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人的餐桌 第399章

作者:孑与2

  站在雪山下,佛陀雕像脚下,目光所及一片秋色,如果身边的这位不是负责教化皈依波斯人的大毛拉的话,云初还是很愿意邀请他走一遭长安的。

  不过,现在不成,这个家伙实在是太厉害了,太具有欺骗性了,而大唐长安的百姓虽然精明,还没办法抵抗得住这个老家伙的蛊惑。

  这个老家伙对于长安百姓来说,实在是太危险了。

  尤其是云初一想到当年张角大呼一声道:“青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然后,原本还非常强盛的大汉就分崩离析,云初就觉得害怕。

  有些人长嘴是为了吃饭,有的人长嘴是为了说话,唱歌,而有的人长嘴,就是用来祸乱天下的。

  参观完毕了佛国,云初送大毛拉去房间休息之后,等他在看到娜哈跟卓玛弄了一个火堆,在烤糖萝卜吃,心中就愁的厉害。

  吃出一圈黑嘴的娜哈见哥哥在看她,以为他也想吃烤出来的糖萝卜,就用黑爪子拿着一块烤的焦黄的糖萝卜过来,示意哥哥吃。

  烤的糖萝卜果然很好吃,就是甜蜜的糖萝卜吃进肚子之后,就开始泛酸。

  娜哈是这边的宗教领袖,大毛拉是对面的宗教领袖,一个风光霁月的,一个吃的满嘴黑。

  这让云初对佛国不确定的未来充满了忧虑。

  娜哈就不该坐镇佛国,应该换玄奘大师亲自过来坐镇才好……玄奘大师跟大毛拉才是真正的对手,娜哈不是!

  大食人对于做生意似乎非常的狂热,尽管云初已经预料到初期会有一个试探期。

  没想到仅仅是试探期,佛国就聚集了整整五十六支大食人的商队,超出了云初与优素福商议好的五十支商队。

  五十六支商队,拥有一万六千匹骆驼,将近四千大食人,虽然大食人的骆驼跟西域的骆驼相比,显得比较小,背上只有一个驼峰,可是,架不住数量如此之多。

  再加上西域本地的商队,以及云初带来的商队,汇和成一个巨大的商队之后,就不再是商队了,而是一支具有攻城夺地能力的大军。

  幸好,大唐人最不害怕的就是有攻城夺地能力的军队,换一个时代,玉门关绝对不会为这么一支商队打开城门的。

  国力强大的好处这个时候就体现出来了,皇帝只会认为走进玉门关的这一万六千头骆驼是财富。

  不会有别的想法。

  云初早早申请的入关文书,是张东海风尘仆仆的送来的,这份文书是鸿胪寺签发的,后边还跟着一枚户部的印信。

  皇帝还贴心的给了云初一道可以要求沿途官府供应粮草的旨意,当然,粮草的价格也非常的感人。

  张东海不是一个人来的,除过他身边的那些百骑司的人之外,还多了一个囚笼,云初仔细看了之后才发现笼子里装的竟然是瀚海都护府的都护王孝杰!

  云初指着用袖子蒙着脸的王孝杰问张东海:“他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张东海道:“私藏马王!”

  云初愣了一下道:“马王?”

  张东海点点头道:“那是陛下才能用的东西,这个狗东西竟然敢私藏不交出来。”

  云初道:“什么样的马王,能让这个家伙如此的忘乎所以呢?”

  不等张东海回答,云初就听到了一声高亢入云的战马嘶鸣,这一声嘶鸣,竟然引得云初驻地的战马,齐声嘶鸣起来应答。

  一向不愿意被拴在槽头吃草的枣红马竟然自己跑进来了,围着云初不断地打着响鼻,还总是用头去拱云初,似乎很担心遭到云初的丢弃。

  云初一边安慰着枣红马,一边好奇的对张东海道:“带过来,让我看看。”

  张东海犹豫的道:“君侯,还是别看了,看了之后拿不到手,反倒不美。”

  云初抓着枣红马的耳朵笑道:“什么样的马能让我心神失守的起贪心?”

  被关在囚笼里的王孝杰抓着囚笼栏杆冲着云初大喊道:“宇初兄,别看,看了就是灾祸。”

  云初笑骂道:“你这狗日的是在怂恿老子犯错呢,东海,把马王拉出来,让我看看,我就不信了。”

  张东海叹息一声,就出去了,片刻功夫就牵着一匹全身都被麻布包裹起来,只露出两只眼睛跟耳朵的白色战马。

  云初瞟了一眼道:“这没有什么稀奇的嘛。”

  王孝杰道:“老子当初也是这么想的。”

第七十三章 没人喜欢西域

  战马的外衣被掀掉了,云初如遭雷击!

