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怪诞的表哥
他看似四旬年岁,长须飘然,气质高雅。
卢铉到时,他正在别馆中待客,听闻宫苑监有官员过来,竟是亲自到院中相迎,态度随和,请卢铉到庑房坐下谈。
待听得卢铉说明来意,张垍抚着长须,笑道:“那便请卢主簿在此稍候,待圣人召我论道时,你我一道面圣。”
“劳驸马费心。”
卢铉只觉一个身份如此高贵之人,对待他这个小官还能如沐春风,对张垍好感大增。
他遂在庑房当中坐等,有时向窗外看去,能看到不少宗亲贵胄左拥右呼地走进这别馆,其中甚至包括广平王李俶。
今科春闱时,广平王因支持诸生闹事,被禁足半年,如今时限未过,竟能随御驾来终南山,须知连太子都没来。
不过这也不知是因为圣人喜爱这个皇孙,还是因为对东宫有所防备?
当然,广平王与亲姑父亲近,也无甚可指摘的。
想着这些,卢铉愈发佩服驸马张垍,与任何人都有往来,而且还不被忌惮,皇亲国戚当中其实少有人能做到的。
这一等就是许久,中间还坐在那眯了一会,直到傍晚时,圣人才遣宫人相召。
与张垍一起面圣的还有一位年轻的道士李泌,两人仙风道骨地走在前面,卢铉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一路抵达了紫云衍庆楼。
衍庆楼前一片肃穆。
卢铉眼看着高力士亲自来迎接张垍、李泌,笑容可掬,稍稍放松了些。
待那三人说过话,他才敢躬着身子上前,向高力士见礼。
“卢主簿何事啊?”
卢铉正要开口。
气质高雅、为人温润的张垍反而先说话了,道:“卢主簿有桩要事,言薛白密会唐昌公主、庆王,兼私通虢国夫人,事关重大,不敢呈宫苑监长使,欲直禀圣听。”
“哦?”
高力士转头看来,卢铉连忙点头。
张垍又道:“只是……卢主簿口中正在私通虢国夫人的薛白,当时正在我的别馆当中与诸王、驸马一起,听长源讲《道德经》,或许我也参与了某桩阴谋而不自知,特领他来向圣人解释。”
卢铉一愣,张了张嘴。
高力士已看向李泌,讶道:“此事与李神童有关?”
莫名被牵扯到权争之中,李泌神色平静,实话实说道:“确是如此,昨日上善池,薛白在,庆王在,我亦在;今日别馆,薛白在,诸王在,我亦在。”
卢铉蓦地一个激灵,忙道:“高将军且听我说,乃因此事涉及薛锈……”
“够了!还没腻?!”
高力士忽然一声叱喝。
短短五个字,卢铉被骂得吓出一身冷汗。
他此时才发现,张垍的如沐春风、高力士的和蔼可亲,并非是给他的。
“等着。”
高力士说罢,领着张垍、李泌登楼。
卢铉惊恐万分,抬头看去,紫云衍庆楼上雾气环绕,一派仙境景象。
***
李隆基披着一身道袍,正在打坐。
等高力士站到身后了,他眼都不睁,淡淡问道:“何事喧哗?”
“又是薛白惹事,有了点名气,便在宗圣观到处交游,每日见诸王、公主、驸马,卢铉想向圣人告状……”
“闲了就去岭南。”李隆基忙着长生不老,没有耐心听这些无聊的琐事。
高力士默默退下,走下衍庆楼,安排人带卢铉下去。
这一去,去的便是岭南了。
***
薛白知道卢铉一直在宗圣宫盯着他,换作以前,他会尽量不让卢铉拿到把柄,但如今想法一变,他反而决定借这个机会,多与宗室来往。
靠近他们,了解他们,往后才能变成他们。
因此,在进了虢国夫人别馆之后,他立即转出,前来拜会张垍。
他倒是很想知道,张垍为唐昌公主照料安业坊别宅之事万一被揭破,会如何解释。
甫一见面,周围耳目众多,张垍却只提薛白如今声望,称仰慕已久,邀他一起论道。
今日,李泌以淡泊之态在讲《道德经》,薛白在堂中听着,脑子里却全是乱臣贼子的想法。
待圣人召走了张垍、李泌,薛白也没找到机会与张垍私语……当然,他根本不急,时间有的是。
起身之际,却听身后有人唤了一声。
“薛白,一起谈谈道法如何?”
回头看去,是个华贵不凡的年轻人,广平王李俶。
相比于李亨的谨慎,李俶某些时候颇为大胆,敢与一些官员、俊望来往。
“却之不恭,请。”
两个年轻人遂出了别馆,漫无目的地往东边走去。
前方是闻仙沟,走过吊桥,有一座会灵观,风景颇佳,视野开阔。
“我听说了你的事。”李俶放眼天际,任山风吹动他的衣襟,颇显英姿,“柳勣案时,李静忠太害怕了,做了蠢事、错事,是东宫的不对。”
“原来广平王也听说了。”
“我若是你,不会将此事说出来。”李俶道,“这话是为你好,说出来了,反而让东宫难堪,更难善了……但我能保护你,消解此事。”
薛白问道:“广平王如何保护我?”
