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怪诞的表哥
她抬头往堂外看去,远远地,明珠正领着薛白过来。
他也重新收拾过了一遍,看起来又成了人畜无害的少年郎。
***
“词家来了。贵妃交代,薛郎可直接入内。”
“多谢。”
薛白步入堂中,听到李隆基那苍老的声音正在唱那首《蝶恋花》,唱得确实好。
他不懂音律,不由思忖着该用怎样的夸赞之词。
下一刻,他却是目光一凝。
有个女子正在堂中蹁跹起舞。
她舞得不快,却很轻盈,轻盈得像是脚尖踩到了他的心尖。
他分明是不懂舞蹈,却不由自主地进入了她舞中的情境……她舞的该是蝴蝶与花,动时,彩袖招摇似要飞起来,静时,腰肢款摆如风中花朵。
忽然,她回过头来。
一张娇美的粉面,两湾秋水,一点朱唇,神色间带着绵延的情意与哀伤之色,动人心魄。
对视间,薛白被莫名地震撼了一下。
乐曲一停,他才意识到,是杨玉环在舞那首词里的情绪。
只是这词确实还是太短了。
让人想写长调,写散曲……
杨玉环笑了笑,提着裙摆回到上首的位置上。
“哈哈。”
李隆基放下手中的琵琶,恰见到薛白,笑道:“词家到了,以为朕唱得可对啊?”
他问的是对不对,其实颇难回答,怎么说都像是在圣人面前拿大。
薛白干脆也不绞尽脑汁去恭维,实话应道:“这词我只是胡乱拼凑的,从未想过竟还真能唱出来。”
李隆基闻言又气又笑,骂道:“小小年纪,溜须拍马功力不凡,油滑。”
骂归骂,可见这句话还是让他极高兴的。
……
那边杨玉环才坐下,听得这一番对答,见薛白慢腾腾的反应,不由笑了一下。
她有些容易出汗,才跳了小小一支舞,脖子上已有细腻的汗珠,颇觉恼人。
张云容替她擦了汗,当即又奉上已经切好的贡桃果肉。
杨玉环尝了几块,顿觉好吃。
“贵妃。”有内侍上前一步,小声提醒道:“这是胡儿特意从河北送来的贡桃。”
“我知道。”
杨玉环本就打算向圣人夸一夸安禄山的。
恰在此时,李隆基也落座了,她便拿起一块桃肉递过去。
“圣人。”
李隆基却还在与薛白说话。
“朕不信你能填词,却不通音律,且唱一首。对了,不唱是欺君,唱了才是油滑。”
薛白颇为难,道:“圣人恕罪,我真是五音不全,恐有污圣人耳目。”
“朕恕你无罪,唱。”
“遵旨,那我就唱那个《一剪梅》。”
薛白不会音律,但他小时候,恰好常听母亲唱一首以这首词作歌词的《月满西楼》,于是清了清嗓,准备开唱。
见此情形,杨玉环颇觉有趣,不由放下了手中的桃肉,一双漂亮的眼睛转向了他。
薛琼琼准备弹筝,谢阿蛮打算起舞。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众人皆是一愣。
平心而论,薛白唱得不算难听,声音还是好的……但,也只有声音是好的。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谢阿蛮偷偷抿唇一笑,还是起了舞,只是舞姿显得俏皮了些,与这词的意境略有不搭。
许合子却是一抬眼,目露惊讶之色,像是惊讶于薛白能唱得如此一般,可还是呆住了。
李隆基摇了摇头,自拿了那桃肉吃了,心中以有这样的臣子为耻。
然而,他忽然眉头一动,看向薛白。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杨玉环也意识到了,目露震惊之色,站起身来,低声道:“这是……新的唱法?”
李季兰脑子里把自己的诗与这首词对比着,觉得不论诗意的话,同样写愁,终究是这首词唱起来更婉转多变,不由心想“薛郎作词,为了教我写词呢”。
薛白看似少年,脸皮却是厚的,在这种众人的环顾下,竟还能用大白嗓唱下去,气息不乱。
他这种坚持终是有了作用,毕竟词是好的,薛琼琼的筝音也是好的,终于还是能将人带入那词句的意境之中。
杨玉瑶回想起方才的缱绻,抿了抿嘴偷笑,目光愈发温柔。
却无人注意到李腾空的反应。方才听许合子唱,让她心魔丛生,好不容易才冷静下来,拼命稳固道心,没想到,薛白竟还要亲自对她唱……着实是有些过份了的。
终于,他唱到了最后那一句。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有人蓦地眼睛一酸,低下头去。
……
良久。
李隆基闭目沉思,再睁眼环顾堂中众人神情,发现只许合子、杨玉环能听出薛白唱法的不凡之处。
他想评点几句,最后却无奈地摇了摇头。
“就连朕,也不知该夸你还是损你。”
薛白有自知之明,应道:“能得圣人这般说,已经是夸我了。”
李隆基似有叹息,恨铁不成钢。
“对了,方才贵妃想说什么?”
