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孑与2
污水渠不但不能向渭水排水,因为渭水水面变高的缘故,反而在倒灌。
蓝田县西南的秦岭北坡上出现了大量的泥石流,泥石流涌进了浐河源头的汤峪河、岱峪河、库峪河,其中汤峪河因为山崩,河道被堵住,加上这些天来暴雨不断,那里已经形成了一个可怕的堰塞湖。
一旦堰塞湖被继续上涨的洪水冲垮,整个浐河的堤坝就会立刻崩塌,河水也会从浐河溢出河道。
所以,你万年县城外的东西完蛋了。
浐河与曲江池相连,而曲江池又与长安城相连,一旦浐河水倒灌进了曲江池,从曲江引水进入长安坊市的沟渠,也被大水漫灌。
如今,这秋雨绵绵,司天监的人说,大雨还要维持至少十天以上,就算没有堰塞湖的事情,仅仅是浐河继续上涨,那么,长安城就有被水淹的可能。”
云初怒道:“为何无人通知我?就算要挖开曲江池泄洪,也要通知我转移百姓吧?”
“这是上官对你的好意。”
“好意,这就要挖开堤坝淹死我治下之民,却不告诉我,这是对我的好?”
温柔道:“城外的百姓是你的治下子民,城里的难道就不是了?
在下属处于两难的境地里的时候,这种命令一般都是由上官来发布。
也就是说,救灾是你这个县令的事情,发布决堤泄洪令的是上官。
人家一边掘堤坝,你一边救灾,这很正常。”
云初眼前一黑,摇晃一下道:“曲江坊完蛋了。”
曲江坊是云初早就设定好的原始工业发源地,在那座土山被挖掘完毕之后,云初就准备对曲江坊进行产业升级,从烧砖瓦的变成全大唐最大的造纸基地。
别人造纸用青藤,用麻,用烂鱼网,云初在曲江坊造纸准备用竹子。
前面的青藤皮,麻皮,烂鱼网这些材料的希少程度,严重制约了造纸是数量,与质量。
他如果用速生竹子造纸,就能把纸张的价格一下子就打下来,晋昌坊铜板的印书作坊,虞修容的印书作坊合作,再把书本的价格给打下来。
从而变成一个长久的产业链,并可以向四周辐射,继而带动丝绸之路的继续繁荣。
现在,自己做的所有准备都将化作泡影。
云初缓缓在座位上做了一会,整理一下心神,然后对温柔道:“什么时候掘堤放水?”
温柔低声道:“酉时三刻,火药炸开。”
云初苦笑一声道:“你说,我这是不是作茧自缚,炸开大堤之前,难道都不告诉百姓一声吗?”
“自然有人告知百姓离开淹没区,只是没人告诉你这个县令而已。”
“为何?”
“因为你的脾气是出了名的暴躁,还是陛下口中的二百五,你怎么可能容忍自己治下的百姓被他们故意放水淹没呢。
人家为了省事,就直接越过你,一竿子捅到底,这样,即便是百姓们受到了损失,也不会埋怨你,你的怨气也不会太重。”
云初道:“我有这么重要吗?”
温柔往嘴里放一块糕饼道:“你总是在小看你自己,一个六品县令叩阙,一般会被金吾卫,或者宫卫拖出去丢远,你没有被丢,反而见到了陛下。
然后,百骑司的都督就接管了官营织造作坊,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你的奏疏到了陛下的桌案上之后,会作为重点被安排,陛下也会重点看你的奏疏,这就是权力啊,很重要,甚至是非常重要的权力。”
云初起身,再一次披上湿漉漉的蓑衣,对守在门口的小吏道:“击鼓吧。”
一大群跟着云初在泥水里泡了三天的官吏们再一次出现在了云初的面前。
云初没有多做解释,对张,吴两位官员道:“酉时,曲江池的大堤就会决口,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把曲江里一带的百姓从那里带出来,重新安置。”
县尉张甲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吴主簿却张大了嘴巴吼叫道:“决口泄洪,为何偏偏是我万年县?曲江坊更是长安城里数一数二的财赋出处之地,为何要选在那里呢?
我不服。”
云初看一眼吴主簿淡淡的道:“除过曲江坊,周边全是皇家别院所在,或者就是上林苑,宜春宫这样的所在,不挖开这边的堤坝,你指望挖开那边的?”
