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孑与2
云初堂堂一个六品京官的土地问题才刚刚被解决,数量如此多的下等府兵们的下场是什么样子就可想而知了。
万年县的土地账簿上已经找不到任何一块无主土地了,于是,一些在南方作战的府兵们赏赐田地,最远的甚至被安排到了张掖。
反正都是陇右,听起来非常的合理。
八年没有归来,有的爷娘已经过世,妻子已经改嫁,原有的田产被家人,族人瓜分殆尽,这关中,早就没有他们的立足之地了。
弟走从军阿姨死,暮去朝来颜色故,这样的诗句,并非只能用在教坊歌姬的身上,用在这些无家可归的府兵身上也极为恰当。
府兵还是府兵,只可惜再也不是关中的府兵了,他们失去了维系自己府兵荣光的田地跟家族。
然后,就像所有大家族一样,云初就悄悄地收了一些部曲,共一百二十四人。
为了掩盖云氏收了远远超过自己所能拥有的部曲过多地问题,大食堂,以及云家走关外的运输队,又招收了很多府兵为云家庞大的生意奔走。
这才是晋昌坊常年举办长桌宴的所有意义所在。
北方战场上下来的无家可归的府兵,根本就轮不到云家这个小家族收拢。
这也是云家为何多是去南方征战归来的府兵的原因。
这些人在云家已经平安的生活了快三年了,有的当厨子,有的是马夫,有的是打更的,有的是看家护院的,每个人都有了自己的生活。
只是,这样的生活过的时间长了,有些人就非常的不喜欢,这一百二十四个人,都是不喜欢过平安生活的,他们喜欢刀尖舔血的日子。
上一次屠杀吐蕃使者团,云初动用了十六个人。
这一次,他准备动用一百个在南方将水性练习的极好的人。
去的时候,分散抵达咸阳桥,回来的时候走水路,此时的渭河正是洪水滔天的时候,只需几艘船只,瞬息间就能远遁百里。
早在温柔苦思冥想的时候,云初的人已经以各种身份抵达了咸阳桥。
就等着云初将火药运送过去,等着论钦陵的抵达,再完成最后的突击。
第一百一十五章 死水微澜
殷二虎从秀娘半掩着门的房间走了出来,秀娘用毯子包裹着身子拿着一个鼓鼓的钱袋,想要叫唤他一声,殷二虎却摆摆手,就走了。
因为要方便下一个人进去,所以,不用关门。
此时,天已经黑透了,晋昌坊的坊门也早就关闭了,他进不去。
所以,他也没有离开光福坊,就坐在这里刚刚修建好的新房子的台阶上,抬头看着鱼钩一样的月亮。
坐了片刻,觉得无聊,他就往嘴里丢了一截甘草,慢慢的压榨里面的甜味。
甘草的甜味不太纯粹,软绵绵的,让人感觉很好。
新房子的主人站在门口看了他一眼道:“能否莫要坐在我家门前?”
殷二虎没有争辩,就起身来到了另一座新房子门前的台阶上坐下来,很快,门后边就传来一个女人怯生生的声音。
“我家夫君不在,家中只有女子,郎君能否去别处坐坐莫要坏我名声。”
殷二虎再一次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四处看看,发现自己竟然无处可去。
看看高高地坊墙,殷二虎往手心吐口唾沫,准备借助冲力爬上去。
于是,他快跑几步,双脚在墙上用力的踩踏几下,双手正好抓住坊墙的墙壁。
就在他准备双臂用力,把自己提上墙去的时候,一个女子在底下道:“会被不良人捉住的。”
殷二虎低头看去,原来是秀娘,这一次她身上穿着衣衫,幸好,还有一点残月照亮了她的脸。
“客人给的钱多,如果不嫌弃,可以留宿到天明再回去。”
殷二虎松开手,让身体自由下落,然后稳稳地站在地上,秀娘没有多说话,低着头在前边走,殷二虎就跟在后边,走的不急也不缓。
再一次来到秀娘的门前,有一个醉汉守在门口,见秀娘回来了,就一把拉住秀娘的手道:“跑哪里去了?害的爷爷等了许久。”
呵斥完秀娘,就对殷二虎笑道:“兄弟,先来的,你要等等才好,估计,有一两个时辰也就完事了。”
秀娘被醉汉捏的很紧,不敢挣扎,就像是一只待宰的羔羊。
殷二虎的拳头带着风声,重重的砸在醉汉的肚子上,醉汉的身子立刻就弯成了一只大虾一般。
殷二虎提着醉汉小心的安置在光福坊跟晋昌坊才特有的放置垃圾的地方,让他头朝下,免得在昏迷中被自己的呕吐物给呛死。
秀娘惊恐的看着殷二虎道:“迟安很凶,明日醒来,会打死你的。”
殷二虎瞅一眼迟安道:“他喝的很醉了,别看似乎很清醒的样子,其实他现在什么都不记得。”
