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每天三问吃什么
“没成想,连皇位都给不出去了。”
王莽有些无奈,百感交集。
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在这几人面前,却谈不上什么不得了的诱惑。
或许唯有自身的位置足够高,实力足够强,才能够放下很多人求之不得的奢望,来遵从本心,跳脱出人云亦云的囚笼。
“放心,我虽不要皇位,你的后人若是昏君,我也不会客气的。”
提及这种事情,荀轲却也是不留情面,并未因为王莽躺倒在床上,就拐弯抹角。
“那自是应当的一件事。”
王莽也并未生气,只是觉得有些遗憾。
这些大宗师啊,一个个跳脱出了尘世的樊笼,对这个世界而言,当然是一件好事,可对于夏朝来说,反倒是夏朝的一个损失。
正是因为他们太过厉害,所以才会将目光纷纷看向远方。
相比于锦上添花,他们更想要雪中送炭。
这是苍生的幸运。
“顾哥,我有些困了。”
短暂的沉默之后,王莽看向顾担,轻声说道。
他的目光很是平静,没有挣扎,那苍老的眼眸间,有的只是一片坦然。
这天下,我来过,我奋斗过,我已完成自己的使命。
“困了,就好好休息。”
顾担声音尽可能平静的说道。
相似却又有些不同的一幕,无论看上多少次,总能让他一次次体会到失去本身的存在。
王莽并未合眼,他在床榻上挣扎了起来,努力的坐起了身子,小莹想要搀扶,王莽却摇了摇头,他自己坐了起来。
然后从枕头下方,拿出一份早就写好的诏书,递给了顾担。
顾担伸手接过。
王莽笑了笑,依靠着床榻,目光向着前方看去。
他的脸上露出欢欣的笑容,似是看到了希望得见的人。
疲惫的身体变得轻灵,阻塞的念头被贯通,他的身体突然有了力气。
但他已没有什么想说的话,该做的事情,他已经做完了。
“顾哥,我走了。”
王莽的目光并未看向顾担,像是再简单不过的道别。
“……”
顾担没有言语,唯有握住诏书的手,不知不觉间捏紧了几分。
王莽的眼睛,闭合了。
难言的寂静充斥在这里。
隔了许久,谁都没有动作。
顾担打开了手中的诏书,见到了上面熟悉的字迹。
【我听说天地万物萌发生长,死亡是天地的常理,是万物的规律,有什么值得悲哀的呢?
我德行浅薄,无法扶持百姓,现在去世了,如果还让人们致哀服丧,让他们遭受酷暑的折磨,让别人家的父子为我悲痛,使我的德行更加浅薄,我又怎么向天下人交代?
我能执掌天下,凭借渺小的身躯被天下百姓抬举在上,已经五十余年了。仰仗天地的威灵,社稷的福祉,才使国内安宁,没有战乱。
我经常担心行为过失,害怕不能善终,现在竟然能享尽天年,我还有什么可悲哀的呢?
所以传令下去,不许天下过度服丧,大家致哀三天就恢复正常,宫中更是如此,应当致哀的人早晚各哭十五声,行礼完毕就停止,后宫中从夫人以下到少使,这些嫔妃都遣散回家,好好生活。
将我葬在豫州,周围的山川不要有所改变。】
夏朝五十三年,这位励精图治,同样执掌了夏朝五十三年之久的夏皇,撒手人寰,驾崩于未央宫。
这份诏书,是作为夏皇的他留给夏朝的最后一个命令。
宽厚,仁德。
在位五十三年之久的夏皇,刚刚登基的那一天,便废除了非议皇帝的罪行,任何百姓都可以叱骂他而不必被惩罚。
在位之际,他始终以墨者的要求来要求自己,贵为皇帝,也并不穿华美的服饰,甚至不允许嫔妃穿着花纹繁多的衣物。
他很吝啬,宫殿破旧倒塌也不肯去修缮;他很大方,对于豫州的治理从未懈怠。
他爱民如子,废除大月严苛的刑法,调整了税赋,鼓励农耕,虚心纳谏,五十三年的执政生涯,在他治下的百姓,得到了两代人休养生息的发展机遇。
作为一个皇帝而言,他是一个很好的皇帝。
顾担将这份诏书,递给了荀轲。
荀轲看了一遍,没有言语的他,眼泪忽然就流了出来,再也不像是不久前说出‘我也不会客气’时候那样的坚不可摧。
顾担推开了宫殿的门,外面站着熙熙攘攘的人。
无数的目光汇聚向他。
顾担没有说话,他挤开人流,回头看去,那有几分熟悉的宫殿里,已经不会再有熟悉的人了。
顾担忽然觉得呼吸有些艰难。
像是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咙里,隐隐作痛。
他的后辈,如今竟仅剩下了一个。
凡尘一世,难过百年。
长生,又有多久?
