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每天三问吃什么
少年凝眉,觉得这话很有问题,但又不知该如何去反驳。
“你是不是想说,皇帝之尊,一言可决定上万人之生死,一念之间也可让千百人享受荣华富贵,怎会与民间劳碌的老农相同?”
墨丘看出了他的疑惑,自己便替他说了出来。
“没错没错!”
“那就是之前我说的那些话的延伸了。人与人本身并无根本上的差异,每一个人将自身的权利和力量汇聚在一起,凝成一股,便是一个国家,每一个人都是国家之中的一部分。而皇帝,也无非是暂时指引这股力量的人而已。
但你必须要明白,这股力量并非是皇帝的,而是属于全天下千千万万个百姓。他们愿意,皇帝才能行使这份权利——也就是所谓的民心。符合天下绝大多数人利益的,便是公序良俗。如果有人肆意的去行使这份权利,也必将遭受到千千万万百姓的唾弃,即是亡国之时。
吾等墨者,说要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就必须搞清楚什么是利,什么是害。利之中取大,害之中取小。再小的害都不可为之,再小的利都应当争取,因为我们本身就是天下的一部分,我们的改变,将会带来新的改变。”
墨丘很是认真的说道。
这番话语显得有些深奥,但并不算很难理解。
年少的墨者想了想,恍然大悟道:“竟是如此,原来如此!”
直到这个时候,他方才明白什么叫做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
这个口号的背后,潜藏着墨者一直所遵循的基本原则。
墨丘点了点头,继续道:“很多人将墨者称为侠客,我其实是不太赞同这个称呼的。什么叫做侠?侠要做什么?该做什么?怎么才是?
侠是跨越律法,去维护公序良俗的人。
也就是俗称伸张正义,洗刷冤屈,顺民心而无法纪之徒,实非我之所喜。”
“啊?”
说起这个,年轻的墨者目光便不由得变得有些古怪起来,这世上还有人能比巨子更“目无法纪”么?
不会有哪国的律法上写着国民可以当众宰了皇帝吧!
做为一个弑帝之人,难道不是最大的跨越律法,挑战权威?被称作侠客似乎也理所应当啊!
“墨者与侠客,并不一样。墨者以墨家十义为根基,遵循十义的,就应和它;违背十义的,就反对它。而侠客不同,他们以公序良俗去行侠仗义,你可知这其中不同之处具体在何处啊?”墨丘问道。
“啊?”
年少的墨者抓耳挠腮,有种在私塾之中突然被教书先生抽查的错觉——关键是他还答不上来。
墨丘并未为难他,极为认真且笃定的说道:“因为公序良俗是会变的,而墨家十义不会。”
此言一出,诸位墨者纷纷侧目。
尽是感受到了巨子那无可媲美的信念和一往无前的决心。
“在茹毛饮血的时代,公序良俗是个什么东西?便是如今,百里不同俗之地也处处可见。在一处地方极端兴盛的公序良俗,在另一地说不定就会显得大逆不道。
既然如此,公序良俗又如何能够作为丈量天下的尺?
以此尺出刀,刀又如何锋锐难挡?”
墨丘想到了在顾家小院之中,顾担曾与他说过的话。
文人有尺,武者有刀。
尺要有度,刀当有鞘。
墨家十义,便是他为尘世所准备的尺与刀,度与鞘。
难道他不知道兼爱、非攻想要达到的难度以此时来看根本就是一个望不见尽头的不归路吗?
不,墨丘比任何一个人看的都更加明白。
正是因为兼爱、非攻之言遥不可及,却又直指终极,所以才需要其作为衡量人间道义的尺。
此尺足以度量万世!
公序良俗可以改变,律法和道德亦能‘时过境迁’,可墨家十义不会。
无论是大月也好,大日也罢……千百年后,当全新的国度之中,有后人再次看到墨家十义,仍可以此十义出刀!
不求一世之易,吾争万世之心。
他的国不是大月,更不是皇帝,而是在同一片天空之下,生存栖息的千千万万个百姓。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年少的墨者抚掌大笑,只觉得心中的疑惑被扫清了许多,以往很多懵懵懂懂的念头都变得清明起来。
巨子不是墨者的,而是世人的。
此等胸怀,天下何人可及之?!
第182章 大水潦潦,逆流而上
不远处正向着此地走来的黄朝听到其高谈阔论之声,脸色不由得一黑。
都什么时候了,还搁这儿讲道理呢?
再晚点四国联军都要打上门来了!
“我说,你的那位朋友什么时候过来?如今退守豫州,人手已是不足。只能想办法从宗师层面进行找补,如此尚可威胁一番。他要是再不来,我可不会将黄天军的家底给打光。”
走到近前,黄朝没有半分客气的直言道。
时至今日,黄朝还记得墨丘的那句“其犹龙邪”的评价。
虽不知道是何等人物,但能得到墨丘如此的夸赞,想必定是不俗的。
问题是,局势已没有了退路。
豫州早已被白莲教和朝廷的兵马给祸祸了一遍,想在此地得到多少的补给几乎不可能,更何况还有白莲教主那狗东西的老巢就窝在这里,还不知道搞什么幺蛾子在那玩失踪,前景实在是不容乐观。
与墨丘不同,他从一开始想的便是登上龙阁,一直以来行事也极有目的性。
驻守扬州之地阻碍四国联军,一方面即是练兵,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收拢天下民心。
你看,大月庙堂做不到的事情,我们黄天军去做,如此一来,岂能无民心归附之理?