  很久很久以前。

  云初还在上高中的时候,在一个无聊的下午,云初与一位女孩擦肩而过。

  时至今日,云初还记得那一天的天气,街头上的广告,绿树红墙上斑驳的光影,他甚至还记得画外音一般的吆喝声,那是一个卖杏子的商贩喊出来的。

  杏子很黄,很大,看着就肥美多汁……

  云初下意识的看着女孩的背影拿起杏子就吃,等女孩的背影从视力极好的云初的眼帘里消失,他才发现那个卖杏子的正不怀好意的看着他。

  再低头,才发现自己吃了好多的杏子。

  那一天,云初把中午饭钱全部给了卖杏子的。

  而他,因为吃了太多的杏子,以至于牙齿被酸倒了,整整一天啥都吃不下去。

  他什么都记得,甚至记得卖杏子的那个家伙流露出来的猥琐表情,还记得他鼻孔里探出来的两根长长的鼻毛。

  偏偏记不得那个女孩子的长相了,只知道那个女孩子真的美丽到了极致。

  看到眼前这匹马,云初就不由自主的想起那个令他缠绵悱恻了很多年的那个下午。

  美丽的事物,就是美丽的事物,之所以称之为美丽,是因为他是真的好美……这是一句废话,却是云初心头真正的想法。

  这匹马的美丽不仅仅在于它珍珠般皮毛,还在于它流畅的身形,各个部位长得极为匀称,不大,不小,不高,也不矮,最过分的是云初居然能从这匹马的双眸中看出一丝丝的妩媚之意来。

  这就很人性化了,也不知道这一丝人性是这匹马本身旧有的,还是人们看到这匹马之后自愿给它添加上的。

  这是一匹闪着光的马,最妙的地方在于光线会随着马匹的肌肉运动而随之变化,明暗交替,流动如水。

  这是一团活着的光。

  如果美到极致,那么,就会有更多的美汇聚到它的身上,上苍就是这么不公平,多的,会给它更多。

  “完了,宇初,你也进来吧,哥哥给你留着位置呢。”王孝杰驴子一般的声音在云初背后响起。

  云初低头瞅瞅看起来跟驴子差不多的枣红马,心生感慨,再回头看看长出一对驴子耳朵的王孝杰,最后对隐隐长出一张驴脸的张东海道:“罩起来吧。”

  张东海嗫喏一下,低声对云初道:“君侯,不能拿啊,这东西太扎眼了,隐瞒不住的。”

  云初最后看了一眼那匹马形珍珠一眼,回头看看王孝杰,对张东海道:“把他放出来。”

  张东海听闻云初要王孝杰,不要这匹马,立即松了一口气,迅速的给宝马披上罩衣,把王孝杰从囚笼里给放出来。

  王孝杰甩着一对驴耳朵愉快的朝云初跑过来,就被云初一记凶狠的侧踹,又给踹回囚笼里去了。

  所有的不甘,愤怒都从这一脚上宣泄出去了,云初也终于回归了平常心。

  再看枣红马发现这孩子的两只大眼睛里满是委屈的神色,就从袖子里掏出一把炒黄豆放在手里,让枣红马几口吃干净。

  王孝杰哎呀哎呀的叫着再一次从囚笼里爬出来,小心的来到云初跟前道:“不能再踹我了,两天没给饭吃了,虚着呢,不经打。”

  云初之所以会殴打王孝杰,完全是因为这个混蛋在西域待得时间太长,以至于开始有了西域人的思维。

  西域与大唐之间的差别在于,一个极致的个人英雄主义,大唐却是一个集体社会。

  在个人英雄主义盛行的社会里,每个人都想获得最美丽的女子,跑的最快的战马,吃最美味的食物,因此上,王孝杰在看到这匹天马之后,第一个念想就是藏起来自己用。

  大唐社会不是这样的,这是一个类似蜂巢,或者蚁穴这样的集体社会。

  权力来自于蜂后,蚁后,再由他们将权力依次下放,最后形成一个相对稳定的社会。

  这一现状不会改变的,自从秦始皇奠定了这种社会基础之后,很多很多年以来,不论这个民族如何变化,最终都是万变不离其宗。

  在这样的社会里,那匹被重新罩上罩衣的珍珠一般的战马,只能属于皇帝。

  除过皇帝的任何人获得这匹马,在大唐这个蜂巢一般的社会体系下都是不能容忍的,会打乱固有的社会形态。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这句话是陈胜吴广喊出来的。

  王侯将相在中国确实没有种,你可以推翻原来的王侯将相,自己当上王侯将相,然后,在你已经成为王侯将相之后,王侯将相就有了种……也就是说,你继续延续了蜂巢一般的社会体系,并且是其坚定地维护者,直到被别的不满意的人推翻为止。

  反正,屠龙的英雄最后总会变成恶龙的,这一点不会改变,云初甚至怀疑,哪怕这片大地上的人都死光了,重新诞生出来的新人类,或者别的什么种族,也会延续这一套社会体系。

  只要他或者她的基因中还有一丝残存的上古基因,社会就不会变。

  所以说——我们是龙的传人!

