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侯 第98章

作者:漫客1

  沈毅愣了愣,下意识点头:“是,才过十六没多久。”

  “那就可惜了。”

  老人家懒洋洋的说道:“老夫这里,不收十六岁以上的学生,你哪来的哪回罢。”

  显然,老头误会了。

  沈毅也不生气,对着老人家笑了笑,然后问道:“老先生,您是姓顾罢?”

  “废话。”

  顾老头白了沈毅一眼,没好气的说道:“你都找上门来了,还不知道老夫姓什么?”

  沈毅这才伸手,从怀里掏出赵昌平写的“介绍信”,递在顾老头面前,微微低头道:“先生,这是我家师伯写给先生的信,请先生过目。”

  顾老头微微皱眉,但是还是伸手接过了这封信,从中抽出信纸之后,他上下看了一遍,然后收起书信,默默看向沈毅,问道:“原来是赵治叫你来的。”

  赵昌平原名赵治,昌平是他的表字。

  只不过这些年赵侍郎青云直上,已经没有多少人敢当面直呼他的名姓,就算是昌平二字,别人也多半会加上一个字,或者是昌平兄,或者是昌平公。

  而眼前这个老者能够直呼“赵治”,就说明不管他本事如何,最起码他的辈分,肯定是要比赵侍郎高一些的。

  沈毅低头,开口道:“是赵师伯让晚辈来的。”

  “如此看来,你是要考乡试,啧,看不出来,你这个年纪,竟然已经是生员了。”

  “侥幸而已。”

  顾老头把赵昌平的书信收好,揣在怀里,然后看向沈毅,缓缓说道:“赵治这些年官做得大了,不得不给他一个面子,小子,你随老夫来罢。”

  说罢,老头转身离开,沈毅也只能跟在他身后,一路进了小老头的书房,顾老头坐在椅子上,也不理会沈毅,而是拿起几张笺纸,提起毛笔开始刷刷写字。

  沈毅有些好奇,迈步走了上去,只见这位顾先生,在笺纸上刷刷写下几行潇洒的字。

  君子慎独。

  君子固穷。

  君子求诸己。

  老头把三张笺纸递到沈毅面前,淡淡的说道:“三篇杂文,先回去写,三日之后送到老夫这里来,老夫看过你的杂文之后,再给你准备策论的题目。”

  老实说,三天时间三篇文章并不算强度特别高,但是也实在不算太低了,比起沈毅去年在甘泉书院的作业强度,还要高出一些,不过看情况,这个小老头一副颇有本事的模样,甚至只能低头接过这三张笺纸,低头道:“好,三日之后我再来见先生。”

  “难得。”

  顾先生看了看沈毅,笑着说道:“难得这么小年纪的生员,却没有多少浮躁,肯沉下心来做学问,听你的口音,应当是江都府人,甘泉书院出身的学子?”

  沈毅低头承认,开口道:“是,晚辈是甘泉书院的学生。”

  “那就难怪赵治会对你这样用心了。”

  顾老头对着沈毅笑了笑,开口道:“赵治这个人颇有些古板,难得见他这样照顾一个人,既然是书院出身,那就不奇怪了。”

  顾老头挥了挥手,送客道:“沈公子,老夫门下弟子,三天三篇杂文轻轻松松,你三天时间也必须写出三篇像模样的出来,不然你这个学生,老夫是绝不会教的。”

  沈毅再一次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头道:“晚辈明白。”

  三篇质量合格的杂文,对于沈毅来说虽然算不上简单,但是也算不上特别难,了不起回去熬熬夜,肝一肝也就是了。

  拿到了“作业”之后,沈毅并没有离开大义坊,而是继续留在了顾先生的私塾里,看了一会那群摇头晃脑的小朋友们读书,一直到他确定这的确是蒙学的孩童之后,沈毅才起身向这位顾先生告辞离开。

  顾先生也没有挽留,只是“嗯”了一声,就让沈毅离开了。

  沈毅一路走到了私塾门口,才回头看了看这座连名字都没有的私塾,心里泛起了嘀咕。

  “本以为不是建康有名的大儒,便是前科中试的进士,没想到只是一个私塾先生……不过赵师伯位高权重,应该不至于无聊到骗我一个后生的地步……”

  想到这里,沈毅乖乖的带着三张笺纸离开,回家做题去了。

  不管怎么样,有人出题目总是好的,比起沈毅一个人自学,效率多少要高一些。

  此时时间已经进入了洪德六年的五月,建康的天气渐渐燥热起来,因为外面太热,沈毅离开大义坊之后也没有耽误,直接回家“写作业”去了。

  ……

  就在沈毅乖乖写作业的时候,建康杨相府的书房里,一个中年人垂手站在杨相身前,毕恭毕敬,低头道:“相爷,事情大约就是这样,这个沈毅前段时间,在鸡鸣寺见了陛下一面,之后又送了一份稿子到宫里,然后宫里就着手准备邸报司了……”

  杨相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心不在焉的说道:“又是这个沈毅,从他进建康之后,一连串许多事情,似乎都与这个江都士子有关。”

  此时杨相国书房里,还站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看起来精明干练,眼神有些阴鸷。

  他对着杨敬宗恭敬低头,开口道:“爹,您要是不喜此人,孩儿替您将他赶出建康就是。”

  听称呼,这个中年人正是杨敬宗的儿子。

  建康城里最出名的二代,就连江都知府陈裕也不得不想方设法讨好的那位杨公子!