虽然他的风头完全被墨丘和墨者盖了过去,但黄朝从不担心墨丘会“篡位”,墨者会夺权。
原因无他,道德金身这种东西,向来是仅可远观。
就算墨丘是真君子,是天生圣人,只要他想当皇帝,那金身随时都会破裂。
这世道一直是对小人的要求太低,对好人要求太完美。而圣人,当然是不能做错什么事的。
皇帝这个位置,时常都要舍小而谋大,损害一部分人,滋养一部分人,圣人的金身,放不上龙阁。
更何况这些年来的相处,黄朝自然知晓墨丘为人如何。
但愿苍生俱饱暖,不辞辛苦出山林。
用这一句来形容,可谓是再贴切不过。
争权夺利对方不屑为之,用其道德金身来使得民望所归教化万民再合适不过——但这一切的前提是,能赢下四国联军,再不济也得让对方退兵才行!
能赢吗?
很难的啦!
道理很大,你看四国联军会不会听?
当务之急,是必须找到足够的帮手。
可惜跟大月接壤的地方尽是敌国,外援求不来,只能找自己人。
以一国对四国的难度,可想而知!
“算算时间,他应当已是到了豫州,很快就会见面。”
见到黄朝来访,身旁的几个墨者自行离去,墨丘也没有卖关子,直接说道。
“这么算的话,加上你我,三位宗师……”
黄朝目中闪过一丝精芒,自动将白莲教主这位竞争对手忽视,“未尝不可一战!”
单从军队数量上来说,大月全民皆兵也绝不是四国之对手。
但四国就是四国,不可能上下一条心,这是他们唯一的优势,也是唯一能够把握的机会。
先前交战之时,有的选择的话,黄天军和墨者都是净捡着大越和大青的人打,谁让四国之中大越最弱,而大青有世仇呢?
通过这种方式给大越和大青压力,只要这两国有一个绷不住的,四国联军未尝不能分崩离析!
“能被你那般盛赞的人物,战力应当非同寻常?他到之后,我们三人或可兵行险招,直接找机会宰了大越和大青的宗师!再不济也要宰了大越的宗师,如此一来,大越极有可能撤军。”
黄朝心中早有腹稿,宗师之祸这种事情不是他想掀起来就能掀起来的,但通过类似的方式给别的国度施压,就没有任何的问题了。
宗师人数虽是劣势,但他们又不是要宰了四国所有宗师,逮着一国宗师往死里打就行。
就像是大月和大青有仇一样,大越和别的国家就没仇么?
只要让他们知道,大月是一块硬骨头,非要啃下来必是得不偿失,坏处远比好处多,必能最少逼退一方。
如此再从中斡旋一番,机会很大!
这才是黄朝的真正意图,也是他能看到的唯一的胜算。
为此,他甚至能够容忍墨丘的慈悲心肠,甚至先一步让民众渡过源河推至豫州,无非就是要争取到墨丘的支持。
“有机会的话,可以。”
墨丘微微点头,黄朝的盘算他当然很是清楚。
人皆有欲,哪有那么多为国为民的英雄豪杰,黄朝做的这一切为的就是登上龙阁,但他毕竟是做了。
君子论迹不论心,如果真能借此机会将四国联军拆散,出了大力的黄朝便是当了皇帝也未尝不可,只要对方愿意继续奉行墨家之义,不去学那宗明帝就成。
“很好。”
黄朝有些兴奋,努力了这么些年,成败即将要见分晓了,“那就等四国联军的人马再次与我们交战之时,你假装忍无可忍出手,必会引来宗师还击,最好佯装败退……我与你那友人隐于暗处,寻觅时机。”
说到这里,黄朝补充道:“你做诱饵最为合适,也容易让他们相信。”
道德金身当然也不全都是负面的影响,起码有了一副道德金身后,无论是敌人还是自己人,都可以理解对方做出一些不太符合实际的“傻事”。
毕竟老实人突然骗起人来,更会让人措不及防。
只要抓住这难得甚至是唯一的机会,他们未尝不能绝地翻盘,直接将四国的水给搅浑!
苦心孤诣的走到今天,不就是为了这样一个机会么?
“没有什么问题。”
墨丘想了想,并未拒绝。
因为的确找不到第二个更加妥善的方法了。
“哈……”
黄朝笑了起来,“你倒也不全是务虚。道德金身这种东西,最好还是别留,我帮你破上一破,也好使的后人百般言语钻营你。”
“我何曾务虚过?”
墨丘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墨家向来务实。”
“你……”
黄朝刚想说些什么,但看了看墨丘身上的衣裳,仍是万年不变的短褐,本就不怎么好的料子洗的都已显得破旧、泛白,连头发都是随意的用曲曲弯弯的树枝插着,除此之外再无半点装饰。
这样的人啊,合该是务实到极致才对。
当下黄朝摇了摇头,“务实也好,务虚也罢。快点结束这一切才是硬道理,我们的机会只有一次,不容失手。你最好快些联系上你的那位朋友……”
他的目光凝视向前方那些逃难的百姓,“再打几年,人都要给打没了,占了天下又有何用?”
“是啊。”
墨丘的目光有些深沉,战争不是小孩子的游戏,怎么可能一州一州的慢慢打下去?
当绝大多数人顶不住的时候,局势就会如同雪崩般落入深渊。
就看是四国联军先顶不住消耗,还是大月被抽干血肉……
这么想着的时候,耳中突然传来特殊的声音。
那声音由远及近,初时仿佛蚊子的嗡鸣声,却又有所不同,从远处飞一般的向着此地涌来。
墨丘目光最先向着后方望去,过了片刻,黄朝的目光也看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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