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怪诞的表哥
杜有邻也反应过来话不能这么说,否则事还未发,便等于自己承认杜妗有可能谋反了。
但此事若不阻止,任她飞蛾扑火,自取灭亡不说,还得连累满门老小。
他遂问道:“你好好的禁军将领当着,前途无量,跑来此处作甚?”
张小敬像是知道他在担心什么,遂道:“我如今是太子左率卫大将军。”
事涉太子,杜有邻听了更是惊惧。
“你们……你们莫不是想……”
张小敬摇了摇头,觉得他未免太像惊弓之鸟了,难怪要跑到少原陵来隐居。
“杜公随我来吧。”
***
小溪潺潺,溪边的桃花被风吹动,片片花瓣落下,随水而去。
山间鸟鸣清脆,忽有一声同样清脆的呼声响起。
“二姑,我来啦。”
杜妗转头看去,只见杜菁正站在溪对岸,卷起裤脚,趟着溪水往这边过来。
“别下去,水凉。”
话还未说完,那小丫头已经趟到了水中央,笑嘻嘻道:“水凉才好呢,夏天可热死了。”
杜妗赶过去,一把将她从溪水里拉出来,没好气道:“看你,晒黑成什么样了?回来才多久,真成了乡野村姑。”
“二姑,我来告诉你,阿翁来找你了。”
杜菁说着,一转头,却见方才与杜妗说话的是个小男孩,不由展颜一笑,过去拍了拍他的头。
“你怎么来了?与你说,少陵原可好玩了。”
“阿苽姐。”
李祚从小被管教得严,在旁人面前像是个小大人一般,可一到杜菁面前,那种稚气就显露出来。
杜菁性格天真活泼,这也问,那也问,像是长不大一般,可一回到孩子的世界里,她什么都玩过,自然有种大姐姐的风范。
“哎呀,阿翁来了。”
杜菁转头一看,见杜有邻来了,撒腿就跑。
李祚想要跟过去玩,可小腿才迈了两步,就停了下来,老老实实站在杜妗身边,对杜有邻行礼。
“见过杜阿翁。”
“老臣见过殿下。”
杜有邻苦着一张老脸,皱得不成样子。
这是因为心忧。
很多话,他不愿当着李祚的面说,遂喝道:“阿苽,你过来!”
“来啦!”
杜菁又跑了回来。
“你带殿下到大堂歇一歇,我有话与你二姑说。”
“好呀,我们走吧。”
很快,两个孩子就走开了。
杜有邻长叹了一声,苦口婆心地道:“为父知你有能耐,能笼络张小敬,把太子带过来,可与陛下作对这是找死啊,陛下容了你一次……”
“殿下是自己来的,他想我了。”
“荒唐!”杜有邻道:“他想来就能来吗?他才多大?大人们居心叵测,小孩子懂什么。”
杜妗有些不耐烦,道:“阿爷以为我在做什么?”
“你一天天心神不属的,还能在想什么?!”
“呵。”
杜妗竟是不作理会,轻呵了一声,转身走掉了。
若问她在想什么,她近来确实有个烦恼。
那件事对于她而言也是一个难题,苦思冥想也没能解决。
她沿着溪边走了一段路,渐渐听到前方传来欢声笑语。
那是个踏青的营地,扎了几个帐篷,有几个女使正在溪边看风景,见她来了,纷纷转头看她,看得她十分不自在。
“杜二娘这边请,娘子正在等你。”
“好。”
杜妗淡淡应了,随着一个女使走到树荫下的一个凉亭。
凉亭里正有人在打骨牌。
“碰。”
笑靥如花的女子出了牌,抬眸见是杜妗,微微颔首。
一抬眸间的风情,使周围的山花黯然失色。
杜妗握了握袖子,那里面有张纸,是她近日苦思冥想写好的给杨玉环的道歉信。
这便是她近来最大的烦恼。
她被要求向杨玉环致歉,却实在不知该如何开这个口……
***
转眼就过了秋天,天气开始转凉。
正兴七年又快要结束,搬回少原陵的杜家在这一年过得十分平淡。
杜五郎很喜欢这种闲居的生活,随心所欲,不会被世俗的欲望所催促。
世人觉得权力与财富最好,可那毕竟是世人觉得。
他每日伺弄一些花草果树,也学着耕地种菜,种得不多,也就一两亩,收获些食材来研究吃的就够了,闲时则看看书,偶尔也会写些心得。
这些心得很杂,关于农作,关于果树,关于对过去的回忆与感悟,还有对书籍报纸的看法。
他近来在看一本《君国利病书》,是一个名叫顾炎武的人发在报上的,被人整理成书。不太好看,晦涩难懂,他每天也只看一页两页,有时候还返回去看,但没搁下过。
因为他听旁人都说这书看不懂,可奇怪的是,他却觉得自己能够理解。
但他认为对方的看法太过了,因此也会写一些不同的看法,提出更温和的主张。当然,只是心血来潮时随手写几句而已。
他文采不好,用的都是大白话,也没有想过要整理成著作,纯粹是山居生活的自娱自乐而已,快一年了才写了数十页的随笔。
倒是杜有邻写的天子诗词集注有了些进展,已做了大部分的收集与点评。
这天,少陵原下了小雪,杜五郎闲来无事,随手翻看了一下杜有邻的集注,点评了几句。
“这些年给陛下诗词作集注的人如过江之鲫,阿爷跟风做这件事,能有何新意?”