吴主簿眼含热泪,嘴巴无力的蠕动几下,最后一屁股坐在衙门的门槛上,双手抱着脑袋悲恸的说不出话来。
不仅仅是吴主簿不愿意,万年县上下就没有一个愿意的,一个晋昌坊,一个曲江里,乃是支撑万年县财赋的所在地。
就算万年县别的里坊都被水淹没了,他们也有信心凭借这两个里坊的财赋来支撑过最难的一段时日,再慢慢等来整个万年县的复苏。
现在,曲江里如果被大水淹没了,影响的绝不仅仅是曲江里,曲江里还肩负着晋昌坊顶级肉食供应,所以,晋昌坊也会被波及,这是一定的。
云初平静的道:“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能创造出一个曲江里,就有能力创造出十个曲江里。
走吧,把人转移出去,我们还有机会。”
有时候士气这个东西真的很重要,三天前,云初带领着一群士气高昂的队伍出了长安城去救灾。
这一次,云初带着一群垂头丧气的队伍离开长安城去疏散曲江里附近的百姓。
才出城门,众人就把目光投向曲江里,云初赫然发现,曲江里方向依旧浓烟滚滚的如同鬼域。
“他们竟然还在生产,这不是胡闹吗?”
在大唐,比人命值钱的东西很多,比如粮食,比如钱,现在又多了一个砖头。
前往曲江里的道路泥泞至极,就算是枣红马这种神骏的宝马,也失去了往日应有的优雅,一踩一脚泥的泥地里蹒跚前进。
往日枣红马一盏茶的时间就能跑到的曲江里,今日足足走了大半个时辰。
等众人抵达曲江里的时候,却发现这里平静的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
曾二牛就站在里坊门上,迎接云初,在他的脚下赫然出现了一道由砖瓦组成的大坝。
这座大坝看起来非常的结实,且高大,枣红马踩着搭在大坝上的巨大木板上到大坝上,曾二牛就拱手道:“先前就给县尊带过话,曲江坊安然无恙。”
云初疑惑地道,就依靠你脚下的这道大坝吗?”
二牛笑呵呵的道:“有一个行家说了,洪水最可怕的是第一道浪头,如果能阻挡住第一波浪头,那么,随后而来的洪水就会按照地势向地处流淌。
而且,曲江池本身就是这一带地势最低的地方,工匠们计算过了,就算掘开曲江池的堤坝,曲江里也只需经受曲江池两尺的水。
只要我们在水的锋面设置一条一丈高的堤坝,挡住最凶猛的第一道浪头,曲江池两尺高的水面,并不算多,了不起将曲江里的农田淹没而已。
更何况,我们本来在今年就打算引水洗碱,这场洪水对我曲江里来说,来的正是时候。”
云初看着眼前这个曾经被自己一脚一脚踹大的年轻里长,疑惑地道:“你应该没有这个本事。”
二牛笑呵呵的指着堤坝后边将双手插在袖子里的倭人阿倍道:“是他出的主意。”
云初怒道:“一个倭人懂得什么。”
站在低处的阿倍冷冷的道:“在下的家乡就在海边,只要到了起大风的日子,比这可怕一万倍的海浪就会沿着河口倒灌进我的故乡。
虽然在别的方面,我确实不如唐人,但是,论到如何应对水灾,倭人阿倍还是有发言权的。”
云初看了阿倍一眼,对随行的县尉跟主簿道:“如果顶事,以后就不要为难他,如果不顶事,就把他丢水里去。”
阿倍依旧将手插在袖子里,抬头看着云初道:“在下一直都不明白,阿倍抱着一颗礼敬之心来大唐求学,自忖没有任何失礼之处,为何县尊却对在下充满了敌意。”
云初不耐烦地道:“我不是对你有敌意,是对所有倭人都有敌意。”
阿倍不解的道:“难道是我倭人做了什么让县尊不满意的事情吗?
如果是这样,请县尊杀了阿倍一人,以消解心中的不快,让其余倭人可以在大唐潜心求学。”
云初俯视着脚下无所畏惧的阿倍,一股子无名恨意从脚底板升起,弄得他牙根都发痒。
没错,他很讨厌倭国人,而最讨厌的倭国人就是眼前这种行为跟他娘的圣人一样的倭人。
第一百六十四章 来自倭国的诱惑
洪水来的时候,云初就披着蓑衣站在这座临时用砖头堆砌成的大坝上。
而曲江坊的人,以及云初带来的人手,都在忙着疏浚大坝两侧的水道。
云初不得不承认,这个倭人的办法确实是有一定道理的,曲江池能溢出来的水只有两尺高,刚开始的时候,因为压力的缘故,水流会非常的湍急,浪头也会很高。
这就是洪水最凶猛的时候,只要抵挡住这一波洪水,等待曲江池释放了足够多的压力,那么,水浪的速度就会减慢,最后将曲江池多余出来的两尺深的水,平均的铺在曲江里。
而曲江里要比曲江池大的多,两尺深的水,平铺在曲江里的话,连一尺都不到。
更何况曲江里的新房子基本上都修建在取过土的土山原来的地基上,这里比较高。
理论上是这样,一声沉闷的轰鸣声过后,片刻功夫湍急的水浪从曲江奔流过来将原本凸凹不平的大地铺成一片泽国的时候,云初还是感到胆战心惊。
七八尺高的浪头裹挟各种东西,如同规模庞大的骑兵撞在堤坝上的时候,最高的浪头甚至翻越了堤坝,进入了村子。
只是,因为力道一次用尽,这些不多的水,也就随着排水沟流淌到了更低处。
巨浪一波又一波的撞击在堤坝上,撞得粉碎,虽然云初脚下的堤坝在颤抖,最终还是扛住了冲击,直到巨浪慢慢变成平缓的水流。
此时,云初极目四望,在蒙蒙的小雨中,曲江里已经变成了一眼望不到边的泽国。
只有七座巨大的烟囱还在执拗的冒着浓烟。
吴主簿敬畏的看着站在堤坝上的云初大声吼道:“县尊,曲江里保住了。”
云初冲着他笑一下,就走下堤坝,对曾二牛道:“干的不错,还知道自保。”
曾二牛指指默默跟在他们身后的倭人阿倍道:“这是一个有本事的,县尊不用一下吗?”
