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怪诞的表哥
柳湘君有些犹豫,万福道:“这桩婚事,原本萧公你说作罢了……”
萧邡之摆了摆手,叹道:“那是因薛灵太过份……唉,但不必牵扯到小儿辈,婚事照旧便是。”
“可……”
“薛家想要悔婚不成?”
柳湘君无话可说,她其实觉得这是桩好婚事,唯一的顾虑只是薛白不赞同。
萧邡之见她不应,道:“既没有悔婚的理由,两家请期、迎亲……”
“不行!”杜五郎忽然站起。
萧家父子目光看去,皆感疑惑,心道人道薛打牌风采不凡,如何是这般长相?
“敢问可是薛六郎当面?”
“不是,但我与薛白情同手足,他的意见便是我的意见。”杜五郎以一种不顾一切的态度摆着手道:“这桩婚事,不成!”
“为何?”
杜五郎激动道:“伱家先悔婚,结果又出尔反尔,不肯退婚,无非是嫌贫爱富,绝非良配!”
这话说得相当不客气,萧邡之一愣,怒气上涌,强自压着,道:“谁家婚姻不讲究门当户对?你家吗?!”
杜五郎顿时被呛住,杜家当然也讲门第,他阿爷安排儿女婚事最看门第了。
但他下意识往后院方向瞥了一眼,想到薛三娘,心中底气一壮。
他可不一样。
才不是因为薛家如今富贵了他才起了心思,他就是……喜欢。
“我家!”
“什么?”
“我家不讲究门当户对!”杜五郎突然放了狠话,喊道:“若我能娶薛三娘,哪怕她家徒四壁,负债累累,我也绝不悔婚!”
“竖子到底在说什……”
“你们不会对三娘好,我才会对她好!”
“……”
萧邡之莫名其妙被喷了一脸的唾沫,犹未反应过来;萧璠震惊不已,疑惑这小胖子长得如此一般,竟与自己这美少年抢亲。
薛崭已站了起来,看着杜五郎,好生敬佩;柳湘君则是完全愣住了,不知如何是好。
门外阳光正好,喜鹊飞来,落在屋檐下的窝中。
有仓促的脚步声响起,在窗外偷听的薛三娘吃了一惊,慌忙跑回闺房。
闺房下的花树随风轻轻摇动……
***
如今杜家姐妹忙着分店之事,道政坊的丰味楼基本交给了达奚盈盈打理。
是日,达奚盈盈正在亲自整理暗室中打听到的市井消息,却见施仲匆匆忙忙跑来。
“娘子,出事了,杜五郎在京兆府沾了案子!”
“又交构东宫了?”
“不是。”施仲连忙道:“这次只是小案子,乃是婚约之事上的一些纠葛……”
才听到这里,达奚盈盈已忍不住笑了一下,反问道:“可是哪家与他订了亲,见了本人想要退婚?其实他看久了也还不错。”
“是他抢了旁人家的亲,被告到京兆府了。”
“嗯?”达奚盈盈不由讶然,“五郎还有这个能耐?”
她放下手中的毛笔,静听了事情的经过,问道:“此事杜家如何说?”
“还未告知杜宅,杜二娘使人来支取些钱财,要到京兆府去摆平。”
“此事,我来办吧。”
难得能帮上杜家姐弟的私事,达奚盈盈不肯放过这机会,使人备车马,往光德坊京兆府去。
……
入了京兆府,这桩案子还未开堂,唯有一群人正在前院争吵,吏员们坐在台阶上看着热闹。
杜五郎昂首站在一个小女子身前,竟表现出了从未有过的男儿气概,声大如雷。
“竖子,不必再说了,依唐律办事而已。”
“我都到京兆府了,还怕依唐律办吗?!”
“那好,薛家已受聘财,悔者杖六十,婚仍如约。”
“谁与你‘婚仍如约’?!”杜五郎抬手一指,道:“我说,这婚约毁了!”
“依唐律便是婚仍如约,哪怕女方更许他人,杖一百,婚仍如约。”
“哈。”有吏员起哄道:“女方更许他人,已成,徒一年半。”
“好,徒我!”
杜五郎回过身,一把牵住那小女子的手,喝道:“薛家已把三娘许给了我,有本事你们徒我,反正不会嫁你们家!”
一句话,周围众人惊呆。
达奚盈盈目光看去,那被杜五郎牵住了手的小女子有些惊慌,但没有躲开,一张脸红通通的,眼神里却带了欣喜与激动。
在她看来,她长得不算美,瘦弱,头发有些枯黄,皮肤既不水灵也不白皙,身材更是单薄。
达奚盈盈遂微微一笑,上前,挡在杜五郎身前,万福道:“敢问可是萧公?万事可商量,何必闹到对簿公堂?”
“将作监主簿萧邡之,兰陵萧氏。”萧邡之见她貌美,当即客气了些,行礼道:“鄙人问心无愧,也绝不平白受此竖子欺辱。”
“不论萧公有多少损失,奴家来赔,可好?”