  看着狼吞虎咽的王孝杰,云初问张东海:“这个混蛋还有救吗?”

  张东海道:“这就是一个混蛋,救他不划算。”

  “为啥?”

  “天山瀚海都护府已经被他给毁掉了,那里民不聊生不说,人口几乎跑光了。”

  云初道:“牧民们的生活习惯就是这样的,逐水草而居,这在西域很常见。”

  张东海犹豫一下道:“那就需要有人来背锅。”

  云初看看依旧没心没肺的吃东西的王孝杰,就叹口气道:“他的都护府就在北庭都护府跟安西都护府之间,至今都没有一个明确的统属。

  你看,这口锅能甩到薛仁贵跟裴行俭的身上吗?

  至于属地上的突厥人,回鹘人也不是不见了,只是换了一个地方生活而已,反正,西域大地都是属于大唐的。”

  “薛仁贵,裴行俭愿意被这口黑锅吗?”

  “他们会非常的愿意,只要说这匹马是大家联合敬献给皇帝的就是了。”

  “君侯,我听说这两人性情狷介,似乎并不喜欢拍马溜须之举。”

  “你想错了,此时此刻,他们两个比谁都想拍一拍皇帝的马屁。”

  张东海无奈之下,只好答应。

  就在云初刚刚处理完王孝杰的事情,王孝杰就吃饱喝足了,走过来对云初道:“还是老朋友靠的住。”

  云初笑道:“事情解决了,你却同时得罪了薛仁贵跟裴行俭,你就不害怕吗?”

  王孝杰哈哈笑道:“得罪谁,都没有得罪陛下来的可怕,这两人最多不待见我,给我穿小鞋,陛下会让我此生都没有办法戴头盔。”

  云初不解的道:“你就这么厌恶西域,宁愿犯一个错误也要离开这里?”

  对于王孝杰想要把那匹马藏起来自己用的这个说法,云初一个字都不信。

  原本摆烂的王孝杰在听到云初这样问之后,就擦一擦嘴,看着云初道:“我来西域已经五年了,当年,我们一起接受选拔之后,你们后来都去了辽东,只有我被派到了西域。

  我上了血书,恳求陛下准许我也去辽东,结果,没有回应,所以呢,从永徽六年开始,我就一直在西域。”

  云初皱眉道:“厌烦了?”

  王孝杰苦笑道:“五年时间,你成了蓝田侯,正五品万年县令,而我,还是一个正七品的天山瀚海都护府的小都护,见你需要通禀之后,还要看你的心情好不好。

  我留在西域根本就没有人能看见我,如果再不折腾出一些动静来,我会死在西域,最后腐烂在西域。

  开始的时候,我以为只要把都护府境内弄成无人区,朝廷说不得就会撤销这个都护府,能准许我回长安。

  结果,没什么用,我的辖区里一个西域人都没有了,朝廷依旧不准我离开,命我带着两个团,再加上一些罪囚继续留守瀚海。

  一千人啊,整日里无所事事的你看我,我看你,军营里几个营妓大家弄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到了见着就呕吐的地步,朝廷的调令还是没有来。

  这五年以来,我部下战死了十一个人,但是呢,自杀的却有三十八人。

  再不回去,就没人能活着回去了。”

  “所以,你弄到了这匹马之后,故意要占为己有,就是想以罪囚的身份回长安,你就不觉得可惜吗?”

  王孝杰笑道:“区区一个七品官无足挂齿,老子只要回到长安,哪怕是从头开始,不出两年,再弄一个六七品的官员易如反掌。

  君侯,你也知道,如今的长安正是用人之际,像某家这种有真本事的人,不愁找不到欣赏的人。

  用一个小错,换一个回长安的机会,值得啊。”

  听了王孝杰的一番话之后,云初就当着王孝杰的面对张东海道:“怎么样才能让他官复原职?”

  张东海道:“除非君侯自己愿意背这口锅。”

  云初瞅着一脸呆滞的王孝杰道:“好了,你的罪责我替你背了,你就好好地回到瀚海都护府继续当你的小都护去吧。”

  王孝杰张牙舞爪的来到云初面前,却在云初阴冷的目光下又退回去了。

  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捂着脸怒吼道:“你这是要干啥呢吗!非要看着我死在,烂在西域吗?”

  云初淡漠的道:“都护府中还有贞观十九年就来西域的老兵,你这样回去了,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太不公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