他背离了身后那好似察觉到什么,嚎啕大哭的人群。
孤独而寂寥的向着前方走去,身旁空无一人。
第289章 薪火相传
夏朝五十三年,王莽驾崩的消息,终究是传了出去。
与此同时,传出去的还有他所留下的那一份诏令。
坚守了夏朝五十三年之久的夏皇,离去之后,仍旧在考虑着这片土地上的夏朝子民。
当日,有收到消息的百姓奔至街道,嚎啕大哭。
多为上了岁数的老人。
这些人或许没有经历过大月内部烽烟四起,群雄割据的混乱场面,却曾亲眼一步步见证着夏朝如何迈入强盛之中。
作为皇帝,天下的恶他首当其冲,而天下的善,也理所当然有他一份。
他们无比悲伤,痛失了这么一位圣君贤主。
也有人会后悔,后悔在王莽刚刚登基之时,曾大肆辱骂过他。
但无论如何,这一切,都过去了。
人死不能复生。
悲怆也好,欢喜也罢,这个世界少了谁,都会正常运转。
无论是推崇备至的圣贤,还是勤政爱民的圣君贤主,也一样。
死亡面前,众生平等,无有差别。
唯有那一个个闪耀在历史中的名字,隐约间能够依稀窥得几分风采。
王莽驾崩之后,新皇继位。
是他和许婉容的孩子。
新皇并未忤逆王莽遗留的那份诏书,一切从简。
面对举国悲怆的局面,新皇没有什么动作,包括就连自己登基的事情,都未广设祭坛去昭告天下。
从这方面来说,他倒是也算识相。
夏朝五十四年。
新皇选了年号,承平。
终王莽一生,都是未曾设立年号的,他的野心很大,希望后人提及夏皇二字时,最先想到的人会是他。
而他的孩子,就不得不去选一个年号,来跟父辈区别开来,表示已经换了皇帝。
此后再称呼新皇,已经不是夏皇,而是承平帝。
承平承平,承接太平。
承平帝的手下没有王莽那么多的贤人,除了荀轲之外,王莽还有公尚过、禽厘胜这样的人为他所用,他若是想做出比王莽更高的事业几无可能。
承平二字,即是对先皇的认可,也是对自身的激励。
时移世易,大有不同。
如今宗师在凡尘是极为稀缺的人物,起码在夏朝周边的土地上,哪怕有人晋升宗师,得知不周山脉的消息后,也会立刻赶过去,凡尘间的国度,根本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吸引到宗师。
此前只是因为大家都一样,所以宗师去哪里也都差不多,毕竟故土难离,很多宗师便留在了自己的国度,安安稳稳混吃等死,享尽荣华富贵。
如今有了更高的目标和追求,故土也只是一份回忆而已。
问就是喜欢,留就是不行。
宗师开始变得“珍贵”,物以稀为贵,人也一样。
而作为大宗师的荀轲,理所当然的比所有宗师更高一等,特别是在如今的局面之下。
儒家在飞速壮大着。
新的理念正在洗礼夏朝,荀轲推崇教化,因为他认为人性本恶,而恶中求善,便需要学习美好的品德。
各地的私塾和书院纷纷设立,大行其道。
用的教材,乃是荀轲所著。
里面有各种各样的寓言故事,民间传说,甚至是曾经熟识之人的故事。
比如墨子,比如公尚过,比如禽厘胜,比如王莽……这些人的事情,有些被他写了进去。
其中绝不仅仅有夸赞之词,甚至隐隐间有所批判,但大体上,无疑是劝人向善的。
如果写这本书籍的人不是荀轲,恐怕会被人声讨到在夏朝都待不下去。
但他是荀轲,是儒家的领袖,是墨子的徒弟,是夏朝的大宗师。
所以,他有资格对前人品评,就算是承平帝也不能说什么。
唯有一个人有资格提出不同的意见。
“顾先生,您看。”
愈发清净的顾家小院中,荀轲将自己完成的著作递给了顾担。
顾担接过,不紧不慢的看了起来。
看到那些熟悉之人的故事时,脸上也难免露出一丝笑容,可细细品评一番其间真味,却发现有些地方,有待商榷。
比如荀轲书写关于墨丘的故事时,就提到墨丘创建墨家的时候,标准极高,天下英豪想要加入墨家,都被墨家几近严苛至极的条例给逼退,留下的人寥寥无几。
当然,这也是事实。
顾担也是认同这一点的,墨家不是做的不好,而是做的太好,好到已经超脱出了这个时代,哪怕短暂的辉煌过,也难免会没落。
而禽厘胜又是一个死心眼的人,他坚定的沿着墨丘的路继续前行,没有修正,这究竟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连顾担自己都说不清楚。
是该庆幸墨家没有“堕落”,还是惋惜超脱了时代的墨家终究要败于时代?
只希望,禽厘胜临走之前,他所说的那一番话,能给禽厘胜一些启迪。
相反,反倒是显得离经叛道的荀轲,正在做着一件真正能够改变夏朝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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