“娘子是明理人。”萧邡之道:“然事到如今,已非聘礼之事。”
达奚盈盈心念转动。
她知将作监掌握在哥奴手里,李十郎便是将作监右校,那此事是恰巧还是右相府在背后推动就要深思了。
原本她有办法,此时却不敢擅自作主。
“五郎随奴家来。”
她笑了笑,转身拉过杜五郎到院角,问道:“五郎此番行事,可问过薛郎君?”
“没有。”
杜五郎被她丰盈的身段逼得退了一步,道:“快派人去告诉薛白吧,也问他能否……能否把三娘嫁……嫁给我。”
达奚盈盈再往前一步,低声道:“此事我们理亏,不宜声张,该私下解决,否则既于三娘名声不利,也把对方架得下不来台。今日且服软,容奴家来办可好?”
杜五郎被逼到墙边,不敢看她,却固执地摇了摇头,道:“他们趁薛白不在,逼伯母请期,我不能让他们得逞。”
“京兆尹也姓萧,一会对簿公堂,可真有可能徒刑五郎。”
“若下狱便能娶三娘,我不怕。”
“那你可知,萧邡之有可能是右……”
达奚盈盈再说话,施仲却已赶了过来,低声禀道:“娘子,杜二娘传话来了。”
“说什么?”
“由他们闹……”
***
太平坊,王宅。
再过些时日,有些地方的麦子就要夏收,王鉷近来忙着和籴之事。
也就是强制向百姓买粮。
裴冕抵达书房时,只见王鉷刚写好一份公文。
“来得正好,看看吧。”
“王公,这是否压价太低了?”裴冕看过,迟疑道:“天宝五载,青稞一斗三升估价一钱,如今一斗五升才估一钱,农户恐是……”
王鉷道:“年景好,收成多,谷价贱,和籴估价自是略低些。”
其实两人都非常清楚,待这份公文发到府县,按户籍强制收粮时,地方官还要以杂色匹缎来充付,农户收到的远没有这个价格。
再加上和籴到的粮食还得强令农户运送到县仓,路上损耗依旧要算在农户头上。
哪怕运到了,从县仓再往上运,脚钱还是要收的。
“只怕如此一来,又有许多逃户啊。”裴冕叹息一声。
“那就募兵。”王鉷道,“河陇正缺兵额。”
裴冕无言以对。
这仗是硬打、蛮打,不惜花费。国库缺钱,于是强征、猛征。均田与府兵崩坏,逃户愈多,募兵愈多,国用愈缺……循环往复,虽是恢宏盛世,如何经得起这般折腾?
劝也无益,只待往后拥立新君、宰执天下,一扫积弊!
许久,说过了和籴之事,王鉷挥挥手,忽想起一事。
“对了,杨党。”
裴冕正要转身,停下动作,问道:“杨党又有动作?”
王鉷道:“你也知我一向只管圣人差遣,不像右相总在偃月堂定计除奸。但树欲静而风不止,杨党近来太嚣张了……”
他确实很少勾心斗角,想除掉谁直接让御史台动手。因为他本职差遣做得好,圣人信任他,有这种底气。
但最近不同,杨銛、薛白也很得圣心。
“薛白从将作监调走了一批工匠,到沣谷监造巨物了,正是为我造自雨亭的安帛伯。”
“杨党是想查王公?”
“原本我亦警惕此事。”王鉷道:“然而,我暗使人去探过,沣谷监有兵部、工部小官,以及王忠嗣之女,所造之物疑为军器……”
此事不难探查,工匠本是以王鉷的文书调动的,木料场更是人多眼杂。
裴冕听了,沉吟道:“此事往小了说,是薛白私造军器,结交边将。往大了说,却是杨党与东宫勾结。”
王鉷摇了摇头,道:“右相已多次指薛白交构东宫,圣人只怕不会再信了。”
裴冕愈发疑惑,思忖道:“若能造出有用的军器,大可不必私造,禀明了圣人即可,何必如此鬼祟?”
“这正是我想不通之处。”王鉷道:“右相让你查他身世,可有进展?”
“有,下官翻找了十年前的宗卷,发现有亲近废太子的官员出手庇护了牵扯三庶人案的官奴,譬如,皇甫德仪娘家一孙女正是如今薛白身边之婢女。而买薛平昭的谭氏,正是张九龄之妻,我已派人到荆州详查……”
“待有结果再谈。”
“喏。”
裴冕低下头应了,眼中似有遗憾,退下。
王鉷思量了一会,还是亲自去将此事报给了右相。
***
长安城郊,沣谷监。
几只麻雀正歇在树枝上叽叽喳喳,享受着初夏的阳光。
忽然。
“嘭!”
一道巨雷突然响起,如晴天霹雳,惊得麻雀们慌忙飞逃,倏地消失在天空中。
木料场中,一座巨石砲还在摇晃。
匠师们已欢呼起来。
安帛伯仰着头,看着一块巨石消失在视线中,直到脖子有些酸了才扭过头,问道:“薛郎君觉得如何?”
薛白其实也是初次见这巨石砲抛射的情形,根本不知道这算不算厉害,嘴里却是淡淡道:“不够,还可继续改进。”
安帛伯不停用手捋着那茂密且卷曲的大胡子,盯着砲梢嘀嘀咕咕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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