杨玉环还没完全回过神来,闻言却也忘了方才想对圣人说什么。
她看了薛白一眼,抿唇一笑,道:“圣人吃了炒菜、打了骨牌、看了故事,今日又听了他这歌,总得赏他些什么才是。”
李隆基大笑,道:“还只是一只小猴子啊。”
他抬手一指薛白,板着脸教训道:“朕每听人告你的黑状,可见你是个好惹事的!学学李泌,他像你这般大时可比你沉得住气,如今他不过二十五岁,朕已赏了他六品要职。”
这说的是李泌十六岁时作诗出山、被张九龄劝回之事,薛白不久前才听李泌说过。
高力士不由提醒道:“竖子,愣在那做甚?还不谢陛下隆恩。”
圣人的意思已明显了——“等你年纪大点赏你个高官当当。”
能让杨贵妃开口讨恩赏,岂有落空的?
第126章 皆大欢喜
李季兰忽然转过头,低声道:“腾空子,我可以唤薛郎‘先生’吗?”
李腾空愣了愣。
她意识到自己误会这个同门师姐妹了,季兰子原来真的只仰慕薛白的才情吧?
“为何问我?你要如何唤他……与我何干?”
李季兰却没再说话。
她觉得薛白才华真是太高了,不仅诗词写得好,还故意唱得不好,让圣人承诺给他封官,愈发崇拜。
至于为何问腾空子那个问题?她其实只是想赞叹一下而已,分享、表达一下对先生的景仰。
带着这种情绪,她目光紧紧盯着薛白,也不知先生那颗脑袋里还有多少了不得的词作。
因看得认真,她甚至没留意到有宦官领着人进了堂,从薛白身后走过。
……
李俶走到堂中,在薛白身边站定,向圣人、贵妃行了一礼。
抬头间,他忽留意到了什么,转头一看,恰见玉真公主身后有个小道姑正在看他。
这小道姑生得十分美艳,尤其是一双眼,含情脉脉,似春风吹过的一泓春水,似盛开的桃花。
李俶虽然还很年轻,但英姿勃发,早已习惯了被女子爱慕。此时见这小女子确实动人,有些起意将她纳为宫人。
宴上却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办正事要紧。
“你们来有何事啊?”
“回圣人,三妹听闻贵妃宴上有新乐曲,颇感兴趣,也想要听一听。”
李俶说着,侧过身,引出身后的妹妹李月菟。
李月菟时年十五岁,不久前才行了及笄礼,暂封为和政县主。她长得漂亮高挑,身穿襕袍,英姿飒爽。
她今日莫名地被兄长带过来,此时还被当成借口,却也不生气,落落大方地向圣人行了一礼,道:“孙女其实是想见见圣人。”
李隆基大乐。
他听得出来,这孙女此言是真心的,并非假意哄他高兴。
当年,宫人吴氏就是他赐给李亨的,吴氏虽早逝,生的这一双儿女却很让人满意……比李亨让人满意多了。
“赐坐,在朕的宴上不必拘礼。”李隆基打趣道:“阿菟尝尝贡桃,待你何时要成亲了,朕给伱封郡主。”
“不成亲才好,我随姑祖修长生道。”
李月菟说着,在玉真公主一旁坐下,又聊了几句,待旁人不注意,转头向身后两个小女冠道:“你们好漂亮,与我交友可好?”
语气坦诚、直率。
……
李俶在玉真公主另一边坐下,待许合子开始唱歌了,低声笑道:“姑祖可不能偏心。”
“我一个化外之人,偏心谁了?”玉真公主不由莞尔,“你们这些小的,也个个是鬼机灵。”
“那有桩小事,姑祖帮帮侄孙儿可好?”
玉真公主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正见到已入座的薛白。
她当即明白了李俶的心意,反问道:“欣赏他?”
“他有大才。”
玉真公主没说话,饮着茶,听着身后三个小丫头那小小声的嘀咕,摇了摇头,道:“此事我帮不了你。”
李俶有些讶异,道:“为何?”
“我既收了十七娘为徒,怎好坏她的姻缘?”
李俶略略沉吟,心知不能让薛白与索斗鸡联姻,此时却对玉真公主无可奈何。
他转头看了李腾空一眼,无意中又见到了李季兰那含情脉脉的眼。
***
李俶年纪不大,已经有了三个儿子,且长子李适今年都五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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