秀娘半信半疑的打开门,放殷二虎进去,这一次,殷二虎却不肯进她的屋子,而是找了一块大石头坐下来,对秀娘道:“我没有钱了,就在院子里坐到天亮,如果你今晚不再做生意的话,就去睡吧。”
“你刚才给了好多钱。”秀娘小声道。
“那也是上一次的账目。”殷二虎的声音很平,听不出语气的变化。
看月亮是殷二虎平日不算多的爱好之一,秀娘见殷二虎不理睬她,就小心的进了屋子,本来想把屋门关上,却不知为何又打开了一条缝,还对殷二虎道:“你要是觉得冷,就进来。”
光福坊的空气算不得好闻,甚至还比不上人来人往的晋昌坊,主要是晋昌坊里的树木,竹林太多,而光福坊的树木少的可怜。
月亮很圆的时候,在它的四周是找不到其余星星的,只有在弯月如钩的时候,才会发现它身边其实还有一颗很亮,很亮的星星。
殷二虎盯着那颗星星看了许久,最后干脆闭上眼,尽量让自己颤抖的手安静下来。
主人说,后日就会有一场恶战,杀光能杀的所有人,且不能落入敌手。
对于这样的命令,殷二虎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在过去的两年半的时间里,主人确实待自己很好。
至少比军中的那些人对自己更好一些,钱粮不缺,衣食无忧,就是很无聊。
殷二虎知道自己可能不对头,因为他除过想上阵厮杀之外,竟然没有别的念头。
虽然不知道后天要面对的敌人是谁,殷二虎还是很希望后天能早早到来。
至于要杀谁,他真的觉得不怎么重要,两年半的供养,值得自己豁出命去干任何事情。
就在殷二虎隐隐有些急躁的时候,屋门又开了,秀娘端着一个老大的陶碗走了出来。
“我做了一些汤饼,你要吃一些吗?”
殷二虎嗅到了一阵酸香气,这是晋昌坊大食堂里的汤饼做法,不过,人家不叫汤饼,叫做酸汤臊子面。
他接过大碗,碗里装了不少的面条,上面还覆盖了一层青蒜,味道不错,就是上面的肉丁很少。
秀娘见殷二虎开始吃了,就笑道:“我去晋昌坊应过仆妇考试,结果,厨娘说我做的汤饼不好,没选上。”
殷二虎停顿一下道:“你别听那个婆娘胡说,她想把自家的亲戚塞进去当厨娘,你自然会落选,你的汤饼做的很好,足够去大食堂当厨娘。”
秀娘听了殷二虎的话有些惊喜,高兴地道:“真的吗?”
殷二虎又吃了一口面条道:“真的,大食堂里的面条全仗着油水丰厚撑着呢,论味道,比你做的汤饼差远了。”
秀娘笑吟吟的蹲下来仰视着吃饭的殷二虎道:“瞎说,我怎么能跟大食堂里的厨娘比呢。”
殷二虎摇摇头道:“我天天在大食堂吃饭,如何会不知道呢?”
秀娘羡慕的道:“你天天吃啊?”
殷二虎想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三枚竹筹递给秀娘道:“你明天可以去晋昌坊大食堂试试,一枚竹筹可以吃到很多很多东西,比试一下就知道了。”
秀娘拿过这枚油光水滑的竹筹,看了又看,最后疑惑地道:“我听说皇帝经常去晋昌坊,贵人们也经常去,我这样的人也能去晋昌坊?”
殷二虎笑道:“你要是有两文钱丢到门口的那个铁箱子里,就能大摇大摆的进去。
当然,你如果不想出两文钱,就假扮乞丐也能进去,还能吃到客人们吃剩下的剩饭,味道也不差,最重要的是油水很足,一顿饭能饱三天。”
秀娘不忿的道:“又瞎说,谁家后厨会把油水好的饭食给乞丐。”
殷二虎呵呵笑道:“真的,我就吃到过,厨娘可能见我长得粗壮,就给了我一碗面条,里边还有客人咬了一半的肥肉,你不知道,那片肥肉被煮的又香又糯,舌头一抿肉就化了,到现在我都想不明白,这么好的肉也有人会丢。”
“你的样子不像是乞丐啊……”
“三年前,我得了一场大病,家里人害怕我的病传人,就把我丢乱葬岗子上,在那里跟一匹狼对峙了三天,竟然活过来了。
慢慢的爬下乱葬岗,跟乞丐混了两个月,身子一直亏的慌,就去大食堂的后厨讨饭,没想到,就是大食堂里的那些残羹剩饭,硬是让我把身子养回来了。”
“你现在还当乞丐吗?”
“不当了,现在干点别的。”
不知不觉,殷二虎就把一大碗面条吃完了,当他把空碗还给秀娘的时候,才惊觉,这可能是人家唯一的一碗饭。
秀娘笑道:“我食量小,不吃也不打紧的,能跟你多说说话,比吃饭还好。”
“没人跟你说话吗?”
