好客气地避过了,转身去寻薛白。
远处,薛白竟是在与王鉷说话,两人颇亲近的模样,看得杜五郎目瞪口呆。
……
“你方才与王剥皮说了什么?”
“他烦心得很,岂有心思管岁考之事?”
杜五郎回头看了一眼,问道:“他为何烦心?”
“手下出了事,自是烦的。”薛白随口应道,“走吧,去国子监。”
“好,薛榜首。”
杜五郎乐呵呵地跟在薛白身后,絮絮叨叨道:“你知道吗?今年秋闱被这一闹,谁还管京兆府试啊,都看着国子监岁试呢。以后说起京兆府的解头,只会知道是你薛榜首。”
“解头有甚意思,要当就要当状元。”
“你真是。”杜五郎摇头不已,道:“人得知足,这次得了榜首,又有名气,慢慢来嘛。”
薛白却不这么觉得。
通过岁考本在计划之中。这次冒了诸多风险,接下来才是收获的时候。
还未到国子监,薛白拐进僻静的小巷。
有两道身影悄悄跟了过来。
“郎君。”
“没人跟着吧?”
“我们做事,郎君大可放心。”
薛白点点头,道:“裴冕已利用完,可以除了,他知道我们太多秘密。”
老凉、姜亥皆是眼睛一亮,绽出大喜之色。
“可惜,杨洄本事不济,教裴冕逃了。”
“正好给我们一个手刃此獠为兄弟报仇的机会!”
“你们找得到他吗?”
“请郎君示下。”
薛白招了招手让老凉上前,低声说起来。
“裴冕昨夜去找了东宫,右相府顺着这条线索追查却没找到人,可见方向错了。方才我与王鉷谈论,推测裴冕以京畿采访使判官之名,调动了驿马,迅速出了长安。”
老凉道:“我们顺着这条线索查?”
“不。”
薛白道:“我猜裴冕一定还没走,他耍了两手虚招,在等旁人以为他逃远了再秘密出长安。你们只管盯着李静忠,不论多久,等到此事告落,李静忠必去找裴冕。”
“明白了,我们对东宫这一套最熟悉不过,旁人找不到的,我们能找到。”
“好,近来日子可有困难?你侄儿入私塾可还顺利?”
“郎君放心,顺利得很。”
“去吧。”
***
北衙。
陈玄礼皱着眉,看了眼案上那两份文稿。
当年,他曾亲眼见证了三庶人案,并不希望有人旧事重提。
今日这案子,写文稿的郑虔虽然是不知好歹,那匿名检举之人却也不安好心。
正想到此处,有人通禀道:“大将军,金吾卫巡街使郭千里称有线索来报。”
“郭千里?”
陈玄礼心想那蠢人如今都被贬成巡街使了。还是那般不知规矩,有事不到南衙去报,跑到北衙来。
“让他进来吧。”
不一会儿,郭千里大步往这边而来,一边走,一边不时挠挠额头,不时抠抠鼻子。
陈玄礼看得摇了摇头,骂道:“你那点出息。”
“大将军,我查到了一件事,不懂该说,还是不该说。”
“进来。”
郭千里四下看着,喃喃道:“龙武军衙就是气派,唉,金吾卫是什么样子。”
北衙六军守宫城,南衙十六卫守长安,自是有区别的。
“说。”
“右相府不是让我们追查那个谁吗,裴冕,反正又是交构东宫,我查到和被大将军捉到北衙狱那个倒霉蛋有关。这事我本不想管,免得又被贬职了,哎呀,不过大将军也知道,倒霉蛋关在北衙狱,和我那时候的处境一模一样。”
“别废话,说。”
“倒霉蛋叫什么来着?我一下忘了。”
“郑虔,郑三绝。”
郭千里道:“对,郑虔,在落狱的前一天,他见了一个人,叫房琯。”
陈玄礼拿过宗卷看了一眼,道:“太子左庶子,广平王之师,给事中,居门下省之要职,主持华清宫修缮之事。”
“郑虔在申时二刻,到了房琯宅中。大将军你猜,在这之前,房琯还见了谁?”
“我猜?”
陈玄礼淡淡扫了郭千里一眼,有些冷峻,但还真猜了。
“裴冕?”
“大将军这都能猜中?”
“金吾卫不就是追着裴冕才查到此事?”
“哦,对。”郭千里道:“我就奇怪,这么巧。他们见了面,接着郑虔就被拿了,接着裴冕把人带出刑部,接着逃走了。”
“你怎么看?”
“我都说郑虔是个倒霉蛋了,和我当年一样。”
郭千里不是个藏着掖着的人,知道多少就说多少。
事情遂有了一个新的猜想。
裴冕是东宫暗棋,房琯负责联络,当日这两人联络,烧了一封密信。之后,房琯又见了郑虔,要求不让薛白过岁考,郑虔拒绝,离开前踩到了没烧干净的纸头。
也许是房琯宅中有人向右相府揭发了此事,房琯与郑虔是好友,文稿有可能便是从房琯手上来的,刑部遂拿下郑虔审问,既是对付东宫,也是为查裴冕因何见房琯。
裴冕得知,慌忙带走郑虔,恰好被杨洄盯上,他自认暴露了,抛掉郑虔,连夜出逃。其手下不知所措,问话确定郑虔不知东宫之事,遂将其丢回家中。
如此一来,此案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须知,圣人并非想惩罚诗、书、画三绝的郑虔,而是不许人再提三庶人案内情。若真治了郑虔的罪,反而会把事情闹大,不如全算在裴冕身上。
证据完整,符合事实,解释得通……
陈玄礼踱了几步,忽然看向了郭千里,问道:“想回北衙吗?”
“想。”
郭千里眼睛一瞪,毫不犹豫地点头。
“大将军,我可太想了!”
***
右相府,李林甫阴沉着脸,满是不悦。
他才知晓,裴冕竟是东宫的人,许多事登时想明白了,无怪乎近年来对付政敌常常不顺。
幸而此时揪出来了,追查下去,正可重挫东宫。
可惜杨洄太不懂事了,也不先来右相府商议,竟直接把证据递到御前。那份罪犯名单如遮羞布一般被扯开,露出了右相府的丑态。
不过,这个驸马一向就是这么不受控制,自大的蠢货一个。
“右相,杜位求见。”
“他来做甚?”
李林甫沉吟着,忽想到一个可能,吩咐将人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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