“我有个同胞阿妹,在姐妹中行三,相貌可人,敏惠纯孝,很受阿爷喜爱。我们年幼丧母,她养在韦妃膝下,是嫡女。”
说着,李俶转头看向薛白,一本正经。
“你娶了我阿妹,从此可与东宫尽释前嫌,往后你的前途,我保。不会再有人攻讦你,你可尽情展露你的才情。今日,你也见到我姑父与长源先生了,他们是何等神仙人物?你也可以那般活。”
薛白没有回避,直视着李俶的眼睛,应道:“广平王厚爱,可我不能娶县主。”
“为何?”
“我有难言之隐,恕不能据实以告。”
“难言之隐?”李俶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回答,挑眉道:“真的?”
薛白很诚恳,道:“真的。”
若娶了李亨之女,他自是不能再自称宗室而谋朝篡位。
自从有了野心,他就莫名地坚定,对李俶这种拉拢丝毫不感兴趣。
李俶倒也不生气,他毕竟是来拉拢人才的,只是皱眉沉吟着,问道:“你……可是身体有恙?”
“那倒不是。”
“不愿?”
“实不能。”
李俶眉头一动,再问道:“你已有婚约?”
“广平王觉得,联姻之外的关系都不可靠吗?”薛白不与他纠缠,道:“可即便联姻,太子也曾两度和离,不是吗?”
一句话,李俶哑口无言。
他觉得薛白太过无礼了,又知往往有才之士都有傲气,倒也愿意容忍,最后苦笑了几声。
“阿爷有他的无奈,往事已矣,倒也不必介怀。”
“是,往事已矣。”
“不聊这些了。”李俶道:“我真正想与你谈的是税法。大唐立国至今,均田、府兵、租庸调已到了早晚得破旧立新之际,此事为你我之共识,然也?”
薛白点了点头,却依然没有与他深谈的心思。
谈来谈去,眼下都只是空中楼阁,既无落地实施的可能,纸上谈兵有何意思?
连自由都没有。
暮色渐沉,两人转身往回走。
前方忽有一队禁卫走过,其中有一名被押着的青袍官员,正是卢铉。
“薛白!你就是逆贼之子……”
卢铉才喊到一半,嘴已然被人堵住了,以免扰了道家福地的清静。
李俶稍感惊讶,问道:“那是?”
“哥奴手下又想害我。”薛白反应平淡,“不过,我已能保护自己。”
李俶一愣,隐隐听出他话里有话。
薛白执礼告退,从卢铉落罪一事,他便知今日已又添了一个新的盟友。
至于李俶的拉拢……从坑里出来,他就已不寄望于别人的保护了。
寄望别人,还不如寄望自己。
从眼下而言,他至少比深居百孙院的皇孙李俶掌握了更多的自由……
第125章 猴子偷桃
紫云衍庆楼。
李隆基坐忘了半日之后,确实感到身体轻松了些。
张垍、李泌为他引见静玄真人之事,他确是颇为满意的。
才睁眼,已有内侍趋步赶来,禀道:“圣人,有河北的贡品到了。”
闻言,李隆基抚须而笑,道:“过了中元节,朕便返回长安了,胡儿有何贡品还要送到终南山来?”
“回圣人话,是饶阳郡的贡桃,今晨到的长安,恐不新鲜了,因此送来。”
“胡儿有心了。”李隆基朗笑,很是开怀,“贵妃最爱吃这些,快给她送去。再拿些来,给几位上师尝尝。”
“遵旨。”
“谢陛下厚爱。”
不多时,高力士亲自端着托盘上楼分桃。
待走到李泌面前,这位年轻的道士起身,双手接过桃子,彬彬有礼却不失世外高人之风度,举手投足间分寸拿捏得极好。
李泌有真才实学,近来讲解道法连圣人也服气,已命他待诏翰林、供奉东宫。
这意味着道家为东宫讨好圣人,终于有了巨大回报。其中也离不开高力士、张垍合力为东宫说好话。
同时,一筐筐的贡桃被端进宗圣宫,送往杨贵妃的住所。
它们是连着枝叶被剪下,以日行千里的驿骑送来,此时犹带着露水。
这意味着安禄山以及背后的右相府,在讨好圣人这一方面绝不逊色,有过之而无不及。
毕竟哄得杨贵妃高兴才是最关键的,杨贵妃偏就好尝这类时令鲜果。
安禄山的贡品还远远不止于此,近来圣人也常常念叨“待八月,看看胡儿送了什么来”,为此,连打骨牌、看故事的心思都淡了……
***
秋坐金张馆,繁阴昼不开。
阴天的终南山中无暑气,屋中,玉盘上摆着几个贡桃。
杨玉瑶午间已尝了一颗,此时心思却不在这美味上。她坐在铜镜前,满意地看了一眼自己未施粉黛的容颜,目光又向屋外瞥去。
终于,门吱呀一声开了,明珠带着薛白进来。
“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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