云初道:“你想让我怎么用他?”
曾二牛低声道:“上一次温柔郎君过来的时候,曾经跟我说起过,要我盯着这个倭人,如果没有察觉他有甚么坏心思,就给他留着。
小的是县尊的人,如果这人有用,自然先送到县尊身边来,您用不上的,才轮得到温柔郎君。”
不管云初跟温柔的关系如何的好,听曾二牛这样说,云初心中还是感觉很舒服。
走进曲江里,这里依旧是灰蒙蒙的,雨水被煤灰染黑之后,咕咕的从排水道里向外流淌。
或许是这里原本是土山根基的缘故,即便是被大雨侵袭了四五天,这里的地面依旧没有积水。
全曲江坊的人都聚拢到了这里,虽然男人们的面色阴沉,女人跟跟孩子们却显得很无所谓。
“粮食足够吗?”
“足够,您是知道的,砖窑上都是大肚汉,今年夏粮下来的时候,曲江坊就囤积了三千担粮食,大雨之前下来的秋粮,也被小人囤积了下来。
加上砖窑这里的煤炭不缺,供应这些人的吃食,还是没有问题的。”
“平白给吗?”
“不是的,这两天雨小,小的就带着这些人继续挖土山,将挖下来的土堆积到曲江里边缘,在哪里形成一圈高高地堤坝,等以后朝廷准许了,就在那些土堆上比照晋昌坊的坊墙,修建出一座小小的坊市子出来,到时候安上大门,咱们也好管理不是?”
云初诧异的瞅着曾二牛,没想到这还是一个有野心的,现在看来,当初让这个家伙去澡堂子当掌柜的,还真得锻炼出来了。
好吧,能让二牛亲自招呼的人中间好人不多,李慎不是好人,云初不是好人,温柔不是,狄仁杰也不是,就连刘仁轨也算不上一个纯粹的好人。
“在长安城外修建堡子墙,你想都不要想。”
二牛嘿嘿笑道:“既然不能修建堡子墙是朝廷的律令,咱们自然不去触犯就是了。
不过,县尊,咱们不修墙,挖坑总可以吧?”
云初皱眉道:“什么挖坑?”
二牛笑的越发得意,指着身后的那个倭国人小声道:“阿倍说,倭国人不善于筑墙,主要是巨石运送不到高处去,可是呢,城堡没有高墙这怎么防守呢。
所以,就有一个聪明的倭国人就想出来一个办法。”
云初忽然想起自己当年去倭国看到的天守阁,天守阁外边,就没有城墙,只有数不尽的樱花。
虽然没有城墙,天守阁外边却有好几道回字形的深坑,这些深坑深度超过了十五米,宽度超过了二十米,开始还以为是护城河,结果,这些深坑里面一滴水都没有。
听了解说之后,才知道,这些深坑其实就是天守阁的城墙。
只不过把原本高高耸立的城墙,变成了几圈回字形的深坑,敌人如果想要进入天守阁,就必须一点一点的沿着九曲回廊争夺。
如果不小心掉进了坑里,根本就没机会往上爬,会被深坑上面的守军,射成筛子,或者被守军倒进燃料,将整个大坑点燃……
再想到曲江里本就是一个吃土的大户,以目前长安城旺盛的砖瓦需求,不管有多少土都会被这些砖窑吃的干干净净,最后,变成长安城里的房子。
如此下来,只要曲江坊的砖瓦窑继续冒烟,曾二牛在曲江坊的外边,完全可以弄出一个倒着的高大城墙出来,且用不了几年。
原本矗立在这里的那座土山,这才几年的功夫就缺少了八成,绕着曲江坊挖出一圈大坑,最后变成他们的独特的城墙,真的不是一个难度很高的事情。
“县尊,倭国能用在大唐的东西实在是不多,即便是如此,阿倍依旧把它贡献出来了。
我知道县尊对这样的技巧看不上眼,但是,这能向县尊表明阿倍的心。
倭国的人,至今还过着刀耕火种的生活,我们向天祈求一些食物,从土地里栽种一些食物,从大海中获得一些食物,即便是这样,我们的粮食永远都不够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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