  杨相抬头看了看自己的儿子,皱了皱眉头:“人家已经简在帝心了,你凭什么把他赶出建康?”

  “简在帝心,嘿……”

  杨公子语气有些不屑:“陛下年幼,又懂得什么?”

  杨相眯了眯眼睛,上下打量了一遍杨公子,缓缓说道:“为父差不多明年,也就要告老还乡了,现在建康城里不知道多少人,对咱们杨家已经望风而走,逆子,你如果还不知道收敛,今日的狂妄,来日便会成为我杨家脖颈上的屠刀!”

  杨公子看向老爹,笑着说道:“父亲您太谨慎了,您即便不做这个宰相了……”

  他争了一半,便看到杨敬宗阴沉的面孔,于是连忙住口不提,低头道:“爹,您说的是,孩儿都记下了……”

  杨老相国默默点头,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看向窗外,缓缓说道:“这个沈毅虽然年幼,但是却能够揣度陛下的心思,一味媚上邀宠……”

  杨相对素未谋面的沈某人,做出了自己的评价。

  “已有奸臣之相……”

第一百八十六章 你很有灵性!

  距离乡试只剩下四个月左右。

  四个月时间看起来很长,但是对于动辄花一两年乃至于数年时间来准备乡试的读书人来说,四个月的时间其实非常仓促。

  一般的童生中秀才之后,除非是距离省城太近,不然一般都不会立刻参加乡试,而是要等一科乃至于两科时间,用来慢慢准备。

  乡试三年一科,撇去空档的时间,也就是说新晋的秀才们一般会用三四年时间来准备乡试。

  院试乡试连考的,都是一些很自信的“做题家”,这些人往往被称为才子,年纪小的还会被冠上“神童”的称号。

  当然了,这其中除了要精心准备科考之外,也还有另外一些门道。

  那就是乡试名额。

  每年乡试,朝廷都会给各省,州府,县下发乡试配额,像大陈这种已经百多年的王朝,各县的秀才人数都不是特别少,有些偏远一些的县积攒了一两百个生员,乡试配额只给三十乃至于二十个人。

  这头一关,就卡掉了八成近九成的生员。

  因此,乡试名额也很是珍贵,不得不精心准备。

  而沈毅之所以能够连考,是因为他的运气很好。

  江都府本就是科考大府,江都府的府城“江都县”,更是每年科考的大户,而江都城的甘泉书院,乃是在整个京畿,乃至于在朝廷里都非常知名的,因此乡试配额这种东西,在甘泉书院里不算是太大的问题,只要甘泉书院的生员想要参加乡试,不说百分百能分到乡试配额,两个里面分到一个配额,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更要紧的是,沈某人是甘泉书院陆夫子的亲学生。

  以陆安世的地位,沈毅不要说连考,哪怕是屡试不第,甘泉书院也可以一直给他乡试配额。

  不过即便是经过配额的“初筛”,乡试的竞争还是很大,上一科建康乡试,录取的比例是二十九取一。

  要知道,能够中生员,本就已经相当于后世的“清北”了,而乡试中举,在偏远一些的地方几乎是二百到三百取一,即便是在江都府这种相对繁华一些,文脉相对昌盛的地方,也差不多在一百取一的比例。

  竞争非常激烈。

  沈毅的学问,在同窗之中算是不错的了,他还被陆夫子亲自培训过一段时间,算得上是青年才俊,可即便是他,对于乡试也没有什么底气。

  沈毅在是年初到的建康,三月考完院试之后,距离乡试本来就只剩下半年时间,如今被那些齐人一闹,又闹了一两个月时间。

  只剩四个月的时间,对于沈毅来说,有些太过仓促了。

  现在的他,必须要静下心来备考了。

  相对于三道童生试来说,乡试更重策论,因此这四个月时间里,他的精力要尽可能多的放在时文策论上,除了自己写策论之外,还要尽可能多的看最近几年乡试中试的策论,以及那位乡试主考曹谦的文集。

  虽然赵侍郎介绍的这个老师,表面上看起来只是大义坊里一位普普通通的私塾先生,不过沈毅还是给了赵昌平一些信任,从那位顾先生那里拿到了“作文题目”之后,他就乖乖的回家开始写小作文去了。