“爷娘过世,阿弟从军之后,我干了现在的事情,就没有人肯跟我好好说话了。
她们不跟我说话也不打紧,我现在就盼着能有一天,晋昌坊把我家的这座小院子也给拆掉,给我换一座两层的小楼,等阿弟从西域回来,也好娶妻生子。
我到时候就不干现在的营生了,给阿弟带孩子。”
殷二虎愣了一下,小心的问道:“你阿弟在那个折冲府当兵?”
“岐州折冲府,哦,他不是府兵,走的时候给我说,让我等他回来,到时候立下军功之后,好给我办一份说的过去的嫁妆。”
殷二虎低下头,听着秀娘吱吱喳喳的跟他说话,他知道,秀娘的弟弟八成是回不来了,苏定方,裴行俭他们在葱岭跟阿史那贺鲁大战了一场,听说,那一战惨烈至极,岐州折冲府就在葱岭行军大总管的麾下。
“呵呵,等你弟弟回来,你就可以嫁人了。”
“我这样的还会有人家肯要吗?只要阿弟不嫌弃,我就跟着他过一辈子。
到时候,他一定会生很多很多的孩子,我就帮他们带孩子,做饭,他们两口子使劲赚钱,再也不要过这样的苦日子了。”
殷二虎自己都想不通,平日里一句话都懒得说的他,竟然能跟一个半掩门的娼妓说了整整一夜的话……
天亮的时候,他走出秀娘家门口的时候,发现那个迟安醒来了,正扯开衣衫,瞅着自己肚子上一枚清晰的拳头印子在发呆。
于是,殷二虎再次走上前去,揪着迟安的衣领,卯足了力气,在迟安的肚子上又连续打了七八拳。
直到迟安嘴里开始吐血,有了明显的内伤征兆之后,才松开手,瞅着软软倒地迟安,觉得他最少也要在床上躺上个一两个月才能起床。
这才放心的离开了光福坊。
这次回去之后,他觉得自己还是要多做一些准备的,别死在主人安排的这一场战斗里。
那个女人真的很可怜,阿弟战死了都不知道,有机会,再来找她聊天也挺好的。
第一百一十六章 简单的谋划
温柔提前一天来到了咸阳桥。
他是来送别好友郑佳去龟兹镇折冲府去当果毅校尉的。
直到目送郑佳离开,温柔都想不通,郑仁泰为何会把自己的嫡孙送到龟兹镇这个危险的地方去当什么果毅校尉。
如果是别的折冲府,温柔还能理解,龟兹镇的折冲府当果毅校尉又能有什么样的前途呢?
再加上郑佳这个人别看诗词歌赋都能舞弄一下,然而,身为将门之子,他自幼就非常的讨厌练武,却对侍弄花花草草的非常上心。
真不知道郑仁泰把郑佳送到龟兹是不是报着跟英公一样的心思,都是恨自己的亲孙子不死。
才为郑佳默哀了片刻,他就想起父亲塞给他一份奏疏,要求他第二天交上去的事情。
然后,他的面皮就微微抽搐一下,觉得这个世界真的好没有意思啊。
因为偶感风寒的原因,温柔没有坚持回长安,而是在咸阳桥边上寻找了一家客舍,要了一间静室,准备在里面痛痛快快的睡上一整天。
咸阳桥边上的客舍很多,主要是这里的风景极好,加上人们普遍在咸阳桥送客,所以,温柔就选了一间能看到咸阳桥全貌的房子。
他真的很想知道云初是如何保证他在三十步内无敌于天下的。
以前,有人说云初从万军丛中突围出来,算的上是一员悍将,这一点温柔相信,因为他从卷宗里看到过关于云初突围的战斗描述。
先是火牛,后面是发疯的骆驼,他们跟在火牛跟疯狂的骆驼后面冲杀进敌阵的,而且,在他们发起冲锋的同时,丁大有的商州折冲府也同时向另外一个方向冲锋。
所以,云初的同僚死光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云初杀透敌阵能活下来也算正常。
后面的一些流言就不可信了,什么叫云初在十万大军中前后冲杀,杀敌无数这才得脱?
什么叫云初在十几万突厥大军中所向无敌,硬是把敌人杀的血流成河,这才从容撤退。
当然,还有云初一个人就杀退百万突厥人的话就更加的没办法听了。
明天,温柔准备好好地近距离观赏一下云初的无敌身姿,如果他真的能做到三十步之内能破天下所有军阵的事情,温柔就准备一心一意的帮他,因为,这样的人的前途,实在是太他娘的远大了。
让店家准备了一些小菜,温柔就一边喝酒吃菜,一边在咸阳桥边的草市子上寻找云初的部下,他觉得这应该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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