“我懂陛下。”
“阿爷若懂陛下,那便不会辞官了。”
杜五郎是随手一翻,从中间看了几篇注释,觉得与诗词的本意多有出入,摇了摇头。
接着,他无意中翻到了第一页,却是愣了一下。
“阿爷选的这首开篇词,我竟从未听说过,是陛下作的?”
杜有邻得意,抚须道:“不错。”
杜五郎眯了眯眼,先仔细读了那序。
“四月六日,樊川道中遇雨,同行皆狼狈,余独不觉,已而遂晴,故作此。”
他不由在想是哪个七月六日,至少前面五六年间,他都记得薛白没来过樊川。
是香积寺收服叛军那一次吗?
看词意是像的……那是首《定风波》。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杜五郎反复念叨了这词,又看向下面的集注。
说心里话,杜有邻的集注写的很一般,不叙说背景,只说自己当时正在伴驾,是如何如何心情。
“阿爷,这词,陛下是何时做的?”
“想知道吗?”杜有邻道:“待老夫的集注大成之日你便知道。”
他一把拿回自己的著作,哼了一声,自语道:“说老夫跟风,别看!”
***
杜五郎是万事不萦于怀的人,从来不挂着心事。
但这日之后,他心里又惦记起薛白了。
他开始有一个猜测,也许陛下并不怪杜妗,并不怪杜家呢?
也许可以返回长安,再去见见陛下?
每次这个想法冒出来,杜五郎都会将它重新压下去。
他告诉自己,伴君如伴虎,既然隐居了,就不要再卷入权力的漩涡。
因念着这些事,他有时夜里也会睡不着,想着权力对薛白的改变,之后再读《君国利病书》,他的感悟又大不相同。
迈入寒冬,这天夜里忽然下了大雪。
前半夜雪花籁籁而落,后半夜风吹的窗户咯咯作响。
他披衣起来,磨了墨,提笔在纸上写下了“君权”二字,之后斟酌着,不知如何下笔。
忽然,他似乎听到了什么,推门而出,往后方的院子里看去,果然看到了那边院里亮着灯火。
杜五郎想了想,往那边走去,先到马厩看了看,见里面有一匹骏马异常显眼。
他遂上前拍了拍院门,问道:“阿姐,睡了吗?”
一推门,只见廊下有一人正在赏雪,因听得拍门声,那人转身想要进屋。
“慢着。”杜五郎已抢先一步唤住了对方,道:“你是谁?!”
才问出口,他其实已经认出了对方。
眼前的场景似曾相识。
风雪中,廊下那人转过头来,在积雪的映照下,显出了一张杜五郎久违了的脸,从容不迫地给了回答——
“薛白。”
第632章 驱动力
正兴八年,丁未羊年。
开年之后朝堂上最大的一件事是江南东道常平司使元结上了一道奏折,恳请再派一支船队远洋。
元结是当今天子最早的党羽,春闱五子之一,安史之乱爆发后的这些年,他并未太多地参与权力之争,而是接连出镇了河东、江南等要地,属于实干派的臣子。
他之所以暂时还未拜相,反而是因为与天子的私谊太近,不愿使人非议天子任人唯亲。他这些年已积累了足够的经验与资历,一旦回京必定入中枢。
可他作为天子心腹留任江南东道,实则担负着巨大的使命,决定要办成一件对大唐影响至为深远的大事,那就是远洋。
薛白早在登基之前就开始筹备此事,而过去近十年的时间里,朝廷已为此投入了不计其数的财力人力,可始终没能够看到结果,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怀疑天子是否在这件事上犯了错误。
元结的奏折递到政事堂,果然遭到了反对。
这次,薛白没有太过强硬,表示了他支持元结的态度之后便放由宰相与群臣们商议。
他已是个炉火纯青的帝王,有了更多达到目的的手段,不再会与臣下硬碰硬。
而臣子们如今也十分敬畏他,不再会像以前一样出于其它目的而反对他,而是实事求是地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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