  杂文这种东西,院试的时候也会考,沈毅在甘泉书院的时候也被秦先生培训过,再加上四书五经他基本上已经烂熟于心,这几句话也都能够深明其义,破题自然是没有什么难度的。

  沈毅差不多花了一天半时间,就写好了三篇作文,然后剩下的一天半时间他出去转了几圈,去看了看许复等人,又去书铺买了几本可能能用得到的书,拿回家之后认真翻看。

  到了第四天早上,沈毅再一次换了一身新衣服,带着自己写好的三篇杂文,来到了大义坊的私塾门口。

  他伸手敲了敲门,过了片刻之后,一位童子过来给他开了门,这童子三天前曾经见过沈毅,看到了沈毅的模样之后,就低头领着沈毅去找顾先生去了。

  沈毅见到顾先生的时候,小老头正在摇头晃脑的带着一群小娃娃读书,不过与其他私塾先生不同的是,顾先生先念一遍原文,然后会停下来与这些蒙学的小娃娃们讲这句话的意思。

  这在这个时代并不常见。

  因为这个时代的私塾先生,一般都只教认字,教读书,奉行“书读百遍,其义自见”的道理,很少有人会直接教授孩子文意。

  而顾先生却教,不仅教,而且教的很细致,很耐心。

  沈毅没有打扰顾先生,而是静静的站在私塾门口旁听。

  顾先生在讲论语。

  念完一句之后,他会停下来讲解原意。

  四书五经沈毅是早就背过的圣人经典,他有时候自觉自己已经完全理解的这些圣贤书,但是此时听顾先生再讲一遍,有些地方与他所理解的意思出入不小,再听一遍之后,只觉得别有一番意味,大受裨益。

  沈毅站在门口听得入神,不知不觉见顾先生一篇论语已经讲完,老先生看了一眼底下的童子们,吩咐他们自行读书,然后起身走到学堂门口,看了看若有所思的沈毅,老头脸上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开口道:“你既然已经中生员,书经当烂熟于心才是,怎么却在这里偷听?”

  沈毅回过神来,诚心诚意的对着老头拱手道:“从前学生多有误会圣人之处,今日听先生讲课,才明白是学生自家浅薄了。”

  顾先生哈哈一笑,开口道:“圣人微言大义,古来便有无数先贤为之作注,因此从来就是义无定处,你我都是在圣人掌中遨游,都是略见一纹半纹而已,今日老夫所说,也只是一家之言,你听听则罢,切莫全信,否则就是老夫的罪过了。”

  说完这番话,他伸出手来,放在了沈毅面前,微笑道:“先前让你写的杂文,可写好了?”

  沈毅从怀里取出几张写满了文字的白纸,递在顾老头手里,老头接过沈毅的文章,自己在院子里找了座凉亭坐下,开始一张一张纸认真翻看。

  三篇杂文的字数都不长,只用了一柱香时间,顾老头就把沈毅的文章看完,他看完之后,先是抬头看了看沈毅,然后笑着说道:“有些地方行文略显稚嫩,不过文中颇有些新意,有些少见的灵性。”

  这位老先生上下打量了一眼沈毅,评价道:“虽然未见你写的策论,单凭这三篇杂文来说,你即便今年秋闱不中,三年之后的秋闱也定然会中。”

  乡试因为在秋天,因此又被成为秋闱。

  而来年春天的会试,则被称为春闱。

  这种“今科不中,下科必中”的说辞,实际上已经是很高的评价了,毕竟沈毅今年才十六岁,他如果能在十九岁中举人,也可以说是少年得意。

  沈毅恭敬点头,开口道:“多谢先生夸奖。”

  “老夫从来不夸人。”

  小老头背着双手,拿着沈毅的文章,起身道:“走,与老夫到书房去,老夫给你批改一些错处,再给你出几道策论的题目。”

  沈毅点头,跟在老头身后。

  老人家一边走,一边开口说道:“当年赵治那小子,写文章也有些灵性,可惜……”

  顾先生颇为惋惜的摇了摇头。

  “只可惜这小子做了官之后,灵性渐失,尤其是他这几年写的东西,只剩辞藻华丽四字可言,已经彻头彻尾的沦为俗物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名声的好处与坏处

  这一次,沈毅在顾先生的书房里,待了一个时辰左右。

  顾先生讲课很是详细,不仅指出了沈毅文中的一些错漏,还给沈毅指明了一些写文的方向,以及一些要注意的细节,让沈毅佩服万分。

  讲解完了错漏之后,他又给沈毅出了几道策论的题目,依旧是限定沈毅三日之内交上来。

  沈毅收起三道策论的题目之后,对眼前的老者佩服万分,临别之前,他忍不住向顾老头拱手道:“先生学问渊博,比之经学大儒也丝毫不逊,未知怎么会屈尊在这里给孩童蒙学?”

  “经学大儒?”

  顾先生哑然一笑,开口道:“你小小年纪,怎知老夫可以比肩大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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